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木秀於林
片刻之後,少年出現在院牆外,除了帶上那張平日裏打獵的黃楊硬木弓、隨身的箭袋,身後還背着這一麻袋什麼東西,哐啷作響。
出雲子第一眼便看到了余樊腰間的鈴鐺,只不過和他想像中的不一樣,這鈴鐺似乎並不是什麼寶物,除了外觀古樸,看起來是有些年頭之外,並無什麼奇特之處。
出雲子背着趙三甲,偷偷運轉起法訣,這是他前些年在一個隱秘之處發現了尋寶法訣,對於寶物的探知能力遠超於一般修士用神識探查。
默念法訣之後,出雲子蒼老眼眸中泛起金光,朝黃泥院牆內再次掃視了一眼,隨後露出滿意笑容。
看來那法寶還在井中!
出雲子用疑惑的眼光看了眼背着獵弓、腰掛鈴鐺的少年,那鈴鐺究竟有何特殊之處,竟然讓他放棄帶那把刀,反而帶上一隻普通的鈴鐺?
出雲子百思不得解,便當做是那少年凡人眼光,不識寶物,既然如此,等到事成之後,他再回來取走井中的寶物,還可以避開趙三甲,獨吞寶物豈不是更好?
出雲子狡黠一笑,心中已做好了獨吞井中寶物的打算,至於流波山上的寶物,若是有機會,也一併獨吞了,那趙三甲雖然是招搖山的內門弟子,但只要他手腳做的乾淨,招搖山哪裏又能找到他的頭上?
既然余樊已準備停當,眾人自然朝着流波山的方向走去。
果如一開始所說那樣,出雲子將自己手下的一名長生殿弟子留在了余樊家中,看守余母,令余樊投鼠忌器,不敢耍什麼心眼。
除了余樊,剩下的就是趙三甲、出雲子和三個長生殿的弟子。
行至半路,出雲子忽然指着余樊身後的麻袋,疑惑問道:“這裏面裝着什麼東西?”
少年露出憨厚笑容,回答道:“啟稟仙師,這是獵人在山裏捕捉畜生用的套子,上山的時候下幾個套,運氣好的話,也許回來的時候還能抓到幾隻傻麋鹿呢。”
出雲子似笑非笑道:“看來你是並不擔心回不來的事情了?”
余樊一臉困惑問道:“擔心什麼?仙師們本領高強,肯定會讓妖物伏誅的,難不成還能讓我被妖物吃了?”
“你倒是想得開,呵呵。”
出雲子看了一眼少年無辜的神情,不似作偽,當下也便不再追問了,只道是這山野少年雖然有些小聰明,終究不知道世上人心的險惡。
無論他們是否在流波山上尋得寶物,這少年都不可能活着下山了,因為他們上過流波山的事情不可能讓其他人知曉。
想及此處,出雲子看向余樊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戲謔和憐憫之色。
凡人終究可悲,而且可笑。已處必死之局而不自知,還妄想着下山的時候抓到幾隻傻鹿,卻不知道自己就是那隻傻鹿。
槐蔭巷。
林知風坐在槐蔭樹下,看着棋枰上的棋子,猶豫不決。
棋枰上,只有七枚黑子和一枚白子,其中五枚黑子裹挾着那枚白子向棋枰邊緣移動,已經快要離開棋枰的範圍了。
林知風的目光主要聚集在剩下的那兩枚仍在棋枰範圍的黑子上,確切的說,是其中的一枚黑子。
自始至終,對於這枚黑子,林知風都沒有察覺出任何端倪。
爛柯棋陣早已經將整個伏牛鎮周邊都囊括其中,任何修仙者進入都會引起天地靈氣的波動,從而被陣法察覺。
出雲子一行六人進入伏牛鎮的時候林知風已有所預警,在余樊離開之後,便立刻展開了陣法,所有不速之客的蹤跡迅速化作棋子在棋枰上移動,而林知風也在觀察這些人的一舉一動。
而另外的那一枚黑子的出現,卻不在林知風的意料之中,她引起了天地靈氣的波動,但進入伏牛鎮時卻並沒有被陣法察覺。
林知風是在展開陣法的時候才發現這枚黑子的存在,也就是說,在那六個修仙者出現之前,她就已經身在陣法之中了。
那她到底是修仙者還是凡人?
棋枰上的每一枚黑子都代表着一個闖入陣法的修仙者,而那枚白子便是身在陣中的余樊了。
之所以余樊一個凡人也能被陣法察覺,是因為林知風幾年前送給余樊的一枚棋子被余樊做成吊墜系在身上。
那枚看似普通的棋子其實已經被林知風刻畫上了陣法。
通過觀察棋枰上棋子局勢的變化,林知風幾乎知道了之後發生的所有事情。
棋枰上的天元處,所對應的就是伏牛鎮的中心,廊橋。
廊橋上,那枚不合陣法局勢的黑色棋子和代表余樊的白色棋子相遇時,林知風的眼眸中流露出一絲詫色和疑惑,眉頭微微皺起。
而後,趙三甲等人在余樊家中的一幕也被林知風看在眼裏,他無法真真切切地看到所有的場景,但卻能根據棋枰上棋子的移動而感應到局勢的微妙變化。
當他看到余樊騎虎難下的時候,眼眸中泛起的微怒情緒越來越濃,但片刻之後,臉色便僵硬下來。
映入他眼中的是石棋枰上的八個字。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然而他看到的卻是另外八個字。
林知風面沉如水,眼看着那枚白色棋子被五枚黑色棋子裹挾而去。
望向流波山的方向,林知風微微長嘆一聲,自語道:“余樊,並不是我不想幫你,只是你並非修行之人,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修仙之人,大多自私。”
林知風心中天人交戰,猶豫不決,忽而面目又猙獰起來,對天怒喝道:
“殷開山,都是你毀了我的道心。什麼‘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我什麼都不信,原來所有的大道理都是說給別人聽的,說給自己的,只有‘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八個字。”
然而並沒有人回應他。
十幾年前已經被摧殘過的道心,如今徹底死了。
心中承受着常人難以想像的痛苦,林知風神情落寞地低下頭,目光仍然落在棋枰上。
就在這時,棋枰上的一幕讓林知風瞳孔驟然縮緊,目光近乎獃滯。
只見棋枰之上,仍在伏牛鎮中的黑色棋子只剩一枚,而另一枚在片刻之前已經悄無聲息地消失於陣中了。
一道來自靈魂層面的女人譏諷從鎮子西岸的余家老宅傳來,“男子漢大丈夫,竟然在此顧影自憐,真是可笑。”
林知風怔在原地,沉默不語。
一道發自靈魂深處的深省,振聾發聵。
林知風看着棋枰,心中閃過自己幾十年來一路追求道心的經歷,啞然失笑。
是啊,真是可笑,我堂堂林知風竟然被這區區的八個字困擾十幾年,阻撓了我自己心中的正道,一葉障目,不見泰山,真是可笑。
“多謝前輩。”片刻之後,一道所有伏牛鎮人都能聽見的聲音從槐蔭巷響起。
伏牛鎮人人臉上都掛着疑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忽然聽見了槐蔭巷那個讀書人的聲音。
這一刻,林知風的道心死灰復燃。
望着伏牛鎮西岸,余樊家的方向,林知風喃喃自語:“神魂傳音,好強大的神魂力量。”
他終於明白,那第七枚黑色棋子究竟是怎樣的存在了。
她既是修仙者,也是凡人。
她為大道機緣,化凡而來。
伏牛鎮河道西岸,余家老宅。
戴着帷帽的黑衣女子拍了拍手,腳下是那個身穿道袍的長生殿弟子,此時他已經倒地身亡了。
對於她這樣的境界來說,殺一個引氣境的修士,既簡單也困難。
畢竟此時她仍是凡人之軀,除了功法的原因使得神魂較一般修士更為強大之外,和凡人並沒有任何區別。
但也不是毫無區別,至少她可以以這樣的軀體,最多耗盡千年的時間,來尋找自己的大道機緣。
看着角落驚慌失措的余母,帷帽女子面帶微笑道:“剛才我欠了你兒子一個人情,現在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