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眾生相

第二章 眾生相

篤篤”輕微的敲門聲,男子放下手中的墨筆,伸了伸酸麻的手臂,這才慢悠悠地吐出一個字:“說~”

“殿主,少主回來了。”

“這麼快?”本是一副驚訝的口吻,但男子那稜角分明的臉上卻是一種早已瞭然於胸的神態,“讓他進來吧。”

“嗒嗒嗒......”門外的人下樓,男子捋捋兩頰的長發,收起了紙墨,彎下身子摸出一本書放在桌子上,攤開來讀,“嗒嗒嗒......”這次是上樓聲。

“吱呀——”少年推開了房門,躡手躡腳地走進去,又躡手躡腳地輕掩房門,放下手中的布袋,靜立在原處,男子對此全無反應,少年便也無反應。

少年回想起第一次見這個男人的時候,自己伏在老乞丐屍體上哭,突然看見旁邊伸出一隻纖長的手掌,自己順着手掌看到手臂,再看到男子那稜角分明的臉,眉宇間透出些許凌厲,但更多的是淡漠,梳着一個髮髻,剩下的半頭長發垂在背後,像極了一介文弱書生。

“跟我走吧,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在那裏,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說著,另一隻手攤開,一個小小的空間呈現出來,老乞丐的屍體便在裏面了,在此之前,裏面空空如也。

男子與孩子牽手走在道路上,無星無月,但是兩邊燃着的廢墟通天火光,徹底點亮了這夜,男子的淡藍色長衫與孩子的襤褸此時竟出奇的和諧。

十年了啊,怎麼這男人沒有一點變化呢?

“你的事辦完了么?”男子動了動嘴唇,視線卻沒有動。

“是的先生,按照您的吩咐,劍和劍鞘都丟在了那裏,將頭顱帶了回來。”

“可惜嗎?”男子問。

少年嘴張了張,似乎在斟酌,到最後卻沒有說出來“嗯”字。他拿木劍練習了十年,到最後才拿上鐵劍痛快地實戰了一場就棄置了

“我知道,”男子似是知道少年所想,終於是有所行動,轉過身來,直視少年,“你小時候拿不動劍,還得抱着,一步步地走到柴房放好,又親自為它上色偽裝,這麼多年來一直期待着拿上它報仇,現在,仇已經報了,它就失去價值了。”

“你只使用它一次,你認為不夠,但在我看來,十年磨一劍,夠了,有些仇,不值得記太久......”

少年點頭:“先生教訓的是。”

“還有什麼事嗎?”男子饒有興緻地看着他。

少年皺了皺眉,從來都是這樣,先生似乎能看透他的一切心事。“兩年前我便足以要了他的命,為何偏偏要等到今天?”

男子笑了,笑得可以說有些莞爾,站起身來,袖手,寬大的袖袍被他甩地發出輕微振響。

“兩年前,大致上是旗鼓相當;一年前,可以勝過他,但是必須用一些手段;而今天,”男子突然轉了話題,“你用我教你的那些手段嗎?”少年微微躬身,“沒有,對付他,還不至於。”

“摧枯拉朽!”男子臉上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這一次,我教你的,是叫敵人絕望!”

“一種毫無反抗能力與勇氣的絕望!”

“敵人,就該狠狠地踐踏!”

少年看向男子的眉宇間,天執殿八大殿主之一,本該如此,殺伐凌厲,狠絕果斷!

“今天是你爺爺的祭日吧?”眉宇間的狠絕潮水般褪去,好似不曾存在。

“是。”

“快去快回吧,一會兒還需要你我師徒並肩作戰呢......”

“是要上‘戰場’嗎?”少年狐疑地看向男子的臉,男子卻望着窗外的天。少年還未曾見到過這個男人出手,好似他本就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一直都是。

男子想了想,“算是吧。”又頓了下,“雲遙,你的木劍,我讓柴房燒了。”

少年下了樓,笑了,正如男子所說,木劍也失去了價值,沒什麼好留戀了。

雲遙是一個孤兒。老乞丐是在一間破廟裏發現他的,破廟是乞丐們的聚集地,誰知一個白天沒回來過,到了晚上就多出這麼一個小娃娃?小娃娃瞪着眼,小手裏攥着紅繩的吊墜。乞丐們看稀罕似的圍着懷抱嬰兒的老乞丐,把一天乞來的食物取出很少一部分簡單浸了點水弄成糊狀餵給嬰兒。雲遙就這麼長到了五歲,發現他的老乞丐就是爺爺,至於別的乞丐,一般叫“伯伯”,還有不一般的叫“哥哥”。

老乞丐是個乞丐,可不願意孩子這麼小也隨他去當乞丐,於是,五歲的雲遙並沒有上街乞討過。乞丐們都不壞,即便不好過日子,也沒人去打雲遙吊墜的主意,他們都猜測着着吊墜必然與雲遙的身世有莫大的關聯。

乞丐們都隨老乞丐叫雲遙“伢兒”,雲遙起初並沒有一個正式的名字。“雲遙”這個名字純屬是個誤會......

名字是堂堂天執殿兌殿殿主起的。

話說殿主那天將雲遙帶回自己的閣樓后才問這孩子:“你叫什麼?”孩子叼着殿主吩咐廚子特別蒸好的“甜的”大白饅頭含糊不清地回答:“伢兒”,殿主點點頭:“我姓雲,你若沒有自己的姓,便隨我姓,你叫遙兒,就叫雲遙吧!”孩子點點頭,不明所以。

雲遙想到自己的名字,十年來頭一次覺得好笑。

至於“先生”這個稱謂,也是有段“背景”。

又說到殿主帶回來的孩子兩天過去了卻一句超過兩個字的話也沒說過。

“不喜歡說話嗎?”孩子搖頭。“很怕生?”孩子想了一會,搖頭。“那為什麼不說話呢?”“我不知道叫你什麼,你和爺爺、伯伯和哥哥都不一樣.....”這是這兩天來孩子說的最多的一句話。

殿主大人在這句話面前生平第一次覺得尷尬。

許久,才撫了撫孩子的頭,說:“我會教你很多東西,就是夫子,你是我的學生,就叫我先生吧,夫子不太好聽。”

於是雲遙就叫他先生。

老乞丐的墳在一處小松樹林中。

松樹林離先生的閣樓不算遠,雲遙已經到了。

面前是一塊半人多高的石碑,石碑後面是一堵由白色玉石砌成的牆,牆中間就是石室的門,石室里躺着曾經活着的老乞丐。

雲遙覺得這座孤墳有些嘲諷。

老乞丐一定想不到,自己死了后住的地方比活着的時候住的地方華麗了何止千百倍?如果老乞丐在裏面知道這些的話,恐怕會以為是做噩夢而被嚇醒吧?

雲遙想起小時候,白天,乞丐們上街乞討;晚上,又會聚集到破廟前頭,點燃一簇火堆,所有乞丐圍坐在一起,把白天看到的聽到的講出來,就像講故事一樣。乞丐們能關注些什麼事呢?無非就是誰家的婚喪嫁娶,然後藉此罵一罵有錢人家,自己再做做發財大夢......

真俗啊!

俗的讓人懷念。

雲遙跪在地上,行了祭奠禮,然後站起身,走上前去撫那塊石碑。石碑上空空的,只有右下角有一列小字:“昭若三十二年雲遙立。”

雲遙不知道往上邊刻點什麼,老乞丐姓誰名誰,家住何方他全然不知,更無從聽起,如此一想,老乞丐也算半個神秘高人了。

雲遙解開布包,把阿力的頭顱擺正,置於石碑前。昔人已逝,他能做的只有這些。

輕風一陣,留下的只有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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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魂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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