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擒杜回

潞國被滅了的消息很快傳到秦國。那時候是秦康公的孫子秦桓公執政。秦恆公曾經為了鉗制晉國，在酆舒身上花了不少錢，下了不少功夫。如今在晉國的一擊之下，全部變成了泡影。他怎能坐視不理？

於是他當朝宣佈，秣馬厲兵，準備發兵晉國。

秦恆公話音剛落，大將杜回便站了出來，他叉手稟道：“主公，我願領兵前去。憑我一把開山大斧，還有我那三百個刀斧手，定能將晉國殺得大敗，奪回潞國。”

杜回聲若洪鐘，尤其他那雙大如牛鈴般的眼睛，說話之間瞪得渾圓，看上去氣勢磅礴。眾人見他主動請纓，禁不住微微點頭。秦恆公笑道：“杜將軍願意前去，定能馬到成功。寡人就點你為帥，給你兵車三百。快去準備，儘早出兵。”

杜回應一聲“諾”，轉身就走。步履鏗鏘，雄風赳赳。

在古人的記述中，杜回生有異相，一頭亂髮，狀若雄獅，大嘴，亂牙，參差不齊，兩顆獠牙又尖又長，令人想到野豬。還有，其身高九尺，力舉千斤，手中一把開山大斧，重約一百二十斤，有萬夫不當之勇。這描述有點誇張。不過，可以想像出，杜回的樣子十分恐怖。

傳說，他在從軍之前，曾入青眉山遊走，有一天，他遇到了老虎——不知是老虎惹了他，還是他誤入了虎穴，總之，杜回在一天之內拳打五隻老虎，全部剝了皮，帶回家中。簡直是神勇無敵。

秦桓公訪到此人後拜其為右將軍。杜回是步將，他訓練了一支三百人的刀斧手。都是步兵，皆是一手持盾，一手持刀，或者斧頭。作戰時以盾牌禦敵，刀斧砍殺，兇悍無比。杜回曾帶領這支步兵在嵯峨山一戰中殺賊萬餘人，因而聲名大噪。

杜回的人馬進了原潞國的地盤，在輔氏城，也就是今天的陝西大荔縣以東的地帶，與前來堵截的晉軍相遇。兩軍在一個山坡下擺開陣勢。

晉軍大將魏顆乘坐戰車出來，他見杜回步行而出，便用手中長矛指着他笑道：“你那兩條腿跑的再快，怎敵我車馬的四條腿？”

杜回哈哈大笑，說道：“你那四條腿還不如我這兩條腿厲害。不信，你放馬過來。”

這魏顆是晉國大將魏犨的兒子，出身將門，從小練就了一身好武藝，他手中一桿鐵矛，重五十斤，一般武將根本不是對手。而且此人身經百戰，精於搏殺。

魏顆根本就不把杜回放在眼裏，見杜回挑戰，當即令驂乘打馬衝鋒，轉眼間，魏顆和杜回就殺做一團。

主將開打了，兩邊將士皆嚎叫衝殺。戰鼓咚咚。頃刻間，秦、晉兩軍便廝殺起來。

且說杜、魏二人。一個輪着大斧，步履如飛，快而輕巧。一個驅動戰車，來如山崩，去似倒海，所到之處，杜回只好躲閃。不過，每躲一次，杜回的大斧便會從天而降，砍向魏顆。魏顆次次皆是倉促抵擋。每當他的鐵矛遇到杜回的大斧時，隨着噹啷一聲響，他就感到雙臂發麻。兩人鬥了十幾個回合，魏顆漸漸落了下風。他只好咬緊牙關繼續抵抗，只希望杜回露出破綻，給他一個可乘之機。沒想到，這杜回看似魯莽，手中那大斧卻使得出神入化，毫無破綻。魏顆越殺越吃力，暗暗叫苦中，只想找個機會，溜之大吉。

忽然，秦軍陣前，車馬閃開，中間殺出一隊步兵，那正是杜回的刀斧手。只見他們左手持盾，右手揮刀，上砍軍士，下砍馬腿，一個個兇猛異常，所遇者無不人仰馬翻。

混亂中，魏顆心慌意亂，他早已經氣喘如牛，力不能支。杜回則越戰越勇，追着魏顆的戰車亂砍。魏顆一邊招架，一邊逃竄。好在他坐的是戰車，四條腿的確比兩條腿跑的快。魏顆從亂軍中殺出來，回頭一望，見晉國兵馬只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

戰場形勢一邊倒，於是他趕緊下令後撤。鑼聲一響，晉國兵馬土崩瓦解，亂紛紛狼狽而逃。

杜回一直追到晉軍大營前。寨前的鹿砦擋住了追兵，箭樓上的士卒成批放箭。秦軍的刀斧手們只好豎起盾牌，蹲在地上，不敢向前挪動。

杜回見占不到便宜，叫罵一陣便退了。

魏顆清點了人數，已經折損了三分之一。他叫人掛出免戰牌，然後修書一封，派人星夜馳騁，去晉國搬救兵。

在其後的幾天中，杜回每日前來叫戰。魏顆吩咐將士們，守住大寨，不許出戰。雙方形成了僵持。熬了一段時間。晉國的援軍到了。為首一將，正是魏顆的兄弟魏錡。

原來，晉景公聽說秦國派了一員猛將前來，便叫晉國將領們主動報名。眾將中有聽說過杜回的，皆不敢迎戰。只有魏錡站了出來。魏錡跟他哥一樣，也從小練就了一身好武藝。他也使的是鐵矛，在晉軍中也是驍勇出名的戰將。

晉景公發兵車兩百，叫魏錡去幫魏顆。

魏顆見兄弟前來，心中大喜，趕緊將魏錡接入營中，兄弟倆一坐下來，魏顆便把杜回的厲害說了一遍。

魏錡聽完，根本不當回事。他說：“明日我去會會他，看看他能奈我何？”

魏顆說：“兄弟，這個杜回可不能小看，他手中那把大斧十分了得。我都抵擋不住。你還是別去了。”

魏錡笑道：“我手中這桿鐵戟也不是吃素的。大哥，明日你守住大寨。我只帶本部人馬去會會他。你就看我取他首級吧。”魏顆見說不動他，只好作罷。

第二日，杜回又來叫戰。晉軍閉門不出。臨近中午時候，日高人渴，秦軍有點懈怠了。突然間，晉軍大開寨門，魏錡帶着兵馬一陣風似的殺了出來。他已放了話，要取杜回的首級。所以一出寨門，便驅動戰車，直奔杜回而去。

杜回這幾天連續叫戰，晉軍龜縮不出，他早就憋了一肚子火。一見晉軍殺出來，他忍不住哈哈大笑，提着那把開山大斧就迎了上去。

魏錡和杜回兩人在寨前的開闊地上鬥了起來。鬥了二十餘個回合，魏錡漸漸落了下風。他想，難怪我大哥畏懼不出。就在他心慌意亂之際，一不留神，杜回的大斧迎面劈來，他舉起鐵矛，用力一隔，不料，那斧頭碰到鐵矛，划條弧線，向下而去，忽然再往上一撩，正好削斷了魏錡戰車上一匹馬的馬腿。那匹馬打了個趔趄，奔出去幾步，一頭栽到。魏錡的戰車也跟着轟然側翻。魏錡從戰車裏飛了出來，在半空中翻了一個筋斗，重重的跌落在地上。

杜回舉着大斧，嗷嗷怪叫，飛也似的撲過來。眼看就撲到，魏錡就是有十條命也沒了。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魏顆的戰車趕到了，他大喝一聲，用長戈攔住了杜回的去路。

原來，魏顆料定魏錡不是對手，魏錡前腳出寨，他後腳就點起兵馬殺了出來。他才趕到陣前，就看到魏錡危急，這才將魏錡救了。

魏顆這邊攔住了杜回，魏錡已經跳上了另一輛戰車，反身殺了回來。兄弟倆圍住杜回左右衝殺，竟然傷不到杜回一根毫毛。

魏顆見無法取勝，向魏錡喊了聲“撤”，兄弟倆同時打馬，向寨中奔去。士卒們一看將軍撤了，跟着就跑。這一仗晉軍隊又敗了。

魏氏兄弟連敗兩陣，窩在營中，不敢出去。他們悶着頭拚命想辦法，但就是想不出好辦法。正所謂進退兩難。

有天深夜，士卒來報，說是寨前來了一個老頭，自稱是將軍的同鄉，前來獻計。魏顆叫趕緊請進來。老頭一進來，只見他白髮白須白眉毛，但是精神矍鑠，身子骨還挺硬朗。

魏顆恭恭敬敬的問：“老人家有何破敵良策？請講。”

白眉老者說：“秦國那邊主要是步兵，你們這邊主要是戰車。你就從這個點上動動腦筋吧。”

魏顆說：“實不相瞞，該想的都想了。就是沒辦法。老人家，你要是有辦法，請務必指教指教。”

老者笑道：“離此十里，有個地方，名叫青草坡。地勢開闊，草深齊腰。你們只要把秦國人引到那塊草地上，老夫自有辦法對付他們。”

魏顆急切的說：“老人不妨細說一下。”

老者說：“來不及細說了。我還要趕回去安排。你放心，只管將他們引來便是。”

魏錡問：“什麼時間呢？”

老者說：“後日吧。我要準備，你們也好有所準備。”

老者說完便告辭了。魏氏兄弟想，這老頭看起來不像有詐。反正也沒辦法，不妨試一試。於是他們派人去勘察了地形，果然如老者說的一樣，於是決定，就按老者的辦法干。

到了第三日傍晚，老者派人來通知魏氏兄弟，說青草坡的伏擊地已經準備好了，叫他們依計而行。魏顆便叫魏錡多帶步兵與弓箭手，於當夜先去青草坡四周埋伏。

第二天天亮，杜回又來挑戰。魏顆帶一隊人馬出戰，交手數合，便佯裝敗退。杜回生性魯莽，加之前面交戰每次都勝，只道是晉軍又敗了，想也不想，拔腿便追。魏顆那一隊是全是戰車，跑的很快，為了吸引杜回來追，他們跑一陣，回頭打一陣，惹得杜回不勝憤怒，就這麼將他引到了青草坡。

魏顆知道草里有機關，進了草地，叫車馬慢行。杜回很快追進了草地。這些步兵一進草地，立刻感到手腳不利索。且不說草太深，盾牌和刀斧揮動困難，更主要的是腳下老有羈絆。原來，這就是草中的機關。那老頭早就暗中將長的野草打了許多結，就像套子一樣，所以杜回的步兵跑不了幾步，就會被絆倒。杜回沒想那麼多，他只道是草絆腳，完全沒想到有人在草里做了手腳。他提着大斧，一跳一跳的追趕魏顆。

就在杜回的步兵在草叢中不斷跌跤的時候，忽聽到一通鼓響，魏錡的伏兵從四面圍過來。弓箭手四面放箭。杜回的刀斧手顧了前面，顧不了後面，紛紛被射倒。杜回抽出佩劍，一邊擋箭，一邊往回跑。這一跑更狼狽，跑不了兩步就跌一個筋斗。爬起來再跑，還是跌倒。魏顆催動戰車返身殺來，幾輛戰車很快便將杜回團團圍住，杜回想抵抗，卻不料剛一抬腳，又是一筋斗。再想爬起來時，幾隻長戈已經指到了他的胸前。杜回就這麼被活捉了。

魏顆叫士卒們把杜回五花大綁，抬起來扔在一輛戰車上。此時杜回的刀斧手已經死傷大半，跑出草地的也不敢戀戰，隨着敗兵就往回跑。魏顆與魏錡合兵一處，驅動車馬，大肆追擊。那些殘兵敗將沒有主將約束，各個只顧逃命。不是被殺就是投降，很快被全殲了。

晉軍大獲全勝，魏氏兄弟這才想起那老頭，趕忙派人去找。士卒們沒費多大工夫，便將那老頭找。魏顆道了謝，說道：“全仰仗老人家的幫忙了，這大恩，真不知如何回報啊。”

白眉老者說：“不說這個，實際上，我是來報恩的。”

魏顆吃了一驚，問道：“我兄弟二人兩天前才認識您老，根本談不上對您有恩，你怎麼說來找我們報恩呢？”

老者說：“你們還記得祖姬嗎？我就是祖姬的父親。”

此言一出，魏氏兄弟恍然大悟。原來，魏犨魏武子年老的時候娶了一個小妾，名叫祖姬。祖姬不僅貌美，而且生性賢淑，十分的溫柔可人。魏犨非常寵愛她。一日不見，則茶飯不思。魏犨臨死的時候已經迷迷糊糊，家人問他還有什麼心愿，魏犨說：“我捨不得祖姬。我死後，你們要讓祖姬來陪我。”

魏犨的家人明白，這是要拿祖姬來殉葬的意思。魏犨一死，魏家的人就準備照這個意思辦。祖姬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知道一個勁的哭泣，渾身哆嗦着，像待宰的羔羊。

魏家的長子魏顆實在看不下去了，他站出來說：“父親清醒的時候曾多次給我說過，他死後叫我們把祖姬嫁了，給她一個好歸宿。只是他臨死前腦子已經糊塗了，所以又叫我們拿祖姬來陪葬。我們做兒子的，應該聽從他明白時說的話，而不該聽從他糊塗時說的話。祖姬是多麼溫順賢良的人啊。她一心一意的服侍父親，從未出過差錯。父親真正的心意是想讓她好好的活着。我們要盡孝，就應該聽從父親的真實心愿。”

按古代禮法，魏犨一死，大公子魏顆就成了家裏的新主人，他的話自然沒人敢反對。祖姬就此撿回一條命。後來，魏顆選了一個好人家把祖姬嫁了。

這件事讓祖姬的父親念念不忘，他一直想找機會報答魏顆。巧的是，魏顆與杜回打仗的地方在輔氏，而祖姬的父親就住在這一帶。於是便有了他結草報恩的事情。

魏氏兄弟將杜回帶回了晉國。晉景公大為高興，勸杜回投降，但這頭蠻牛死活不幹，晉國人只好將他梟首慶功了。

為獎勵魏氏兄弟的戰功，晉景公將令狐城及周邊的土地封給了他們。魏顆為了紀念這個事情，在請示了晉景公后，找人鑄了一口青銅大鐘，取名為“景鍾”。魏顆死後，他的兒子魏頡就拿魏顆的封地來做姓，叫做令狐頡。此是后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