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羈絆
最終，鬧事的人和縣大院的安保人員都被送去了第三炮灰大隊。而當天下午，各民兵大隊的補充兵員就到位了。羅力處理那幫鬧事的強硬作風，讓南中縣的老百姓再次確認，自己正處於戰爭之中，雖然，戰鬥並未使他們直面敵人，但他們隨時都可能被捲入戰鬥。而確保自己儘可能不被捲入戰鬥的辦法，就是全力去支持民兵和其他戰鬥單位。沒人還想着去耍心眼占點便宜，不僅僅因為連縣政府的保衛科都被徵調了，更主要的是，他們看見了民兵的焦躁和狠戾，這說明先前的勝利並沒有給民兵們帶來安全感，甚至讓他們更加不安，那還想別的幹什麼，先活命吧。
而南中縣那些本土生長的人們卻沒有什麼變化，用王景軒的話說，都是老祖宗們的基因作怪，因為都經歷過戰亂和逃難，自然會有一分決然和狠勁，那是對自己的狠。也正如羅力所說的，他們對災難的應對準備其實從未停止過。家裏不僅有糧，還有各種腌菜，泡菜，臘肉，米酒，有的家庭甚至在之前短暫的物資充裕期間，買了很多方便儲存的速食食品。沒有憂患意識的人，是無法從歷史上的戰亂和災難中存活下來的。
無人機出發了，它們要監視周圍的動靜，還要協助各民兵大隊派出的隊伍去尋找地道出口。民兵隊出發了，三個民兵大隊都派出了很多人去尋找地道出口，這次是要炸掉出口，不求擋住，但起碼會有預警效果。8022團出發了，駝包兩側各有兩輛坦克、兩輛自走炮，以前駝村為基線開始建設防禦工事，兩個連將防禦兩翼，第三大隊防禦前駝村。另外，8022團的偵察兵開始在南中縣四周的山上設立觀察哨，目的是提前發現敵情，然後給炮兵提供坐標。既然預感到下次攻擊規模肯定會擴大，那麼北安鄉前沿防區就沒打算輕易放行，先扒一層再說，敢來少了，就乾脆別進來了。同時8022團還派出了聯絡隊，去大梁山縣和牛縣了解情況。
這樣的防守變化，羅力倒是沒有多少感覺，根據形勢的改變而改變，敵變我變。但是郝博雅的感覺就不一樣了，他雖然對軍事了解的也不多，但是作為學霸，他看的書多，思考的東西多，學習能力也強。第一炮灰大隊從一開始的打醬油，藏貓貓，到現在的硬抗，而且還具備彈性的防守。一方面是這支部隊的變化大了，另一個方面就是這個防禦策略當初設計者真是不簡單，頗有料敵先機的感覺。但這又是如何做到的？再聯想到像王景軒這樣的人，都被投入到第一線戰鬥，這是什麼樣的底氣。郝博雅不敢繼續想下去了，他隱約感覺到再探究下去，可能就是一些自己不該知道的東西了。
清晨，羅力集合第一中隊安排任務，但今天註定會是沉重的一天，因為這個任務。
“今天，第1、2小隊放假。其他小隊照常訓練。”
沒人因為放假而感到高興，也沒人因為看見別人放假而羨慕。第一中隊，從開戰至今，損失快達到編製了。雖然這次損失的大部分都是新兵，只有十幾個老兵，可也都是身邊的兄弟。正如王景軒所說的，死人看多了，容易變得暴戾或者麻木。現在第一中隊，已經很明顯了。雖然，在營房裏，大家有說有笑，但誰都不想回家，他們知道自己已經不一樣了。
“第1、2小隊放假，但是有任務。”聽到羅力這話，大家有精神了，有任務好啊。
“我們戰鬥，我們犧牲，為的是身後的人能安全。因為他們是我們的家人，整個南中縣的家庭都靠我們在前面頂着。我不知道你們是不是有怨言，我沒有，因為總要有人來頂着，早晚的事。我死了，還是要有人頂上來，繼續保衛我的家人。沒有那麼多高尚，也沒有那麼多榮譽，這就是我們該乾的活。就像家裏的房子破了，總要有人來修，不修，還怎麼住人？前幾天，有人說咱們吃得好，不公平。那我們在這賣命，你們是不是也覺得不公平？有人覺得不公平嗎？”
沒人說話，他們很多人在思考，似乎是不公平，可又覺得不對，但又想不出來哪裏不對，所以說不出來。
“沒什麼不公平，自己家的事，難道讓別人來做才公平嗎？爹媽養我們是幹什麼的？如果我們現在還是幾歲的小孩子，頂在這的會是誰？輪到我們了，我們就必須在這頂着，而且還要能頂住了。如果真要說不公平，那就是我們沒有宇宙飛船，我們不能去蟲子們的老家打仗，不能把它們連根拔了。
死去的兄弟，就是我們的家人，那麼他們的家人，也是我們的家人。他們不能做的事，要我們去做，哪怕只剩下一個人，那他就是所有兄弟們家裏的兒子，孫子。我們是炮灰大隊，也是孫子大隊，是整個南中縣所有家庭的孫子。兄弟死了，他的事，就是我們的事。我命令，第1、2小隊，今天回去，探親，要去見兄弟們的家人，要去盡孝道，晚上八點之前歸隊，至於怎麼安排，你們自己定。明天是第3、4小隊，後天是第5、6小隊。解散。”
當第一聲哭泣響起，逐漸的，所有人都哭了，他們這時候才知道，他們努力逃避，努力忘記的事情，還是要他們自己來承擔，就如同戰鬥在院落里一樣。因為，後面是家。
“第1小隊集合。”
“第2小隊集合。”
小隊長開始召集隊員，很快就有人三三兩兩的開車走了，一天的時間並不多，他們要盡的職責很多。連外地的孫子也跟着跑了，當他們坐上汽車的時候，他們就已經是本地的孫子了。
並不只有第一中隊這麼干，留守的第三中隊也是如此，這是羅力和王景軒，郝博雅商量后的決定。第一炮灰大隊，必須是一個整體。
下午，大隊部召集了中隊長開會，傳達了來自8022團的一份通報。大梁山縣，沒了。派出去搜索和聯絡的人，本以為大梁山縣的百姓都已經轉移了，於是擴大了搜索範圍，同時看看大梁山縣還有沒有遺留的民眾。而看到的是滿地的血跡和殘肢。派出無人機聯絡漢陽市，才知道，大梁山縣只轉移出去了二十三萬人，另外十幾萬人還遺留在縣裏。而南中縣遭到攻擊的那天，漢陽市與大梁山縣交界的梧桐區也遭到了攻擊，規模很小。
但搜索隊在大梁山縣看見的殘肢並沒有太多，剩下的人，去哪了？齊恩澤把所有的偵察兵都派出去了，武裝部也派出了幾百人，都是熟悉地理，有打獵經驗的人。順着痕迹，找到了兩個洞口，打開洞口的掩蓋物，裏面看見了人類的殘肢和血跡。
現在上面的推斷是，在南中縣遭到攻擊的同時，大梁山縣也被攻擊了，而毫無防禦力量的大梁山縣被屠城了，屍體或者活人被擄走，下場很可能是成為蟲獸的食物。而蟲獸後來一邊騷擾梧桐區，一邊加大了對南中縣的攻擊，為的就是保證運送“食物”的順利。
經過8022團和武裝部，縣長的商議，決定將這次事件通報全縣，徹底杜絕某些人的僥倖想法。8022團，也將此事向漢陽市和南雲市包括軍指揮部進行了通報。另外，牛縣也曾同時遭到了攻擊，只不過攻擊規模很小。這似乎是在顯示，南中縣是這周圍的攻擊重點。
但齊恩澤說出了另一種猜測，因為南中縣的抵抗猛烈而有效，所以，蟲獸是在利用施壓，來迫使南中縣不敢派出能夠出擊的部隊。牛縣，或者漢陽市即將迎來大規模攻擊，而漢陽市的可能性更大。而8022團的隱蔽可能已經失效，即便沒有失效，作用恐怕也只能對南中縣的防禦有一些好處而已。同時，也證明蟲獸的兵力並沒有想像的那麼龐大。會後，齊恩澤再次向漢陽市發出了一份報告，詳細闡述了自己的推斷。
很明顯，第一炮灰大隊的各級隊長比較信任齊恩澤的推斷。而羅力則更信任王景軒，因為大梁山縣的情況和小八分析漢陽市的結局似乎一樣，彷彿就是一次預演。大梁山縣幾次戰鬥，戰果應該不高於一萬，而蟲獸一次就收到了十幾萬的戰果，大賺啊。現在，如果蟲獸兵力不足，那就會對南中縣和牛縣下手，如果兵力充沛，那就是漢陽市了。
不論蟲獸下一個目標是哪裏，南中縣都不會有好果子吃。這一點是大家的共識，不過，已然是如今的狀況了，好不好果子的，又有什麼區別。所以各位隊長，倒是沒什麼波動，抓緊訓練，抓緊趕修工事，揍這幫畜生。
但齊恩澤沒打算就這麼窩囊的等着挨打。他再次增強了北部的力量，原來的兩輛坦克和兩輛自走炮，變成了六輛坦克和兩輛自走炮。並且向東部派出了一個坦克連和兩個裝甲連，一旦東部開打，這支部隊將會在消滅敵人之後，快速增援牛縣。只有羅力注意到王景軒在說完這個調整后，嘴角微微歪了一下。這難道是不贊同？還是覺得齊恩澤出手小氣？
晚飯後，出去探親的人陸續回來了。第1小隊新任的小隊長王俊卿抱着一罈子甜酒來找羅力。
“羅隊，這是十一嬸子讓給你帶來的，十一叔和羅亮的東西，我已經給送過去了。”
“哦，謝謝了，來，拿碗，坐着陪我喝點。”羅力用手指指身邊的凳子。王俊卿笑呵呵拿過兩個茶杯，然後揭開酒罈的封口，到滿兩個杯子，跟羅力碰一下，喝了一口。他不怎麼喜歡甜酒的味道，不過來南中縣后，也喝過幾次，倒是也習慣了，關鍵這酒喝完了舒服，雖然味道不怎麼樣。
“情況怎麼樣？”
“挺好的，大家都不慫，雖然也心怯，不過，都完成任務了。哭過了，人味兒就回來了。羅隊這招好，大家也聽進去了。呵呵，這回不再是啥都不懂的毛頭小子了。”說得輕鬆，但心裏一點都不輕鬆，只不過，他不想讓羅力看出來，他知道羅力其實比他們都累，只不過他更堅強，所以，大家看不出來而已。
“咱們殺的是畜生，可不能殺來殺去，自己變成了畜生，那可就真是敗了。”羅力看着王俊卿，這個頭腦比自己還要冷靜的傢伙，應該能明白其中道理，也應該能告訴隊員這個道理。
“是啊，怎麼說，也比殺人要容易一些。尤其有了大梁山縣的事，百姓們都支持。其實，大多數時候是老人們勸我們，大家積攢這麼長時間的情緒，松下來，發出來，是好事。不過，看不到頭啊。羅隊，你說，這仗就這麼一直打下去？那咱們…”王俊卿還是說出了心中的憂慮，他堅強，但不代表所有人都堅強，被動，損失，會逐步消磨隊員們的士氣，最主要的是看不見希望，絕望會把大家拉進深淵。
“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這個星球上的人類歷史已經上萬年了，不會這麼慫的。總會有英雄站出來領着大家走，只不過，我覺得自己夠嗆，你呢？你覺得你會成為英雄嗎？”
“呵呵，我覺得我恐怕太遠了，我看了一些書，跟歷史上的那些英雄比，好像哪個都不沾邊。不過我想，英雄必須足夠堅強，所以，我倒是覺得羅隊有可能，你太硬了。”
“哈哈，還是有文化的人，拍出來的馬屁舒服。來，走一個。”
“走一個。”
“對了，羅隊，大梁山的事發公告了，下午，好像報名參軍的人特別多，都排隊了。我看了，老人少，好像外來戶多。”
羅力端起王俊卿給到滿的酒杯，放在鼻子下聞了聞，從小就喜歡聞這個味，以為是個酒鬼，其實，呵呵，是個酒糟。“他們現在就想着參軍，然後抱着槍，更有安全感，至於打仗，指望不上。不過先練吧，起碼能有點精氣神。等蟲獸真打進來的時候，說不定就有人會有了血氣。不，是肯定有，但也有想着靠別人的，畢竟，哪都有自以為聰明的傻子。”
“說的是，還有一件事，下午，有的隊員挨罵了，是大梁山有親戚的人。”
“嗯，告訴大家，這也是咱們該受的，民兵也是兵。不能保境安民，就得挨罵，別讓大家有情緒。鄉親們其實只是發泄一下，道理他們也懂，別較真。”這個事，羅力早就預見到了，甚至自己都做好挨罵的準備了，畢竟手下死了那麼多人。只不過，南中老百姓，還沒有追上門來罵的，早晚而已。
“這個問題倒不大，羅隊上午的話，大家都聽進去了。也只是挨罵，其實最後都是老人們出來對罵，我們反倒是沒事了，被人護犢子的感覺，嘿嘿，挺好的，大家心裏熱乎，沒人覺得委屈。壞事變好事了，其實也說不上是壞事。”王俊卿確實很佩服羅力的思想工作能力，說得明白，而且這些小子們也認可，切入點找得真好。
“王俊卿，3小隊新人多，你回去跟2小隊說一聲，抓緊時間，狠練他們，上次就是不夠狠，所以這回死那麼多。對不起兄弟們啊。”
“羅隊，我不明白，為什麼不調人呢？這3小隊練得再狠，戰鬥力也不是馬上能上來的。”
羅力苦笑了一下，“我也知道調人過去，最省事，效果也最好，可是吧。唉，要是平均了，真要頂不住，那可就都頂不住了。咱們中隊，1、6小隊戰鬥力最強，其他幾個也可以，現在3小隊明顯弱了，就得逼他們自己想辦法強。你記得最早的時候，大家不也這麼過來的嗎？都到了性命攸關的時候了，如果自己不自救，那誰會去救你，誰不是先救那些求生慾望強的。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當初定下的規矩，大家都認可，就要執行下去，這不是迂腐，這關係到團結。咱們是民兵，是本鄉本土的子弟兵，有團結，才會有配合，有配合，才能提高戰鬥力。畢竟咱們不是專業軍人，沒有軍人的那種戰鬥素質，只有儘可能發揮我們的長處，才能在戰鬥中堅持下來，而我們的優勢，就是鄉情。接下來的戰鬥會更殘酷，尤其是這次進攻，將會是一次考驗。這種時候，上面穩，下面就不虛。現在既要考慮小單位的戰鬥力，更要考慮整體的戰鬥力，誰不想活着？要盡量讓更多的人活下來。不僅是咱們隊伍，關鍵是咱們身後的人。”
“羅隊，我現在覺得你真有那個可能。”
“行了，同樣的馬屁，拍第二遍就沒味了。回去跟弟兄們說道說道，早點休息，不知道什麼時候警報就響了。”
王俊卿站起來，鄭重的敬了一個禮，轉身走了出去。看着王俊卿挺拔的身影，羅力則又陷入了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