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告別
雲遙行了祭拜禮，默默地注視墓室方向良久，這是他最後一次來到這裏了。
先生時常摸着雲遙的頭說：“等你的仇報了，就幫我一些，這兌殿少殿主的名號，你怎麼也得對得起。”這會兒仇報了，該去幫先生的忙了，而這第一個忙，就是與先生一同上戰場。
雲遙轉身，就要離去。
“這就走啊？”俏皮的少女聲。
雲遙轉頭，看到坐在墓室上面搖晃雙腿的黑瘦少女和頭上散開的耀眼銀髮，輕聲說：“還以為這次不會見到你呢。”說著，從懷裏拿出一個小兜，扔給少女，“諾~”少女穩穩接住，迫不及待地打開，取出一個包子開心地啃着。
少女是雲遙這麼些年的唯一玩伴，第一次見她是那次和先生一起來祭拜老乞丐，彼時的老乞丐墓剛剛修建，小雲遙就看到從墓室門那走出個小黑人兒，加上她那銀色長發，就更顯得黑了。
現在想來那時可真是年少，不太清楚“鬼”這個概念......
小黑人兒開始是“沒有”性別的，直到最近兩年小黑人兒的胸部微隆，雲遙想起他偷先生書看的一些東西，才恍然大悟小黑人兒就是傳說中的“姑娘”。
說來先生那天也不知是沒有看見還是早就知道這麼號人住人家墓室，竟然是全無反應。小黑人兒也不怕生地和雲遙打招呼，雲遙還禮，兩人年紀相仿，這一來二去也就熟絡了起來。雲遙知道，她是個“野孩子”，沒有人管，憑自己的本事在這一帶生活，抓小動物吃野果為生，雲遙覺得她怪可憐，就想着拉她回兌殿，讓先生來養，先生喜歡小孩子。雖然老乞丐可能也挺喜歡她的......
“不去不去！！”小黑人兒斬釘截鐵義正言辭，“肯定不好玩，看你這副樣子就知道啦~”說完一臉鄙夷地打量雲遙穿的很得體的標準小書童衣服，還有他束得很死板的頭髮。大概是看出雲遙的失落，小黑人兒又故作老成地走上前用髒兮兮的手把雲遙很呆的束髮搞亂，還說著“不過你可以給我帶些好吃的，我聞到過那香味，可好聞了。”雲遙點頭。自此雲遙每次來看老乞丐，也都會在廚房阿花那裏求些吃的，阿花人傻，好糊弄，雲遙就說自己餓了，阿花就會馬上翻出來幾個包子或者花捲之類的遞給他，從來沒有懷疑過，雲遙就把這些東西裝好了藏身上給小黑人兒姑娘。
說實話，雲遙挺稀罕有她這麼個玩伴的。
大概是因為她是唯一一個自己的同齡人，又或者是因為她豎起過四根手指頭信誓旦旦地說自己絕不碰老乞丐的棺材只是在墓室里住着並承諾幫他看管。還有可能是因為她拽着雲遙跑去某個剛發現的能長出很好吃野果的果樹那裏請雲遙吃野果了？再要不就是因為小黑人兒髒兮兮的像個小乞丐。
反正雲遙有些事不管什麼原因就是不想和先生說的時候，就借口想老乞丐了，去看看他，就順便把事講與小黑人兒聽了，倒也沒覺得騙了先生。
以前很多時候雲遙都會胡思亂想懷疑小黑人兒會不會是老乞丐的便宜女兒，但是慢慢的懂得多了也就覺得不可能了，他見過小黑人兒剛去溪邊或者湖邊洗完澡后的樣子，這時她的膚色會呈現出夜色下薄紗一般的幽暗，襯着她那經常被額發遮住的藍色眼瞳，不得不說還有點莫名的好看。
雲遙看她吃的歡，也顧不上自己，頗有點尷尬地摸了摸鼻子，說：“我給爺爺報了仇了，就該回去幫先生的忙，再不會來這裏了啦。”“哦。”小黑人兒似是抽了抽小鼻子，小嘴一吸，手裏半個包子的餡就被她這麼吸進了嘴裏，又一口一口地咬着包子皮兒。
她的頭微低着，額發遮眼，看不出表情。
雲遙不知道說啥了，他從書上看到過很多告別，自己頭一次告別，和書上寫的都不太一樣。
小黑人兒吃完了包子，才顧上雲遙，“那你真就一次都不來啦？”
“先生會不高興......”雲遙回答，低頭。
又是一陣沉默。
“那我能去找你玩嗎？”小黑人兒跳下來走近了雲遙，問。
“當然可以！”雲遙喜出望外，“你到時候告訴兌殿閣樓門口的午羅叔，就說來找少主，你是......”雲遙突然意識到他竟然從來不知道小黑人兒叫什麼。
“我沒有名字.....”小黑人兒頗有點失落。
“那我給你起一個吧！”雲遙自認為好歹是跟着先生讀過不少書，自告奮勇地拍拍胸脯。
“你也沒有姓，我姓雲，但是雲是先生的姓，我不能隨便用。你長這麼黑，姓可以直接用黑，簡單明了符合你特點，但是黑太難聽了，我想起來先生用的墨，也是黑色的，那你可以姓墨！對！就姓墨！至於叫什麼......”
又是一陣微風，撩起了小黑人兒的額發，露出她那極少見的好看的藍色眼瞳。
“就叫風語吧。”雲遙笑了，小黑人兒也笑了。
“墨風語。”小黑人兒念了幾遍，牢牢記住，這就是以後她去找雲遙的通行證。
“我走了。”雲遙轉身，墨風語就還站在那目送他離開，離別之前，不是無言，只是話到嘴邊，卻又都不成話。
......
走在回去的路上，雲遙一直微低着頭，十年，老乞丐的仇終於是報了，可自己現在開心嗎？不開心嗎？大仇得報，十年的怨恨已經隨着那顆頭顱的擺正而煙消雲散，身上的包袱終於卸了下去，所以連走路都失去了原來的節奏，深一腳淺一腳，輕飄飄的。雲遙也見到過喝醉的人，大概自己現在就像醉了吧？萬一給先生看到了可不好，先生說了，小孩兒不能沾酒。
但是自己，在長大吧？
想到先生那張書生意氣的臉，雲遙腳步加快了幾分，雲遙知道先生口中的戰場不是一般的戰場，而是天執殿的殿主大會，每逢這種大會召開時，先生都會好好地沐浴一番，換上一套黑鐵甲衣，而以往先生都是神采奕奕的一個人去，然後一臉疲倦地回來上到自己的樓閣休息，當天晚上會吩咐雲遙給他送上去雙倍的飯菜——先生飲食極有規律，早晚各一份蔬菜蛋花湯，然後嚼個包子或者畫卷饅頭之類的看書，中午額外加一葷一素一碗米飯，而所謂兩份就是指中午的食量，兩倍。
不曾想過先生書生氣質弱不禁風搖擺細柳一般，飯量卻着實驚人！
但是這第一次和先生並肩作戰，雲遙下定決心分擔一些不讓先生那麼累。
正如印象中的一襲黑甲，先生已經站在閣樓外面向雲遙招手了。
雲遙小跑了幾步，對上先生那比平時少幾分慵懶多幾分凌厲的眸子，便如往常與先生一同散步時一樣，並肩前行。
“走吧！讓那幫冗貨見識下兌殿少主的風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