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古井
既然出雲子都原形畢露了,趙三甲便更是肆無忌憚,他出身六品宗門招搖山,又是內門弟子,平時頤指氣使早就習慣了,對這些凡夫俗子也是視如草芥一般。
若不是這伏牛鎮還另有一個他們摸不清虛實的修仙者存在,唯恐對方插手此事,趙三甲又豈會甘願聽從出雲子的建議。
別說是殺一個凡人了,一怒之下便是屠了整個鎮子,只要手腳做的乾淨一點,不讓其他的修仙宗門有理由攻訐,也便沒什麼大事了。
余樊自知騎虎難下,只得恭敬說道:“不敢違逆仙師,只是我娘親體弱多病,也要上山么?”
出雲子狡黠笑道:“小傢伙,不要以為老夫不知道你打的什麼主意,不過是讓你娘親留在山下,然後你在山上茂密山林間亂竄,找機會把我們甩掉,再下山帶你娘親逃走是不是?”
“不敢。”余樊低頭回答,臉色卻變得鐵青。
“看來你果然是這麼想的。”
出雲子冷冷道:“留下你娘親可以,老夫也不願意帶着一個累贅進山,不過若是發現你有什麼圖謀不軌之處,便立刻殺了你娘親,仙人的手段,不是你們這些凡人能想像的。”
出雲子轉身對身後的一個長生殿弟子說道:“你留在這裏,這小子在山上若是有什麼壞心思,我便用如意盤傳音給你,知道該怎麼做了?”
那名長生殿的弟子俯身恭敬道:“是,師傅。”
余樊看了眼那名長生殿弟子,想必他腰間掛着的那個巴掌大小的金屬盤狀物體就是出雲子口中的如意盤了。
“呵呵,你看到了。”出雲子的笑語之中帶着一絲異樣的寒氣,說道:“萬無一失。”
余樊咬了咬牙,“仙師多心了。”
平日裏心地善良淳樸的少年此時恨不得把這個道貌岸然的老道士當成山裏的野獸給一箭穿心。
只是如老道士所說的那樣,余樊對這些所謂仙師的手段一無所知,這個如意盤似乎是一個可以從遠處傳音的寶物,若真是這樣,進山之後他真的要處處受制於人。
即便他可以憑藉自己對流波山的熟悉,趁機製造機會逃跑,可是娘親怎麼辦?
只要出雲子一聲令下,即使遠在流波山上,山下的娘親生命仍會受到威脅。
騎虎難下,騎虎難下。
余樊心知終究是逃不過,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做出一副不敢違逆的姿態,對出雲子、趙三甲說道:“兩位仙師,能不能讓我準備一下。”
趙三甲一臉不耐煩的恚怒神色,正待厲聲拒絕少年的要求,卻被出雲子阻止。
出雲子的目光有意無意地望向余樊家中的院子,那口古井的所在的方向。
為了避免被趙三甲察覺,出雲子很快便收回目光,捻須笑道:“當然,小友需要什麼東西儘管帶上,此去流波山深處危險萬分,那妖物神通廣大,就算是老夫和趙道友也不敢說十拿九穩,你去準備吧,我們到外面出等你。”
出雲子眼神示意趙三甲等人一起走出了黃泥院牆,只留下余樊母子二人。
黃泥院牆外,抱劍的趙三甲一臉不忿之色,似乎是在責難出雲子,眼神晦暗道:“何必和這山野小子浪費時間,出雲子,你可別忘了咱們是來幹什麼的了?”
出雲子老謀深算地一笑,微微眯起的蒼老眼眸閃過一道貪婪之色,很快便隱藏起來,說道:“不就是流波山上的寶物嗎?呵呵,他娘在我們手上,諒那小子也不敢懷有二心,何必急於一時。”
趙三甲冷哼一聲,便不再說什麼了,出雲子身為長生殿的外門長老,身後還帶着幾個長生殿外門弟子,趙三甲雖然出身更高,修為和天賦也非眾人可比,但畢竟獨自一人,難免受制於人。
兩人並非什麼同道好友,只是為了流波山中的寶物暫時合作而已,這件事換了任何一方可能都是無功而返,但是兩方合作,事有尚有可為,只是事後寶物須得平分。
至於出雲子所說的上山降服妖物,不過是騙這吳掌柜些凡夫俗子的手段罷了,便是真有妖物,他們這些人也唯恐避之不及,犯不着為了一群凡人耽誤求長生的大道。
修仙之人大多自私,造福一方黎民才是笑話。
兩人各自心懷鬼胎。
……
“照顧好你娘,還有雷雨天氣千萬不要上山。”這是余樊父親臨終時告誡過余樊的話。
余樊謹記父親的叮囑,雷雨天氣從不上山,這些年也平安無事。
但是父親的話還有後半句。
余樊沒有忘記,也不敢忘記。
一直謹記於心。
“如果一定要上山的話,記得帶上井裏的東西,只是不到萬不得已,不要……”
黃泥院牆內,余樊從院子裏的那口不知道何年何月就已經存在的古井中拽出繩索。
繩索的末端,懸挂着一隻打水的木桶。
在繩索與木桶的打結處,繫着一隻手掌大小的青黑色銅鈴,井水常年浸泡之下,竟然沒有半分銹跡。
在繩索被拉上來的途中,鈴鐺沒有發出一丁點兒響聲。
說是鈴鐺,看起來更像是小了很多號的鐘鼎,裏面並沒有能夠通過撞擊內壁而發出聲音的小鐵丸。
銅鈴的外壁上有很多細小如蠅的文字,密密麻麻的,連成一片,全然看不清楚,但是鈴鐺上半身的那一圈似牛似龍的古怪紋路余樊卻見過。
和廊橋上柱子上的那些雕紋如出一轍。
余樊把鈴鐺取了下來,掛在腰間,又往井裏望了一眼,面色凝重,抬頭看到娘親正哀求着對他搖頭。
余樊有些猶豫,因為井裏還有一把刀。
只是不到萬不得已,不要碰那把刀。
這是父親最後的叮囑。
過了一會兒,余樊終於站了起來,走向一旁低聲啜泣的娘親。
二十年前,余樊尚未出生的時候,這樣的場景,余母見過一次。
那一次從井裏取出鈴鐺的男人正是她的丈夫。
除了鈴鐺外,男人還從井裏取出了一把刀,進山去了。
也正是因為那一次進山,導致男人留下了病根,苦撐了一些年,終於等到兒子長大了些,男人才敢把妻子託付給兒子,撒手離開人世。
說是大了些,其實那年余樊不過才六歲,正是他遇到林先生的那一年。
那一年,娘親鬱鬱寡歡,少年從槐蔭巷的林先生那裏學會了寫自己的名字,便興高采烈地回到家裏用樹枝在地上寫給娘親看。
娘親欣慰笑了,儘管笑容很苦澀。
……
“不要。”余母低聲啜泣,聲音幾乎哀求。
十六歲的少年已經比娘親要高上好多了,給娘親擦拭完臉上淚痕,少年儘力擠出一絲笑容,輕聲安慰道:“娘,你放心,我暫時不碰那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