第七十八章 孫叔敖後事

第七十八章 孫叔敖後事

楚莊王從宋國撤兵回來的路上,孫叔敖病了。回到楚國,孫叔敖的病情加重,從此再沒起來。臨死前,他將兒子孫安叫來,交代了後事。孫叔熬說:“大王多次封我,我都沒有接受。我死後,大王會想起我,到時候他會封你,而且還會把好的地方封給你。你可千萬不能接受。如果你實在想接受,就接受一塊沒人要的地方。”

孫安問:“沒人要的地方一定是很差的。父親,為何要那種破地方?”

孫叔敖說:“破地方沒人跟你爭,將來就可以長久的留在你手裏。”

孫安又問:“那麼,什麼地方是沒人要的?”

孫叔敖說:“楚國和越國之間,有塊地方叫做寢丘。這個地方窮山惡水,土地貧瘠,名聲極惡。王公貴族都討厭這個地方,是出了名的破地方。大王要是封你,而你又實在想要,那就要寢丘吧。”

孫安還想問,卻見孫叔敖已經氣若遊絲了。他趕緊收口打住。女眷們跪在一旁,本來在小聲抽泣,此時便有人哭出了聲。孫安回頭瞪她們一眼,彷彿在說,人還沒死,你們嚎個什麼喪呀?

忽然間,孫叔熬又睜開眼睛,他虛弱的扭了一下頭,半眯着逐漸暗淡的眼睛,看了看他的親人們,想說話,又覺得乏力。眾人都屏住了呼吸,看他還有什麼話。果然,孫叔敖又對孫安交代說:“還有一句話,你要謹記,別去做官,一定要回家種地。”

孫安噙着淚水,連連點頭。孫叔敖現出一絲微笑,然後永遠的閉了眼。

楚莊王親自去孫家弔唁。他想起孫叔敖對楚國做的貢獻,又想起從今往後,他失去了一個得力助手,禁不住悲從心起,潸然落淚。臨走時,他問孫安:“你願意到朝廷當差嗎?”

孫安叩首道:“我才疏學淺,恐怕耽誤了國家大事。家父臨終前囑咐我,務必回家種田。”

楚莊王說:“孫令尹這是自謙了。我想聽你的想法。”

孫安說:“臣遵從家父的遺願。”

楚莊王皺了一下眉,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什麼都沒有說。他掃一眼孫家的人,說了句,節哀吧,然後帶着一大群隨從離開了。一路上,楚莊王悶悶不樂,除了因為失去一個肱骨大臣感到悲哀外,還有一點,那就是孫叔敖的臨終交代刺激了他。楚莊王感到孫叔敖似乎有某種不滿或埋怨,或者是某種擔憂。楚莊王想,作為君,他已經做的不錯了,就是在他與孫叔敖的君臣關係上,他也挑不出什麼毛病。可孫叔敖為何不讓他的兒子做官呢?

就因為這個心結,楚莊王一直沒有封孫安。他想,我就不信你孫安不想做官。等着吧,總有一天你會來求我。

但是,孫安一直沒來求他。他辦理完孫叔敖的喪事後,便帶着全家回到孫叔敖的家鄉夢澤。他修葺了房子,置辦了土地,親自干起了農活。

轉眼間,一年過去。楚莊王似乎忘記了孫安,再也沒有提起封他的事情。而孫安在鄉下辛苦耕耘一年,已經變成了一個十足的農夫。

有一天,楚莊王宮中的“樂人”優孟路過夢澤,聽說孫安在鄉下干農活,便特意去看望他。當時,孫安剛剛乾完農活從地里回來。他一頭亂髮,曬的黝黑,穿着短衣,褲腳挽起至小腿,兩足之上沾着泥土。完全不見了當年作令尹公子時的翩翩風度。

優孟深受刺激,便問:“你父親做了那麼多年令尹,家中沒有積蓄嗎?你怎麼混到如此地步了?”

孫安笑道:“家父一生清廉。大王多次要封他,他都沒接受。如今我種田,也是遵照了家父的意思。”

優孟感嘆說:“孫令尹為楚國做了那麼多好事,老百姓哪個不誇他?而今他的後人卻過着這樣的日子,說出去是給大王丟臉啊。”

孫安坦然說:“家父是家父,我是我。我耕讀鄉野,盡享清風明月,自由自在,也很逍遙。”

優孟才不信這種鬼話,他覺得,孫安純粹是“砂鍋燉鴨子——肉爛嘴不爛”。但他又不好點破。於是暗暗拿定主意,起身告辭了。

優孟擅長彈唱,機靈善辯,十分滑稽,而且挺有正義感。他經常編些幽默的說唱段子來諷諫楚莊王。楚莊王因為他能逗自己開心,也不為難他。

司馬遷寫過一個段子:

楚莊王有一匹特別鍾愛的馬,馬鞍上雕着紋飾,馬身上披着精美的裝飾,住的是豪華的馬廄,睡的是地氈。吃的就更好了,草料、糧食,甚是還有紅棗。結果這匹馬因為吃的太好,過於肥胖,最後死於肥胖症。

楚莊王很悲痛,自己去弔唁了不說,還叫大臣們去弔唁。他還下令,把馬裝進棺材,以大夫的葬禮規格來安葬。

消息一出,大臣們都覺得很沒面子,於是紛紛進諫。勸阻的人多了,楚莊王就煩了。他又下令:“誰要是再敢到我這兒來進諫馬的事情,我治他死罪。”這麼一來,就沒人敢說話了。

當眾人都不敢說話的時候,優孟卻去進諫了。他一進門就仰天大哭。楚莊王問他為何哭。優孟說:“馬是大王鍾愛的,堂堂大楚,要什麼有什麼,可如今卻用大夫的禮儀來安葬您的愛馬,太簡陋了吧。請大王搞的豪華些,按照國君的葬禮規格來安葬那匹馬吧。”

楚莊王反應過來,他想,這件事要是被諸侯們知道了,他們一定會說,楚王把人看的低賤,把馬看的高貴。他笑道:“寡人光顧着傷心了,沒轉過彎來。”

在故事的結尾,司馬遷寫道:“於是王乃使以馬屬太官,無令天下久聞也。”意思是說,楚莊王叫人把他的愛馬送到了御膳房裏,交給那幫大廚,叫他們來處理。並且叮囑廚子們,趕快把這件事情處理掉,不要讓天下人老是議論。

楚莊王為什麼要把他的馬送到廚子們那裏去呢?因為古代食物匱乏,馬牛羊雞豬狗,最終的歸宿都是廚房。馬是六畜之一,本應該進廚房。楚莊王當然不願意讓自己心愛的馬變成紅燒肉,他想厚葬,但是大臣們反對,於是他選擇了一個折中的辦法,那就是叫廚子們來處理。他知道,廚子們不敢把他的馬做成菜,不但不敢,他們還會好好的安葬他的馬。這麼一來,他既向天下表了態——他沒有把馬看得比人高貴,同時也滿足了自己想安葬馬的心愿。兩全其美。妙!

再說優孟,他從夢澤回到郢都,因為想替孫安打抱不平,又寫起了段子。寫好之後,便組織人排練。他親自擔任主角。排練完成,便請楚莊王來看演出。

劇情中有一段演的是楚莊王與孫叔熬的情誼。扮演楚莊王的角色動情的獨白:“孫叔敖啊,你一生為國,至死不渝。可惜寡人洪福不厚,老天奪去了我的幫手。惜哉,惜哉!嗨……”

楚莊王看到這一段,鼻子開始發酸。

台上的演員又念道:“寡人想念你啊,每對夜空,執酒獨飲,你的音容笑貌便會浮現。嗨,往日歡樂,已隨東流,再不能與你把酒暢談……”

此時優孟上台,他演的是孫叔敖,戴的帽子,穿的衣服,掛的玉佩,懸的佩劍,都與孫叔敖一模一樣。還有聲音、神態,走路的樣子等等,都活脫脫與孫叔敖一樣,彷彿孫叔敖又活了過來。

楚莊王一時激動,起身便上了台,他拉住優孟的手說:“孫叔敖啊,寡人終於又見到你了。”

優孟說:“大王,臣是優孟,不是孫叔敖。”

楚莊王好像沒有回過神來,繼續說:“回來吧,回來繼續做官。”

優孟說:“臣不能做官。就算要做官,也不絕學孫叔敖的樣子來做官。”

楚莊王清醒了,問道:“你說什麼?你不學孫叔敖,你想做什麼樣的官?”

優孟說:“我要做,就做個貪官。”楚莊王豎起了眉毛,剛要訓斥,優孟說:“大王,您先回去坐,請聽我唱一段。”

優孟伴着音樂唱道:

貪官從不少,盡享民脂膏。

照樣有榮耀,子孫不愁勞。

可笑孫叔敖,

安貧又樂道,

不圖功名不圖錢,

一身清廉到終老。

斯人逝,隨風飄。

子孫荷鋤土中刨。

荊山青,夢澤遙。

有人還說孫叔敖……

楚莊王聽到這裏,再也坐不住了。他連聲叫停,站起身,甩甩衣袖,揚長而去。眾人面面面相覷,只有優孟含着一絲微笑。

時隔一日,楚莊王把優孟找來,問了問孫安的情況,叫他到夢澤去一趟,把孫安叫到郢都來。

孫安到了郢都,楚莊王問他:“孫令尹走了一年多了,你為何一直不向我請封?”

孫安說:“家父為官,只求國強民富,未曾考慮過自家富貴。一身清名,得來不易。我做兒子的自當珍惜。所以不敢向大王請封。”

楚莊王覺得心裏慚愧,他說:“孫令尹為楚國做了很多好事,勞苦功高。我應該報答他。寡人現在封你。呃,好地方多的是,你挑中哪塊,我就封給你哪塊。”

孫安磕頭拜謝,然後說:“大王要封,就請您把寢丘封給我吧。”

楚莊王一愣,說道:“寢丘素有惡名,王公貴族都不要。你為什麼要那塊地方?”

孫安說:“臣不敢隱瞞,這其實是家父的意思。”

楚莊王忽然若有所悟,微笑道:“孫叔敖確實高明哇。好吧,就把寢丘封給你吧。”

從此,孫安就安安心心的待在寢丘,把他這塊食邑經營得有模有樣。郢都的權貴們都看不上這塊地方,從來沒人打他的主意。因此,孫叔敖的子孫反而過的很自在。

《呂氏春秋》有個評說:“孫叔敖之知,知不以利為利矣。知以人之所惡為己之所喜,此有道者之所以異乎俗也。”

不得不說,孫叔敖確實不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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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周列國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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