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戲弄使臣

第七十九章 戲弄使臣

公元前591年,楚莊王死了。在中原爭霸的舞台上,楚莊王和孫叔敖的死,就像忽然滅掉了兩支最亮的火把,整個舞台頓時暗淡下來。

晉景公高興起來,他覺得,這是一個重回舞台中央的機會。他這幾年確實鬱悶,趙盾死後,晉國好像走了背字,眼睜睜看着楚莊王在中原大打出手,先是滅陳國,又復陳國,接着逼迫鄭文公“肉袒牽羊”,完了又和宋國鏖戰九個月,迫使宋國屈服。最讓晉景公惱火的是邲城一戰,晉軍一敗塗地。中原諸侯見風使舵,紛紛倒向了楚國。就連東方大國齊國,以及一直把楚國當做“南蠻子”看待的魯國也和楚國越走越近了。晉景公一直在等機會,如今機會總算來了。

大臣宗伯提了一個建議,他說:“晉國要恢復霸業,應從齊、魯兩國入手,因為陳、鄭、宋三國是屈服於楚國的武力,而齊、魯只是見風使舵。咱們應該派人去探探這兩個諸侯國的情況。”

晉景公同意這個建議,於是派郤克出使齊、魯兩國。

郤克是晉國大將郤缺的兒子,出身將門,素有軍功。他曾在戰場上傷了眼睛,從此一隻眼睛總是閉着,變成了獨眼龍。他因此從軍隊中出來,在朝中做了大夫。郤克這人能文能武。此次出使齊、魯,事關稱霸,很重要,所以宗伯推薦郤克擔當此任。

郤克出使的第一站選擇了魯國。

這個時候正是魯宣公四年。魯國從宣公二年起,推行了“稅畝制”改革,把原來的公田制改為“稅畝制”,也就是根據個人擁有的土地數量來收稅。這在一定程度增加了國家收入,不過,對於百姓並沒有多大好處。郤克來訪的時候,魯國的國力稍稍有所增強。魯宣公也想去拉拉齊國的關係,所以便把季孫行父找來商量。

那時候,東門遂和叔孫得成都死了。魯國大權掌握在季孫行父手裏。季孫行父覺得,魯國可以借晉國郤克訪齊的機會去跟齊國搞好關係,因此他建議,自己也去一趟齊國。

魯宣公自然同意。於是季孫行父同郤克結伴同行,一起往齊國而去。半道上,他們遇到了衛國大臣孫良夫和曹國大臣公子首,這兩個人也出使齊國,於是四個人匯成一路,有說有笑的往齊國去。

幾天後,他們到了齊國都城臨淄。四路使臣下榻於國賓館,大家約定,第二天一早一同去見齊侯。

第二天,四路使臣一起去了齊國朝堂。齊頃公一看到這四個人差點笑出來。原來,晉國的郤克是個獨眼龍,魯國的季孫行父是個禿頭,衛國的孫良夫是個瘸子,曹國的公子首是個駝背。四個人站在一起,同時向他行禮,那樣子的確很滑稽。齊頃公忍住笑,按程序接待完四國使臣。待四人退去,散了朝,齊頃公走出朝堂,便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他高興了一陣,想起該去給母親請安,便折身去了蕭太夫人的宮中。進了門,他還是一臉喜色。

蕭太夫人問:“什麼事,你這麼高興?”

齊頃公說:“今天遇到稀奇事了,我差點沒在朝堂上笑出來。”

蕭太夫人問:“什麼稀奇事,快說說。”

齊頃公說:“晉、衛、魯、曹四國使臣來訪問,你猜,他們什麼模樣?一個獨眼龍,一個瘸子,一個禿子,還有一個是駝背。太滑稽了。”

蕭太夫人也笑起來,說道:“有這麼巧的事情?明天我也想看看熱鬧。”

齊頃公樂呵呵的說:“好辦。明天我安排他們去御花園,你在賞花樓上看。保你看了樂不可支。”

齊頃公這人喜歡開玩笑,為了增加滑稽效果,他刻意選了一個獨眼龍、一個禿子、一個瘸子、一個駝背,準備在第二天四國使臣遊覽御花園的時候陪伴他們。

到了第二天,四國使臣進入御花園,四個伺候的人一起出現。獨眼龍陪着郤克;禿子陪着季孫行父;瘸子陪着孫良夫;駝背自然是陪着公子首了。

這八個人成雙成對的在御花園中一走起來,那樣子隨便什麼人看了都忍不住會笑。到賞花樓下時,忽然聽到一片女人的笑聲。四國使臣抬頭一看,見樓上一群女人笑的前仰後合,無狀無形。

郤克眉頭一皺,問身邊的獨眼龍:“樓上是什麼人?”

獨眼龍用一隻眼睛看着他說:“回大人,那中間的是齊國的國母蕭太夫人。邊上的,是她的侍女。”

四個使臣聽了這話,全部一愣。他們相互看一眼,又看一眼身邊的伺者,一時間,每個人都是滿臉怒氣。季孫行父袖子一甩,轉身就往園外走。其餘三人跟着他,匆匆而行。陪同參觀的齊國大臣見四國使臣當場變了臉色,再看一眼樓上,也搖了搖頭。但他不知道如何勸說,只好緊跟在季孫行父等人的身後。四國使臣就這麼怒氣沖沖的出了御花園。

四國的使臣沒有當著齊國大臣的面發作,但是一回到住地,便聚到一起,罵起了齊頃公。

季孫行父說:“齊侯實在無禮。居然敢戲弄我們,還叫那些婦女來評頭論足。荒唐,可惡,實在是荒唐可惡。”

孫良夫說:“齊侯這個玩笑開大了。他這不僅是調笑我們,還是對我們四國的侮辱。”

公子首說:“這是開國際玩笑嘛。我看他怎麼收場。”

郤克說:“我們四國聯合起來,一起打他們。你們干不幹?”

其餘三人紛紛答道:“怎麼不幹呢?他竟然不把我們四國放在眼裏,那還不給他點顏色看看?”

季孫行父說:“魯國是我說了算。只要晉國出兵,我就出兵。”

孫良夫和公子首也跟着表示,只要晉國牽頭,他們就鼓動本國出兵。四個人就這麼說定了。

當天下午,四國使臣一起去向齊頃公辭行。齊頃公這才發現,他的玩笑開過火了。但是事情已經出來了,他也不想做什麼補救。他覺得,魯、衛兩個小國根本不用在乎。晉國雖然是大國,但這幾年被楚國連連挫敗,不必多慮。至於曹國,更不用提了。於是等到使臣們一走,他就把這件事丟在腦後了。

郤克回到晉國就請求晉景公出兵伐齊。晉景公有點猶豫。士會勸阻說:“齊侯可能還有一層意思,他這是向我們示強。”

郤克說:“不管他是開玩笑,還是示強。總之,辱我使臣,就是辱我國家。咱們決不能無動於衷。”

晉景公擺擺手說:“此事暫緩,等待時機吧。”

公元前589年,魯宣公死了,他的兒子即位,即魯成公。魯成公年輕氣盛,加上季孫行父的鼓動,於是決定,不跟齊國來往,去跟晉國結盟。

齊頃公為了這個事情,向魯國用兵,魯國向晉國求救。齊頃公打下了魯國兩座城后,並沒有長驅直入,而是抽身回來,接着又去打了衛國。孫良夫帶兵迎敵,結果大敗。衛國也派人來向晉國求援。

魯、衛兩國先後來求救,再加上郤克不斷的鼓動,晉景公遂決定向齊國用兵。他們找了兩個理由,一是齊國侮辱四國使臣,再一個是齊國侵犯小國領土。

公元前589年6月中旬,晉軍以郤克為主將,韓厥、欒書為副將,率領八百輛兵車,浩浩蕩蕩的出發了。同時,他們還通知了魯、衛、曹三國,魯國季孫行父、衛國孫良夫、曹國公子首都按照當初的約定帶兵前來。四國兵馬匯合一處,隊伍氣勢龐大,綿延三十餘里。

6月16日,四國聯軍走到齊國一個叫做鞍(又寫做鞌,今山東歷城縣,故而史稱“鞌之戰”)的地方。此時天色已晚。郤克叫兵馬安營紮寨,休息一晚,明日繼續前進。

6月17日清晨,四國兵馬早早起來,餵飽了馬,吃飽了飯,正準備繼續行軍,有探子來報說齊國兵馬到了。

郤克大吃一驚,心想,齊國軍隊怎麼會突然出現呢?但是形勢緊急,他顧不得去多想,當即下令,全軍出寨迎敵。

原來,齊國人探知四國聯軍駐紮在鞍地,便在頭一天的後半夜啟程,披星戴月的匆匆趕來。本來,他們想搞個突然襲擊。沒想到,等他們趕到聯軍寨前,天已放亮。

有個齊軍將領對齊頃公說:“主公,咱們偷襲不成了。天已大亮。這一路上為了跑的快,馬的鐵甲都卸下來了。士卒們也沒吃早飯。我看,還是休息一下再去挑戰吧。”

齊頃公哪裏能體會到兵馬的勞苦,他興沖沖的,一心想開戰。他對手下說:“休息什麼?就他們這點七拼八湊的聯軍,用得着那麼擔心嗎?寡人姑且先剿滅了這幫傢伙再吃早飯。”

齊頃公想打,將領沒有敢反對的。於是下令擂鼓前進。這一來,齊國軍隊馬不上鐵甲,人不吃早飯,只憑着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就上了戰場。

兩邊在一片開闊地上擺開了陣勢。齊頃公親自上陣。在他的戰車上,左邊駕車的驂乘叫做邴夏,右邊負責主攻的是逢丑父。

在晉軍這邊,給郤克駕車的是解揚的兒子解張。坐在郤克右邊的主攻手是鄭丘緩。

齊國人率先衝鋒。晉軍這邊,郤克擂鼓,催兵迎敵。一時間,鼓聲陣陣,殺聲如潮,半空中箭如飛蝗,兩邊的人馬絞殺在了一起。

齊頃公帶了大量弓箭手,他對手下人說:“我往哪沖,你們就往哪射。”他這招挺管用,凡是他的戰車衝過去的地方,所擋者無不披靡。

雙方鏖戰正酣時,郤克的胳膊上中了一箭。血順着戰袍一直往下流。郤克擂鼓的手便漸漸緩慢下來。

解張駕着車,回頭喊道:“將軍,為何停下來?”

郤克說:“我中箭了。”

解張說:“我早就中箭了。我一直沒吭聲。”郤克一看,解張的腿上早就被鮮血染紅了。解張又喊叫道:“將士們聽不到鼓聲,如何能夠奮勇。快打鼓吧。快快打鼓。”

郤克不再猶豫,他咬着牙,折斷了箭,一邊吶喊,一邊瘋狂的擂鼓。解張揚鞭催馬,向著敵陣就沖。晉軍將士一看主將衝到前面去了,跟着就往前沖。後面的晉軍聽到前面戰鼓密集,又見人人向前,都以為前面勝了,也奮力往前沖。

魯、衛、曹三國的將領們見晉軍勇猛,也狀了膽,都跟着往前衝殺。就這麼瘋狂的一衝,本已疲憊的齊國軍隊就垮了。正所謂兵敗如山倒。齊國陣上一亂,聯軍這邊氣勢更盛。戰場形勢一邊倒。齊國軍隊開始潰敗,只見呼啦啦一陣旗幟亂倒,滿地里丟盔棄甲,很快就潰不成軍了。

齊頃公帶着一支敗兵直往華不住山的方向逃去,晉國將軍韓厥帶着人緊追不捨。有人在後面喊道,韓將軍追的是齊侯。這一下,追兵越來越多。齊頃公剛剛跑到華不住山的山腳下,晉軍隊就四面八方的圍了上來。

眼看逃不出去了,齊將逢丑父對齊頃公說:“主公,你趕快和我換換衣服,坐到我的位置上去。叫我來假扮你。或許你還有機會逃脫。”

齊頃公動作很麻利,三下五除二就和逢丑父換了衣服和位置。逢丑父打馬就跑,才跑了沒多遠,馬車就被樹枝絆住,不能再跑了。此時,韓厥的追兵也殺到了跟前。

逢丑父擔心打起來會傷了齊頃公,便喝令衛兵扔掉武器,不許抵抗。韓厥一看齊軍投降了,也勒住了自己的兵馬。然後跳下戰車,向齊頃公這邊跑來。

他跑到齊頃公的戰車前,先對假扮齊頃公的逢丑父恭敬的行了一個軍禮,然後說:“我們晉侯答應了魯、衛兩國的請求,前來責問貴國。我作為軍人,自當服從命令。請齊侯跟我到敝國去吧。”

此時,逢丑父表現出了天才般的演技,他端起國君的架勢,高傲的撇了韓厥一眼,根本不搭理他。然後對坐在右側的

齊頃公說:“寡人口渴,丑父,去給寡人弄點水來。”

齊頃公會意,立刻跳下戰車,快步向山溝中走去。韓厥望着他的背影,本想叫停,卻又怕坐在車上的“齊頃公”說他不夠大度,忍了一下,沒有說話。韓厥想,我扣住了“齊頃公”,不怕你不回來。他哪裏知道,他已中了逢丑父的金超脫殼之計。

韓厥等了一會兒,見找水的人不回來,也不去管他了。他想,捉了齊頃公就是最大的功勞,就算跑了個將軍,也無所謂。於是仍舊叫“齊頃公”坐在車裏,自己親自押送,將他帶回了大營。

郤克聽說捉住了齊頃公,老早就等在轅門口。等到韓厥的人馬走近,他只看了一眼,心裏就涼了。他指着逢丑父,對韓厥叫道:“這個不是齊侯。”

韓厥唰的一聲拔出劍來,指着逢丑父問:“你什麼人?竟敢冒充齊侯。”

逢丑父笑道:“我是齊國將軍逢丑父。”

韓厥急切的問:“齊侯何在?”

逢丑父說:“被我差去找水的那人便是。料想他已經脫身了。哈哈哈……”

韓厥大怒,扭頭看看郤克。郤克也是滿臉怒氣。韓厥對士卒大喝一聲說:“拉出去砍了。”

逢丑父高聲叫道:“我是忠臣。殺掉我,將來還有誰敢替國君受難?如今有一個,你們還要殺掉。從今以後,這樣的人不會有了。”

郤克叫停士卒,然後說:“這個人不惜用自己的命來替他的國君解難,殺之不祥。韓將軍,饒他不死吧。”

韓厥收起劍,令士卒將逢丑父打入囚車,待後續發落。郤克留一部分人打掃戰場,大隊人馬隨他回營。

再說齊頃公,他走到山坡下,正好遇到一群逃跑的士兵。這夥人一看是國君,就像撿到寶一樣,人人都想立功。他們護着齊頃公,跨過山澗,鑽入樹林,再翻一個坡,便跳出了晉軍的圍堵。齊頃公就這麼逃了出去。

齊頃公回到臨淄,便派大臣國佐前來鞍地找郤克講和。郤克提了兩個條件:第一,叫蕭同叔子(蕭太夫人)到晉國做人質。第二,把齊國的田壟全部改為東西走向。郤克的意思是,這麼一改,將來晉國的戰車就更容易開進齊國了。郤克說:“你們同意,就講和。不然我們就打到臨淄去。”

國佐一聽這兩個條件,差點沒跳起來。他心想,莫說這兩條,就是一條也做不到。他壓着火說:“將軍此言差矣。蕭太夫人是齊國的國母。列國紛爭,比比皆是。從來沒有拿國母去做人質的。再則,齊國田裏的壟溝是根據地勢而來的。東西南北各種走向都有,為的是便於耕種。如果全部改成了東西向,百姓們絕不會答應。看來,將軍提這兩個條件,並不是想講和。”

郤克瞪起他那隻獨眼,像鬥氣似的說:“我就不和,你能怎樣?”

國佐說:“齊是個大國,無論土地人口,都不在晉國之下。今日雖敗,但還沒有敗到亡國的地步。和談不成,我們不妨再戰。一次不行,那就再打一次,我們可以奉陪到底,一直打到到亡國為止。即便這樣,也比拿國母做人質強,也比把壟溝改了的好。將軍不想和,那就不和吧。”國佐說完,起身就走。

魯國的季孫行父和衛國的孫良夫聽到這個消息后,一起跑來勸說郤克。這兩人要的是實惠。他們覺得,打敗齊國已經出了氣了,最要緊的,是把齊國侵佔的土地要回來。郤克也知道,就憑他們是滅不了齊國的。一味鬥氣,毫無意義。於是他便順水推舟的同意了兩人的意見。

但是國佐已經走了。季孫行父自告奮勇的說:“我去追他回來。”

國佐並沒有走遠,季孫行父很快就把他重新拉回到談判桌上。季孫行父和孫良夫提出,要齊國歸還侵佔魯、衛兩國的土地。國佐自然答應。到這兒,郤克也沒有什麼好說的,於是他派人把曹國的公子首請來。

人到齊后,國佐代表齊頃公鄭重其事的向晉、魯、衛、曹四位大臣道了歉。然後,五國大臣一起擬定了議和書,並簽字、盟誓。

至此,這場因為一個玩笑引起的戰爭得以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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