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刀魂
春雨未至,但山霧中的濕氣早已經在樹葉上凝結成露珠,落在地上,使山間泥土變得鬆軟。
在這樣鬆軟的泥土上行走,不可能留不下任何痕迹。
余樊現在很確定那個女人還沒有上山,因為通往流波山深處的道路只有這一條。
想到此處,余樊長出了一口氣。
今日流波山上危險萬分,就算那女人有什麼不得了的手段,但畢竟是個凡人,又豈能是這些仙師的對手,更何況雷雨天氣進山,本就危險,還不是不要來蹚這渾水的好。
想起家中母親還在出雲子弟子的監視之下,余樊只能無奈地繼續帶着這些修仙者往深處走去。
還好余樊對這裏的一草一木都十分熟悉,不至於迷路。
行至半路的時候,余樊忽然停下腳步,轉身對着眾人咧嘴一笑。
這個笑容,一路上出雲子等人已經見了不下十次了。
趙三甲怒氣沖沖,但不得發作,若不是還要留着少年做嚮導,他早就一劍刺了過去。
就連一向沉穩內斂的出雲子此時也顯得有些不耐煩了,有些不悅地說道:“小子,你有完沒完?”
“最後一個,最後一個了。”
余樊佈置完最後一個陷阱,然後用雜草細心隱藏,這陷阱佈置的極有技巧,只可惜青石鎮沒有第二個獵戶,而這些仙師自然也看不出這裏面的端倪。
但凡獵人佈置陷阱,一定要先觀察好野獸出入的習性。
這一路余樊已經觀察得很仔細了,但是下山的時候,這些陷阱能不能起到什麼作用,此時他心裏也沒底。
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跑回到眾人面前,少年用一種很敦厚的表情,很認真地說道:“待會下山的時候,說不定還能抓到幾隻山裏的畜生,就不算白跑一趟了。”
趙三甲冷哼一聲,朝前走去。
“仙師,你走錯了,是這個方向。”
趙三甲瞳孔微縮,面目猙獰。看向少年的眼神里充滿殺意。
余樊不知是可以忽略了這殺意,還是真的渾然不覺。
反倒是其他的那些修士莫名打了個冷顫,不約而同地向余樊投去憐憫的目光。
彷彿在說:事成之後,你會死的很慘。
天雷滾滾。
越往深處走,山霧之中若隱若現的青白色光芒愈盛,出雲子等人眼中的貪婪之色也便愈盛。
余樊帶着眾人又是足足走了一個多時辰,才終於看到一片楓林。
這裏所有的楓樹都有四五丈高,幾人合抱粗細,比槐蔭巷裏的那顆老槐樹還要壯觀不少。
每一株古楓都有上千圈的年輪,興許比青石鎮的歷史還要悠久。
楓林的入口處是兩座年代久遠、高約丈許的青色石塔,其中一座的塔尖上還有前幾年被青雷轟塌一角的痕迹留存,眾人腳下散落的那些石塊便是曾經石塔的一部分。
“這裏是通往裏面唯一的一條道路了。”余樊說道。
出雲子點了點頭,率先往裏走去。
古楓林里的氣候很奇怪,和外面的山林間的春寒截然不同,似乎獨成一方小天地。
越往裏走,寒氣便是越少,氣候反而越溫暖,然而山霧中的濕氣也便越凝重。
數丈高的參天古楓上,樹葉尚未完全青綠招展,仍留着去年秋冬蘊積下來的肅殺之意,地面墊着一層斷秒楓數百數千年的腐葉楓葉,腳下極為鬆軟,彷彿踩在泥潭之上。
不少古楓都被往年的青雷燒焦,從樹枝幹處全部折斷,漆黑一片。
在楓林里前行了片刻,不時有青雷從頭頂劈落,燒焦了周圍的古楓。其中一道青雷落至眾人頭頂,只見出雲子拂塵一揮,便從其腰間的布袋中飛出一件物什,陡然變大,擋在眾人頭頂,將青雷擋了過去。
余樊心中暗自驚嘆,這出雲子恐怕是所有人中實力法術最為高強的一個,因為他看到就連那趙三甲臉上也滿是艷羨和嫉妒之意。
穿過氣候溫暖的千年古楓林,一片沼澤泥地擋在眾人的面前,在蒼青色的霧氣中,看不到沼澤的盡頭。
而當眾人進入沼澤之後,便能夠清楚地感覺到,落在此處的青雷遠比在楓林之中還要頻繁了。
落在眾人頭頂的青雷也越來越多了,除了出雲子之外,趙三甲和另外兩名修仙者也都各自出手過幾次,擋下青雷。
再往深處,山霧之中的青白色光芒便已經是如日月一般亮眼了。
目睹此景,眾人心中暗喜,看來他們已經越來越接近寶物的所在了,這大概也是為什麼青雷更頻繁的原因。
令人驚異的是,山霧之中偶爾會傳來一些沉悶的怪異吼聲,聽起來十分瘮人,眾人臉上皆是露出了難看之色。
余樊也是如此,那怪異的吼聲中似乎蘊含著如潮水般沛莫能御的力量,使人頭暈目眩,精神也隨之萎靡起來。
少年意識到危險,下意識地取下身後的黑色長刀,剛剛觸摸到刀柄,指尖便傳來一股透骨的涼徹之意,精神為之一震,人也隨即清醒了許多。
余樊不禁感到奇怪,他本以為這刀只有剛從井裏取出來的時候是冰涼的,沒想到直到現在,那股冰涼之意仍然沒有絲毫減少。
一名長生殿弟子此時的眼睛裏神采渙離,一腳踩空,啊的一聲慘叫陷進了沼澤中。
出雲子見狀,手掐法訣,口中念道:“起!”
只見那名長生殿弟子被一道黃色光芒托起,脫離了泥潭。
察覺到異常的出雲子神色一凜,冷靜說道:“這吼聲極有可能是妖獸發出來的,能夠擾亂聽到之人的心神,你們將功法運轉起來,護住心神。”
瞥了一眼弟子,又看一眼余樊,出雲子滿臉不悅,冷哼道:“連個凡人都不如,廢物。”
那弟子不敢言語,眼神恚怒兇狠地看向余樊。
余樊哪有時間在乎那名修仙者的目光,此時他已經在猜測,是這把黑色長刀發揮了作用,所以手掌一刻也不敢離開刀柄,否則被那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會響起的奇怪吼聲奪去心神,就像那名長生殿弟子一樣。
“你就是余立的兒子?”便在此時,余樊又一次聽到了男人的聲音。
這聲音在他第一次從井裏取出刀的時候聽過。
“誰?”余樊四下觀望,山霧之中,並沒有其他人存在。
眾人望向自言自語的余樊,那名長生殿的弟子臉色好了很多,趾高氣揚的眼神彷彿在說:“瞧,他不也和我一樣被那吼聲影響了嗎?”
此時,眾人確信自己已經很接近那青白色光芒的存在了,所以即便余樊這個嚮導被吼聲中的震懾致死,也沒有人在意他了。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身前不遠處,那裏有着一道青白色光芒組成的光幕。
眾人緩緩前行,手掌小心翼翼地去觸摸光幕,再往前行一步,陡然之間消失在了光幕里。
余樊在山霧裏四下尋找,怎麼也找不到那個聲音傳來的方向。
眼見眾人都進入了光幕之中,少年心中一動,打算趁此下山,先想辦法先把娘親救出來再說。
便在此時,那道聲音再次響起,“如果不想你娘還有鎮上所有的人都死的話,就進去。”
余樊終於知道那聲音從何而來了,他吃驚地看着手裏的黑色長刀。問道:“你是誰?你為什麼在這把刀里說話?”
“嘿嘿,我是誰?我是你祖宗。”
余樊最討厭別人罵他祖宗了,怒道:“你再扯皮,我就把你扔掉。”
刀里的聲音不屑說道:“怎麼,你不信?不信算了。”
“你到底是誰?”
“余老魁。”
“余?你也姓余。”余樊愣了一下,難道對方說的是真話?
“都說了,我是你祖宗,當然,也是你爹的祖宗,總之小子,不要再廢話了,要是還不進去,等那幾個人把夔獸放出來,青石鎮就遭殃了,呵呵,我反正是無所謂。”
余樊略一遲疑,當下也不敢再猶豫了,不論這個刀里的男人說的話是真是假,他也不得不信了。
山下還有娘親,還有吳叔叔、吳秀兒,還有鎮上所有看着他長大的人……
余樊咬了咬牙,朝青白色光幕里走去。
“呵,小子,你倒是挺像你爹的,不對,是你和你爹都像我,不愧是我的後代,有種!”刀里的男人忽然得意地說道。
對於男人所說的,余樊自然沒法考證,可是就憑他這將所有人的生命都不看在眼裏,彷彿青石鎮上的人們死不死他都不在意的態度,就讓余樊很不開心。
刀里的男人說道:“你也別跟我甩臉子,等你到了我這樣的境界,也就知道了其實每個人的生死都各自有命,不是能強求得來的,不過看起來你是到不了我這樣的境界了,看你這樣子,命格比你爹還差,活不過十八歲。”
“好了,已經不止一個人說我命格不好了,我根本不在意好嗎。我只想知道,我要怎麼做才能救我娘,救秀兒,就青石鎮上所有人!”
“很簡單,只要你……”
男人的話還沒有說完,余樊已經走入了青白色的光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