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明月
我去和親那年,只有一千六百歲。”
姬簌撲坐在地上,用一把玉骨小扇擋住嘴巴,神情悲戚,眼神迷離,說著說著就要落下淚來。
桌案前,白無涯淡定自若地喝着茶,壓根就沒往姬簌那裏看,一杯飲盡,才拿又挑了一個杯子倒上茶,他將茶杯往桌上一放,朝着姬簌所在的方位推了推,這才面無表情的開口道:“一千六百歲……很小?”
見白無涯質疑她,姬簌趕忙收起扇子,一骨碌坐到他對面的蒲團上,滿臉鄭重地辯解道:“小!怎麼不小?敖月一千六百歲的時候,還不知道什麼叫女人呢!”
白無涯微笑:“敖月是個傻子。”
不知道在哪裏玩泥巴的敖月:風評被害……
姬簌一拍桌案,“我不許你這麼侮辱我的朋友!”
白無涯眼神一凜,“你在轉移話題?”
“我不是,我沒有,你不要冤枉我……”姬簌眼神閃躲,越說越沒底氣,甚至不敢正視白無涯。他太過可怕,看上去仙風道骨的,背地裏卻是個心黑的,她鬥不過他。
可她往左看去是一副白無涯的肖像畫,往右看去是表情猙獰的神獸白虎,往上看去又顯得不太聰明,最後只好低下頭來,掰着玉骨小扇小聲抽噎。
“罷了。這件事要過去也不是不可以……”白無涯見不得她的眼淚,終於鬆了口。
低着頭的姬簌狡黠一笑,隨即擺出一副“任君採擷”的樣子,四仰八叉地躺在了地上,“來吧仙君,我不會反抗的。”
白無涯眼神一眯,拿着茶杯的手又是一緊,但面上還是笑着,“上神對誰都這般放的開嗎?”
一聽這話,姬簌立馬一個鯉魚打挺,剛一坐直身體,就又開始了做作的表演。
“仙君,我對你的愛,如昭昭日月,如朗朗乾坤,似河流歸入大海,似紅日朝升暮落,亘古不變,萬古長青!”
說著,還不忘加上幾個自認為相配的動作。
白無涯定定看了她幾秒,也不知相信了還是沒相信,姬簌被他盯得後背發毛。
“咳……仙君,我只對你一人這樣。”
白無涯把玩着手裏的玉佩,不反對,卻也不理她。
姬簌看了看他手裏的玉佩,吞了吞口水,這塊玉佩她當然認識,前面雕着一隻瑞鳳,後面寫的是“良緣遂締”,可不就是她和親前雙方拿來互通的信物嘛!
玉佩通體閃着瑩潤的玉光,饒是她不太懂玉石,也知道這不是什麼廉價之物。
她難得有個好物件,又聽說玉養人,也就沒有摘下來過。但這都多長時間了,他怎麼還揪着這塊玉佩不放?
看着玉佩在白無涯手裏轉來轉去,姬簌有些擔心,畢竟上次的玉鐲子,也是白無涯“不小心”弄碎的。她試探着發出聲音:“仙君……那玉佩,挺貴的。”
白無涯終於發了聲,他從鼻孔里發出一聲冷笑,“貴?有我送你的貴?”
他這種笑……
姬簌趕忙否認:“沒有沒有,仙君你送的最貴!”
她鄙夷自己的狗腿。哪怕再不受寵,她好歹也是前任天帝的女兒,怎麼能在一個仙君面前如此窩囊呢?
原因無他,姬簌打不過他啊。別說是她,放眼整個天界,誰打得過無涯仙君啊……
人家是正兒八經的父神之子,雖然跟她一樣是私生的,但是人家的爹跟她爹就不是一個檔次的啊。
龍生龍,鳳生鳳,不受寵的姬簌只會打洞。
“咔嚓”,那塊寫着“良緣遂締”的玉佩被碾成齏粉。
“聽聞下界有人用玉石粉美顏,不知是否是真的,不若今日就試試。”
姬簌陪笑:“您高興,您隨意。”
2.
姬簌的悲慘的日子從出生就沒有停過。
她雖是天帝的女兒,卻是個私生的,她一直住在阿娘的仙府里,從來沒見過自己的父親。
唯一一面,是在天帝的葬禮上。
她面無表情地站在靈堂里,看着哭暈過去的天帝一家,只覺得滿目荒唐。
要說這時她還沒什麼感覺的話,那接下來的事就要讓她跳腳了。
老天帝臨死前留下了信,說對不起她這個親生女兒,只能為她謀一門好親事算作補償。
屁!
怪不得非要她來九重天奔喪呢!怪不得正宮娘娘對她客客氣氣呢!原來在這等她呢!
狗天帝根本就是不想小帝姬遠嫁,所以才派她這個八竿子打不着的女兒去和親!
姬簌的娘親從禮官口中聽到這個消息,當場口吐白沫,雙眼翻白,緊抓着姬簌的手,“葯!葯還在……仙府……”
姬簌立馬上道,抱着娘親就跳上纖雲,吼道:“都給我讓開!我娘出事了唯你們是問!”
姬簌順利帶着娘親回到了仙府,一路暢通無阻。
“娘!娘!別演了,太過了。”姬簌推醒姬凝仙子,“你怎麼還吐白沫呢?”
姬凝吐出一塊皂角,乾嘔了半天,“不這樣咱們走得開?狗男人,臨死還敢擺老娘一道。”
3.
大狗天帝死了,催婚的任務自然就落到了小狗天帝頭上。
指給姬簌的那位仙君,是東海的九太子敖筆。
以姬簌的身份,配敖筆不好不壞,勉強算得上門當戶對。但重錦仙府建在崑崙,和東海之間隔着十萬八千里,姬凝仙子並不想她遠嫁。
這就愁壞了來議親的紅線仙,天帝給了他們三天的時間談成這門親事。
而今重錦仙府閉門不開,擺明了是不想接。
不知如何是好的紅線仙們蹲在仙府門口開了一整天的會,第二天天明時分,終於有了結果。
他們決定讓長得最好看的那個紅線仙去色誘門童!
計劃甚妙,但門雖然開了,事還是沒辦成。姬凝仙子只表演了一遍口吐白沫,就把帥紅線仙嚇跑了。
眼看復旨的日子就要到了,小仙們互相推諉,都不想去做那個砸門的人。
主事的紅線仙聽說這事,一拍桌板,大喊:“豈有此理!老夫親自去請旨,姬凝仙子再有本事,還能抗旨?”
姬凝仙子當然不敢抗旨。
當晚,她又表演了一段口吐白沫,附送手腳抽搐,把門外宣旨的老紅線仙驚得目瞪口呆。等他回過神來,重錦仙府的門又關上了。
三天期限已過,小天帝只好親自下場,鐵青着臉敲開了重錦仙府的門。門一開,小天帝就率先捏了個訣,定住了姬凝仙子。
姬凝仙子也不惱,慈祥地盯着這個後生,“天帝都不讓我行個禮?”
小天帝眉頭一皺,開出條件:“只要姬簌嫁了,我便封她為上神,保她一生衣食無憂。”
姬凝仙子不以為然道:“我家簌簌本就衣食無憂。”
見姬凝仙子不配合,小天帝面色一沉,威脅道:“她若不從,你母女二人也不必在崑崙待了。”
姬凝仙子一聽這話,鼻孔都氣大了,但礙於小兔崽子的身份,她只能強壓下火氣,長舒一口氣,微笑道:“巧了,簌簌本就不想在崑崙待了。”
“叫姬簌出來!”
姬凝仙子看着小天帝忽然噗嗤一笑,抖抖肩膀,輕輕鬆鬆解開了小天帝的定身訣,這才抬手往東一指:“哎呀,也不知道簌簌現在落到哪個地界了?”
4.
重錦仙府的東邊,是機杼老頭的緣機台,緣機台中有一寶物,正是掌管着仙者輪迴歷劫的因緣鏡。
姬簌明白,只要她還在仙界,小天帝總有辦法能找到她,但她不想成為天帝的政治工具,她才一千多歲,還沒談過戀愛,況且要是就這樣草草嫁到東海去,往後想見娘親一面都難了。
唯一的辦法就是離開九重天。
姬簌背着小包袱,在機杼老頭面前淚如雨下,“老頭……阿不,老叔叔!敖筆性情暴戾,最擅食人血、啖人肉,簌簌這一去,還不知能不能再回來,只盼機杼叔叔保重身體,切莫貪杯了……”
說罷,姬簌從懷裏抽出一方絲帕,假模假樣地點了點眼角。
遠在天邊的敖筆打了個噴嚏:風評被害……
機杼老頭自小看着姬簌長大,這會兒見了她眼睛一直往因緣鏡那瞟,哪裏能不明白她的意思。
但看管因緣鏡是他的責任,他不能濫用職權。
至少不能隨便濫用……
姬簌可憐巴巴地望着機杼老頭,突然嗷一嗓子,重重撲在桌上,“可憐我的娘親,早早沒了丈夫,現在連我這唯一的、可愛的、善良的、美麗的女兒都要失去了嗎?”
機杼老頭差點被這一嗓子送走,定了定心神,終於嘆了口氣。
他拿起筆在因緣書上添了幾筆,把姬簌的年齡改成了一千六百歲,剛好夠去歷劫。
姬簌笑嘻嘻地跑向了因緣鏡,臨走前,還不忘給機杼老頭表演一首《愛的朗誦》。
“我是如此的敬愛您,您就像那初生的……”
話音未落,機杼老頭已經黑着臉,一腳把姬簌踹進了因緣鏡里。
好好一個女孩子,可惜會說話。
5.
姬簌通過因緣鏡往下掉的時候,嘴上還在誇讚自己。
敖筆都五千多歲了,五千多歲還沒成婚的老光棍,有多少年可以等她?
她去下界輪迴幾次,幾百年就過去了,還怕熬不到他娶別的帝姬?
果然,只有她這種冰雪聰明的女子才能想出這等妙計!
然而五百年後,歷劫回來的姬簌重現踏入重錦仙府,她發現自己還是天真了。
她會遁走下界,小帝姬就不會嗎?
兩個新娘的候選人都跑了,等待着和天界聯姻的敖筆,又被迫單身了五百年。
而在這五百年裏,還發生了一件讓姬簌更加揪心的事。
阿娘沒了。
機杼老頭召回她的時候,都沒敢開口告訴她緣由。
斗轉星移,物是人非,如今的重錦仙府里竟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小天帝得知她回來,立馬給她封了上神,目的不言而喻。
各路仙君輪番來當說客,絲毫不顧姬簌尚在喪期,人來人往,攪得仙府里烏煙瘴氣。
唯有晚上,她才能偷得半日閑。
不遠處,是懸挂在蒼穹之上的月亮,弦月如鉤,泛着寒意。
昆崙山離九重天很近,近倒她只要一伸手,就能摸到那清冷的月光。
姬簌坐在仙府門檻上一陣嘆氣,終於認了天命。
她為娘親守了三年的孝,去和親那年,正好一千六百歲。
6.
父神之子蘇醒這件事,姬簌是最後一個知道的,雖然他就醒在崑崙眼裏……
白無涯醒后第一件事,就是遭雷劈,第二件事,就是求娶姬簌。
那晚昆崙山巔噼啪作響,睡在結界裏的姬簌卻絲毫沒有察覺。
第二天,白無涯把一紙婚書貼到她的腦門上,她揉着惺忪地睡眼,傻不拉幾地問了一句:“您是敖筆轉世?”
畢竟除了敖筆,沒有哪個人如此上趕着娶她。
白無涯當場臉黑,拂袖離去。
又過了十七八天,有仙君帶着大堆財物上門下聘,姬簌才知道,那日出現的清俊男子是無涯仙君,沉睡了上萬年的父神之子。
父神之子蘇醒這事可大可小,他若想相安無事,那便是相安無事,他要是想翻雲覆雨,小天帝也要乖乖滾下來給他讓位。
但無涯仙君虛懷若谷,悲憫蒼生,只向天帝討了個月神的職位,便安心地鉤月布星去了。
仙君上道,小天帝自然也賣他面子,聽說他曾給姬簌下過婚書,就順手擬了一道旨意,把她這個“狗不理”的九太子遺孀打包扔給了他。
這一招肉包子打狗何其妙哉!
旨意生效的第二天,白無涯就連人帶包地把她拎入了月神祠。
她不是沒試過反抗,但每次都被白無涯重新拎回來。
她口吐白沫,被白無涯扣出皂角。
她假裝生病,稱葯在重錦仙府,白無涯連看都沒看她。
她自導自演,製造好了被賊人抓走的完美假象,可她剛從狗洞裏爬出去,一抬頭,就看見了白無涯那張似笑非笑的臉。
次數多了,她也倦了,就在月神祠里混吃等死吧,在哪裏苟不是苟……
只是她沒想到這一苟,就苟到了半年後。
7.
風和日麗的某一日,還在睡覺的姬簌被門外的嘈雜的腳步聲吵醒。
白無涯見她推開門,親自拿着幾個禮盒走進了她的房中。
“這些是什麼?”姬簌看着院子裏的八十八擔紅禮,茫然道。
“沒見識,八寶琉璃盞、西海鮫母淚、紫金臂釧、金絲香木嵌蟬玉珠、赤瑚鴛鴦玉佩……”白無涯哼了一聲,高昂起頭,打開了她面前的幾個禮盒,挨個介紹起了這些的奇珍異寶,整張臉就寫着四個字——志得意滿。
他大清早發什麼燒?把她吵醒就為了炫耀一通自己的寶貝?
變態!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姬簌只好擺出職業假笑,從牙縫裏擠出一句:
“真是好東西!”
白無涯對她的態度很滿意,大手一揮,“既然你說好,那便全送你了,就當是給你的嫁妝。”
姬簌沒反應過來,芊芊素手指了指禮盒,又指了指自己,有些受寵若驚道:“送我?”
白無涯點點頭,自顧自地倒了杯茶,茶香入喉,卻又皺了眉,想來是喝不慣。
是了,他日日請她去喝茶,喝的都是頭批君山銀葉,自然是看不上她房裏的茶的。
但他平白無故送這麼多東西給她添嫁妝……
“仙君莫不是嫌棄我的嫁妝太寒酸?”
但那嫁妝都是阿娘給她留的啊……
“我只是怕你湊不齊十里紅妝。”
果然是嫌她的嫁妝太寒酸……
姬簌雖然不是按名門閨秀的標準養出來,卻也知道什麼是拿人手短。
他白無涯又不是什麼下鄉送溫暖的好領導,平白無故送這麼多東西給他,只怕還有后招。可她不接,又顯得不重視領導……
姬簌故作神傷,推脫道:“仙君對我的厚愛無以為報,但這……”
話音未落,白無涯已經張口打斷她:“無以為報……就不報。”
姬簌:呵呵。
你會讓我不報?大雁過來你都要拔根毛!
她單手化拳,重重鎚了下自己的胸口,痛心道:“我身為上神,是天界楷模!是精神象徵!怎能帶頭收授禮物,這於理不合……”
姬簌還在慷慨激昂地發表演說,白無涯已經拿起了那隻赤瑚鴛鴦玉佩。
他大手一拉,將姬簌按到腿上,雙手穿過她的腰間,解開了她原本戴着的玉佩,又為她繫上了新的。
姬簌從聒噪的夏蟬變成安靜的家禽,只用了不到一秒。而系玉佩的過程,她更是連大氣都不敢出,她活了快兩千歲,還是第一次被一個男人這麼抱着。
她不但聽得到白無涯在她耳邊的呼吸聲,還能透過薄薄的鮫綃感受到他強有力的心跳。
更可惡的是,他還故意在她耳邊撩撥,用清冷低沉地聲音一遍遍問她:“喜歡嗎?嗯?”
這一個“嗯?”字,幾乎要了姬簌的命,她只覺得雙腿發軟,臉也漲得難受。
她挺直了身體,竟鬼使神差地說了句:“喜歡……”
白無涯笑了,繼續誘惑道:“喜歡什麼?”
姬簌愣愣的吞了口口水,“喜歡大寶貝……”
聞言,白無涯不禁勾唇一笑,眉眼間盪出了說不出的風情,他低下頭,長長的睫毛下暈開一片陰影,微涼的唇準確無誤地印在姬簌的嘴邊。
那吻淺淺的,小心翼翼的,帶着一點卑微的心思。
檐下的風鈴輕響,不知不覺間,攪動了一池春水。
10.
“郎騎竹馬來,繞床繞床弄青梅……”
“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月神祠書房裏,姬簌坐在桌案旁,拿着厚厚的詩集朗讀着。
果然,她鬥不過白無涯。
他先是以美色誘騙她收下財物,然後用財物要挾她成為他的伴讀!
姬簌一拍大腿,自己怎麼就中了他的連環套?
“念完了?”白無涯一挑眉,嚇得姬簌趕緊端正身體,繼續念詩。
姬簌一個頭兩個大,他為什麼要讓自己念這種寒酸的情詩?還整整一本?還日日要聽?
難道是……他對那個吻不滿意,藉著情詩嘲諷她兩千歲還不懂情事?
真是其心可誅!
一連五天,姬簌都要被那些詩酸掉牙了,白無涯還是聽得津津有味。
姬簌拽着白無涯的袖子,狗腿地笑道:“仙君,我覺得讀詩太沒意思了!不如我們換一種……”
白無涯饒有興趣地看着她:“你想換什麼?”
聽白無涯這麼問,姬簌狡黠一笑,從抽屜里抽出一本冊子,“我早有準備!”
白無涯看向姬簌的眼神多了幾分寵溺,淡淡道:“你既然想讀這個,那就讀吧。”
說罷,他又拿起了一本佛經看了起來,姬簌懷疑,他根本就沒認真地聽她讀過詩……
所以這本冊子,姬簌是帶着報復心讀的。
她點燈熬油地勾划重點,就是為了在白無涯面前聲情並茂地讀出這一段。
她清了清嗓子,一隻手撫上自己的臉頰,開口道:
“嬌嬌兒吃了酒,白嫩嫩的臉蛋兒上飛上了一抹紅霞,一口糯米牙兒襯着紅唇,叫人如何不愛?他色心一起,就撩起嬌嬌兒的衣服,褪了……”
聽到這,白無涯原本勾着的唇角瞬間僵住,臉“騰”地一下紅到了耳尖。
姬簌從冊子的縫隙里偷看白無涯,笑得花枝亂顫,嘴裏還繼續念道:“褪了她的褲頭,兩人便交頸……”
“姬簌!”白無涯第一次這樣連名帶姓的叫她,言語間已有了氣惱的成分。
可他忘了,姬簌慣會察言觀色,一見白無涯臉色不好,立刻調換了一副面孔,委委屈屈地問:“仙君不喜歡我為你挑的書嗎……可我在藏書閣里找了好久,才找了這麼一本,還以為仙君會喜歡……”
白無涯吸了一口氣,給自己念了一小段清心咒,終於忍住了撕碎姬簌的心。
他一張臉上滿是郁色,邁開步子,對姬簌步步緊逼,開口卻帶了不以為然的輕佻:“上神讀的這般好,想必是經驗豐富吧……”
經驗豐富倒是沒有,也就勉強算得上是……博覽群書吧!
姬簌謙虛道:“不敢當……不敢當……”
“聽聞九太子仙逝時,上神慟哭七日,如此鶼鰈情深,想必也離不開魚水之歡,無涯對此道頗感興趣,還想和上神討教一二,免得日後洞房花燭,讓上神看了笑話。”
話是這麼說,但他的表情哪裏是想要和她討教,他分明是想要將她生吞活剝了!
姬簌嗅到危險,腳下一滑,撒丫子就跑,但她怎可能跑過白無涯?
那人長臂一撈,就輕鬆將她箍進懷中。
“上神想走?那無涯想討教房中術要怎麼辦呢?”
姬簌也很無奈,她又沒洞房過,哪裏知道怎麼辦……
姬簌聲音發抖:“討教……就不必了,那本冊子,本上神就送給仙君了……你多研習研習,定大有裨益!”
11.
姬簌真的很生氣,她本在崑崙獨自美麗,白無涯將她抓來,逼她做苦工,又給她氣受,簡直喪盡天良。
更重要的是,他居然打她屁股!
那日讀完小冊子,他說她滿腦子都是壞東西,該罰,就把她按在書房的軟榻上,狠狠打了幾下她圓滾滾的小屁股!
傷害不大,侮辱性極強。
滿院子的仙侍仙婢都聽見了她的叫喊,她在月神祠待不下去了!
許是覺得姬簌的智商不足以逃出他的手掌心,白無涯從未關着她。
他喜歡一遍遍地把她抓回來,喜歡這種能展示他強大的貓鼠遊戲。這正中姬簌下懷。
她一把扯掉赤瑚鴛鴦玉佩,草草扔在梳妝枱上,又戴上了自己之前的玉佩,趁着無涯仙君當值的時候,一溜煙地跑回了崑崙。
嗅到崑崙冰雪的清冽味兒,姬簌只覺得神清氣爽。
哪成想一推開重錦仙府的大門,就看見白無涯坐在正廳里煮茶。
院中茶香四溢,卻讓姬簌感到一陣脊背發寒,她邁過門檻的腳收也不是,放也不是。
白無涯把第一泡茶倒掉,抬眼打量闖進門的姬簌,“喝茶嗎?”
姬簌嚇得打了個嗝。
“唉~這是哪裏?我怎麼突然看不見了?真冷呀,我看我還是回家吧。”姬簌的雙手在虛空中摸索了幾下,又學着瞎子的模樣,摸着門轉過了身。
院中人不疾不徐地將第二泡茶倒入杯中,掌風一動,就把姬簌拉回了桌案前,還順手關上了仙府大門。
白無涯上下打量她,一天沒見,她倒是一點影響也沒受,天知道他看見被她丟在房中的玉佩有多難受!
好在他和她之間有鎖心咒,他也不擔心她會丟。
而當他的視線觸到她腰間的玉佩時,一股無名火幾乎要燒斷他的理智。
“良緣遂締?”
玉佩被一股大力扯走。
白無涯輕笑:“馬上就要嫁我了,還想着你那死了的九太子呢?”
12.
姬簌冤枉。
她根本沒見過九太子。
和親那日,送親的隊伍搖搖晃晃,竟也跨過了山河萬里。
她剛把腳放下轎,龍宮裏卻傳來噩耗——敖筆死了。
原來東海九太子孜孜不倦地求娶天界公主,是因為他早已病入膏肓,龍母想了個法子,希望借天家的氣蘊救救敖筆,這才有了和親一事。
但許是因為姬簌不是真正的帝姬,她這一來,沒沖喜,倒把敖筆沖走了。
靈堂里,面對一屋子龍頭,她不敢不哭。
為什麼龍族化形都不變個人頭呢?
大婚當天,患病已久的新郎死了,這說出去,別人都知道他們東海騙婚了。
為了東海的面子,龍王三天後才敢發喪,所以在世人眼中,她還是和敖筆做了幾天露水夫妻的。
面對着更多來悼念的魚頭蝦頭,姬簌哭的更慘了。
十公主敖月見她哭的如此傷心,大讚姬簌為人重情重義,堅持和她以姑嫂相稱,甚至還力排眾議,捧她做九太子遺孀。
姬簌:“大可不必……”
這種尷尬的情況持續了好一陣子,直到天界傳來旨意,說既然九太子歸天,姬簌也不好佔着龍宮的地方,就自己回崑崙吧。姬簌知道,小天帝是在報復他,她彷彿能看見他猙獰着面孔,幸災樂禍地說:“跑呀,你樂意跑,就讓你多跑兩趟。”
姬簌像條喪家之犬,灰溜溜地回了崑崙,沒有轎子,而是自己飛的。
但白無涯不知道來龍去脈,他看見姬簌還戴着舊情人的玉佩,只覺得怒火中燒。
他將她帶回了月神祠,又一連三天都不肯見她,後來乾脆連月神祠都不回了。
姬簌有點慌,這段時間白無涯一直在身邊,她確實不像在重錦仙府時那樣孤單了。
現在他一走,還真有點不習慣,甚至隱隱覺得自己做錯了。
有仙侍說他在老紅線仙那裏下棋,姬簌就巴巴地跑去紅線祠,可得了引見,遠遠瞧見背對着他的無涯仙君,她又想不出自己的錯處。
她有什麼錯?
她就是想回家看看,又沒說不嫁他,他犯得着生這麼大氣嗎?
她的小仙婢說:“君君上這是吃味兒了。”
可整個九重天都知道,她是嫁過人的,他要是不想吃味兒,一開始就不該求娶她。
他若是反悔了,說一聲便是,她也不會纏着她。
姬簌一跺腳,帶着自己也不明白的怒氣,轉身離開了紅線祠。
棋盤上,黑子“啪”地落下。
老紅線仙心疼自己的白玉棋盤,勸說道:“姬簌上神都找你來了,你還真打算一直待在我這?”
白無涯斜着眼瞥了一下轉身離開的姬簌,臉色黑的要滴出墨來。
“她該罰。”
老紅線仙嗤之以鼻:“你哪敢罰她啊?你只敢一個人在這砸我的棋盤……”
13.
白無涯晾着她,姬簌也不去找他,兩個人暗自較勁,連試婚服都特意錯開了時間。
在外人看來,這兩人奇怪的很,明明看不對眼,卻誰也沒說不娶或不嫁。
而白無涯不在的這段時日,碰壁多次的敖月終於找到機會來見姬簌了。
“嫂嫂!你在月神祠過得怎樣?白烏鴉有沒有欺負你?”敖月變作了一條蟲,軲涌着爬進了月神祠。
姬簌沒答她,反而趴在桌子上,對着眼看敖月,“你怎麼變得這樣小?我差點沒認出你來。”
忽而,她想起了什麼,緊張地捏起敖月,“你不會是躍龍門失敗,變成了條蟲吧?”
敖月想起之前的經歷,不由得起了一陣雞皮疙瘩,她掙扎着從姬簌手裏跳出來,悄聲道:“我怕變太大,白烏鴉會發現我。”她變成一隻鵝進來找姬簌,正巧路過白烏鴉的書房,那廝跟她一對眼,就陰惻惻地笑了一下,笑的她雙腿打顫、兩腳發麻。
下一秒,她就被白烏鴉封了術法,提着脖子扔到了后廚。要不是她反應快,騙了另一隻鵝自願獻身,此刻早就腦袋搬家了。
不能想,想就后怕。
“你說他幹嘛非巴着你不放?”變成蟲的敖月坐在一團棉花上,翹起二郎腿問姬簌。
姬簌先是搖搖頭,然後皺眉,又松眉。半晌,才用玉骨小扇遮住嘴巴,倒吸了一口氣。瞬間,她恍然大悟,“難道是因為本上神芳名遠播?”
敖月無情道:“那我寧願相信他是腦子有病。”
但父神之子,也會腦子有病嗎?那可是三山大荒之內最好的基因啊!
可這種好基因怎麼平白無故地砸在了她頭上呢?
“嫂嫂?你怎麼不理我?你說他是不是腦子有病?”敖月用蟲腿戳了戳姬簌的臉,打斷了她的遐思。
姬簌“啊”了一聲,也沒聽到她問了什麼,胡亂回答了一句“是”。
恰巧這時候,門外發出一聲冷哼。
敖月滋溜一下鑽進地縫,貼着牆根就爬出了窗戶,一秒也不敢多留。
不用問,門外站着的當然是她那挂名的未婚夫——白無涯。
“我腦子有病?”白無涯微笑着,拇指敲着手中的小盒子,一步步逼近姬簌無處可躲,只能任由白無涯捏住她肉肉的臉蛋。饒是他再笨,也知道敖月剛才問的是什麼了。
“沒……仙君……我怎敢說您……我是說我腦子不好……”
見姬簌示弱,白無涯又上前一步,放下錦盒,兩隻手都捏上了她的臉,明顯不信。
姬簌都晃神了,以至於過了好幾秒才開始裝傻。
她一摸頭,做作道:“哎呀,頭好痛。”
說著,手又指向了開着的小窗,繼續做出我見猶憐的可憐樣,“難不成是昨日感染了風寒?哦,對的,一定是的,我最好去服一貼葯,治一治我這腦子不好的毛病。”
整個表演一氣呵成。
姬簌吐出一口濁氣,亦步亦趨地往門口挪。
身後傳來一聲輕笑:“這東西質地不錯。”
姬簌回頭一看,敖月送她的珊瑚玉手鐲正被白無涯拿在手裏把玩,而那東西本是放在妝枱上的。
她鬆了一口氣,珊瑚玉雖然名貴,但若是能討得他喜歡,哄得他放她走,也不失為一樁好買賣。
當下,姬簌便大方開口道:“既然仙君喜歡,那便送給仙君。”
白無涯聞言,果然高興不少。
姬簌見他面帶微笑,也不自覺地笑起來。
許是那笑太過好看,白無涯破天荒沒有為難她,他走她面前,微微頷首,道了句“多謝上神”,便開心地走了。
姬簌被他搞得莫名其妙,回過身來長舒一口氣,一打眼,卻見白無涯拿來的錦盒還在桌上。
打開后,一隻溫潤有方的鐲子就出現在姬簌面前,瞧着就價值不菲。
但姬簌可不敢私吞白無涯的東西,借她一百個膽子也不敢。
她抄起錦盒,提着裙子就跑了出去。
白無涯果然沒走遠,他站在走廊的拐角處,一手收於腹前,一手伸直了胳膊,然後手上一松,珊瑚玉手鐲就掉在地上應聲而碎。
這一幕,恰好被闖出門來姬簌看個正着。
尷了個大尬。
原來仙君有這種癖好?她是應該先迴避,還是應該去告訴他,這種解壓方式非常適合他這種有錢的成功人士?
姬簌還沒決定,白無涯先開了口,他一歪頭,學着姬簌的語氣,“哎呀,手好痛。”
他的臉上沒有一點表情,看向姬簌的眼神也是淡淡的。對摔壞人家送的東西這件事,白無涯表現出了十足十的理直氣壯。
他抬手撫了一下廊下的風鈴,繼續細聲道:“難道是昨日感染了痛風?哦,對的,一定是的,我最好去貼一貼膏藥,治一治我這手指不靈的毛病。”
姬簌:“……”
14.
白無涯來尋姬簌,還送上了道歉的玉鐲,算是給兩人的冷戰畫上了個句號。
臨近大婚,姬簌也老實下來,。
她不喜歡這種被人安排的感覺,但她逃過一次,沒成功,還付出了慘痛的代價,連自己娘親的最後一面也沒見到。
在他們這種有權有勢的人面前,她毫無勝算。
而白無涯對她而言,無論相貌還是地位,都算是她高攀了。
她不應該再挑了。
可整個九重天上,除了姬簌,還有一個人同樣不太喜歡這樁婚事。白無涯對她而言,無論相貌還是地位,都算是她高攀了。
她不應該再挑了。
可整個九重天上,除了姬簌,還有一個人同樣不太喜歡這樁婚事。
歷劫回來的小帝姬青卿,在一次宴會上見到了白無涯,驚為天人,非君不嫁。
小天帝來找過姬簌兩次,一次是讓姬簌嫁,一次是讓姬簌不嫁。
他發出的聖旨不好收回,便讓姬簌自己悔婚。
姬簌覺得,這一家人噁心得要死。
第二天,特意穿的十分招搖,挽着白無涯的手,把九重天的每一個角落都逛了一遍。
她一口一個未來夫君,幾乎把白無涯叫上天去。
看着小天帝和小帝姬惱怒的臉,姬簌恨不得馬上嫁給白無涯,氣死這兩個小兔崽子。
姬簌放開白無涯的手,走到青卿面前,故意小聲說:“怎麼辦啊小帝姬,仙君就愛我一個呢~”
“你一個嫁過人的寡婦,有臉和本帝姬爭?”青卿鳳眉倒立,指着姬簌就罵。
小天帝寵着姐姐,況且他存了幾分試探的心思,想看看白無涯是不是真的在意姬簌,便也不去管青卿。
白無涯當即皺了眉。
姬簌倒是十分淡定,挨了罵也不氣惱,反而對着青卿笑了一下,轉回身後,卻瞬間變了臉。
她咬着嘴唇,委屈巴巴地看了一眼白無涯,“仙君,她罵我~”
小天帝、小帝姬:不要臉!
這一聲,嗲嗲酥酥,依賴感十足,白無涯很是受用,長腿一跨,便把姬簌護在身後,他沉着臉道:“帝姬注意措辭!”
小帝姬苦追無涯仙君多日,還是頭一次聽他呵斥自己,立馬紅了眼睛,委屈道:“你瘋了?她嫁過人你知不知道?”
不提還好,一提這事,白無涯更生氣了,他抓着姬簌的手一緊,臉上已經有了慍色,周身散發出的威壓讓青卿雙腿一軟,差點跪在地上。
“亂說話,是會死人的。”
小天帝見勢不妙,不敢猶豫,立馬俯首作揖,“仙君不要生氣,阿姐胡言,我這就帶她走。”
那語氣,那姿態,跟面對姬簌時完全不是一個樣子。
欺軟怕硬!
白無涯臉色不善,但到底是允了。
兩人落荒而逃,看的姬簌十分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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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將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