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精華書閣閱讀
「鎮關侯封王了。」
黃紙信讓藺泊舟捏在手裏,指尖輕輕撣了一撣便被隨意丟在桌上,藺泊舟舌尖抵着齒列,揚起一個不耐煩的笑。
沒錯,這封送來的信上白紙黑字寫着,那個在遼東領兵造反、圍攻山海關、叫囂着清君側的鎮關侯,被官方封為了王族。
有沒有搞錯?!
造反封王?
做夢都不敢夢這麼大的。
孟歡直接呆住:「這是在幹什麼?」
——這不是倒行逆施鼓勵造反嗎?
「對,就是倒行逆施鼓勵造反。來猜猜這個餿主意是誰出的。」
藺泊舟指尖重新捏起信紙端詳,「現在朝廷崔閣老走了,為夫也退了,那掌權的肯定是清流黨領袖、內閣次輔陳卻。這老東西干出這種事,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陳卻?」
孟歡有印象,先前與藺泊舟黨爭的人之一。
「芳草宰相,出了名的和事佬,性格溫和不愛打架,出事立刻急着粉飾太平。鎮關侯造反他肯定以招降為主,以為鎮關侯和本王有過節心中不平,也給他封個王噹噹,勸他不要造反。」
「又是一個姑息養奸的佞臣,天下安定時仁政有用,可現在已是風雨飄搖的亂世,他還在做這個爛好人,做個什麼東西?反而惹得天下更不太平!」
孟歡能感覺到藺泊舟氣息的紊亂。
「這麼嚴重?」
「當然嚴重,先前只有鎮關侯一個人不平,現在給他封了王,變成天下人不平。」
藺泊舟不算特別生氣,更多是被蠢得發笑,「所以他們到底在想什麼?」
他走了才兩三個月,朝廷就干出了他攝政時一輩子不可能幹的蠢事。很難想像朝廷現在懦弱到何種地方,居然會被鎮關侯逼得節節敗退,甚至還以封王示好。
封王什麼意思?朝廷認可。
你造反封王,那就是個軟柿子,造反的人只會越來越多。
孟歡唇瓣動了下,對皇帝失望,可這麼大個王朝他心還是軟:「朝廷混亂下去怎麼辦?沒有人管管?」
藺泊舟拿起了方才的小說。
他指尖隨意翻閱,情緒似乎為穩定了:「肯定有人管。」
「誰管?」
孟歡心裏想說誰也比不上你。
「群狼廝殺,狼王勢必誕生。」藺泊舟注意力集中到小說上了,「這書看着倒是有意思,不過方才歡歡念的不流暢,為夫給你念一段,好不好。」
孟歡:「?」
可話題被岔開。
藺泊舟一隻手臂將孟歡禁錮在懷裏,孟歡扶着他手腕嘗試掙脫沒睜開,不得已紅着臉,聽夫君端正的腔調念了一整頁愛情動作小說。
超澀的那種,還要和他演示一遍。
…………
接下來的兩個月,孟歡忙着給藺泊舟畫畫。
和藺泊舟猜測的沒錯,造反的人越來越多了,時不時傳來軍情急遞讓藺泊舟知悉,朝廷像個被戳破了的袋子,開始四處漏水。
可戰火沒有蔓延到辜州,這裏有藺泊舟的軍隊坐鎮,還有總兵的衛所,百姓安居樂業,投機分子沒有造反的膽量和理由。
每日清閑,藺泊舟大部分時間都在孟歡身旁陪他畫畫,下棋,偶爾打牌,極少數時間會一起出門遊玩。
這天,決定去春獵。
門外,山行拎着韁繩回頭詢問:「王爺,幾時出發?」
藺泊舟從門口大步走出,雪
白的孝服換成了狩獵的行服,他翻身上馬:「走吧。」
眼前是一匹雄駿偉岸的高頭大馬,孟歡望着發怔,有點兒不敢往上爬。
背後響起藺泊舟的聲音:「還是坐馬車?」
「……不。」孟歡搖頭,「都說出來打獵還坐馬車,那打獵也沒意思了。」
他踩着馬鐙拽緊韁繩費力爬了上去,馬匹太高,他手腕力氣不太夠,一副嬌弱不堪的模樣,爬上去后臉都紅了。
「……」
藺泊舟唇角抬了點笑意
他遞過去了一壺水,溫聲道:「喝點兒。」
山行直接看笑了:「早去早回吧?春天氣深林的野獸正餓,過了冬天還消瘦,過夜危險。不過我們不去那些深山老林,只在原野獵野雞的話,怕去晚了都回籠了。」
「……」
嘲笑得非常明顯。
孟歡沒忍住翻了個白眼。
辜州是多民族雜居之地,民風強悍,藺泊舟和山行以及王府護衛自娘胎落下就在辜州,沾染了逐水草而居的韃靼風氣,極其擅長騎射。
孟歡顯然沒有騎馬射箭的習慣,但又對騎射十分感興趣,藺泊舟便組織了一場類似哄小孩的春獵,帶他狩野雞,雖然捕獵不了猛獸,但能讓孟歡過過癮。
獵、野、雞。
他們這些猛男完全瞧不上。
孟歡借過藺泊舟遞來的水壺:「謝謝夫君。」
藺泊舟溫聲問:「騎馬害怕嗎?」
孟歡:「不害怕。」
伸手替他正了一正馬韁繩,藺泊舟說,「不怕就好,今天獵幾隻肥的,打他的臉。」
山行:「那小人就等王妃打臉了?」
孟歡:「……」
孟歡咬牙切齒地擰開水壺喝了一口。
要去的山頭在城東,那邊是一片水草肥美山體複雜的山林,有森林丘陵和原野,動植物豐富,中間一條山道通往東面的必經之路,地勢險峻。
出城本來想拍馬疾走,但沿途遇到一些衣衫襤褸的百姓,馬匹不得不放慢了腳步。
他們抱着孩子,推着板車,有的就在原地坐下,鬚髮蓬亂,給孩子喂幾口米湯。
四五里路,窮苦的百姓絲毫不減少。
孟歡極力向遠方眺望,發現還有許多衣不蔽體的百姓,拖家帶口,拉着板車往這邊過來。
孟歡有點兒意外:「這是辜州的百姓嗎??」
難得出一趟城居然看到如此慘狀,辜州在王府治理下不是極其富庶嗎?如果這麼多居無定所的百姓,算什麼富庶?!
藺泊舟眉頭也擰起。
事情有些嚴重,他眼神寒意凝結:「山行。」
「是,王爺,小人問問去。」
山行勒住馬繩跳下馬,走到抱着孩子的老嫗身旁,低聲話。
片刻,他回來回話,臉上的表情變得古怪:「王爺,這些不是辜州的百姓,而是晉城的百姓。一個月前晉城總兵造反,官兵鎮壓戰火不斷。百姓們流離失所沒地方可逃命,聽說王爺在辜州,紛紛往辜州尋王爺逃命來了。」
孟歡:「找王爺,逃命來了?」
為什麼找藺泊舟逃命來了?
山行神色中浮出一種不忍:「山海關也在打仗,朝廷妖孽作亂,他們不知道活路在哪裏,聽說主持朝政六年的攝政王家在辜州,而辜州在王爺的治理下現人殷民富,安居樂業,為了活命,他們全都找來了。」
原來是這樣。
孟歡心口情不自禁泛起一陣漣漪。
沒想到藺泊舟不尋山,山卻奔他而來。
遠離官場,引退宦海,可這些百姓們卻把他視為心目中救世的賢主,託付性命。
「哇哇哇哇娘好疼……」一個膚色黢黑的小孩兒腳磨出血泡,正仰着臉因為疼痛而嚎啕大哭。
母親把他摟進懷裏親親額頭,臉上全是疼惜和喜色:「娃娃不哭,我們到辜州了,這是攝政王治理的辜州呀,我們再也不用趕路了,有飯吃有活頭了……」
母子都餓得骨瘦如柴,蓬頭垢面,可眼裏卻流露出對未來滿懷期待的欣喜。
莫名的,滔天的哀傷狠狠湧上來,沖的孟歡鼻頭一陣酸疼。
他身旁幾步之外。
藺泊舟長眉緊蹙,勒着韁繩的指骨泛出蒼青色。
他看着這成片的難民,喉頭髮顫地滾了一下,仰頭目視陰沉的天色,眼底倒映着一層一層的暗影,整個人好像被雨淋了似的,周身瀰漫著一股子陰沉潮濕。
馬匹原地踱步,他勒住韁繩沒再往前走一步。
山行心頭直跳:「王爺,現在該怎麼辦?」
一直以來,難民都是一種累贅的東西。
他們值錢的東西被搶走,無家可歸,除了一張吃飯的嘴,一雙粗糙的手,一雙蒼老的眼睛,他們一無所有。
他們除了帶來秩序混亂,還會搶走和平地區的就業崗位,影響和平地區百姓的生活環境,同時數萬張大口吃掉衙門的錢財……處理難民一直是件麻煩的事情,許多城池會選擇緊閉城門,拒絕百姓入內。
「讓他們走吧?」
山行下定決心替藺泊舟說出遭人憎恨的話,「現在世道混亂,王爺鎮守辜州,保一方和平,正是急需用錢的時候。雖然理解蒼生的難處,但王爺也有王爺的難處,平白養百姓,再大的家業也養不起來,還是讓他們走吧?」
他的潛台詞沒說出口。
藺泊舟要造反,造反要養兵,養兵要錢,什麼人會拿錢給百姓用?有時候仁慈就是愚蠢,肉食者一旦犯蠢被拖累,遲早會被吃的連骨頭也不剩!
本來高興出門打獵,沒想到直面這種事。
孟歡喉頭滾了滾,指甲挖掌心挖出刺痛的痕迹。
山行這句話刺耳,但他又不知道應該說什麼,把視線轉向了藺泊舟。
藺泊舟眉眼染了一點兒薄光,似乎也在思索,片刻后開口:「以工代賑,讓他們去修築長城城防。同時鼓勵開荒,自家開墾的田畝二十年不納稅。」
孟歡懸着的心一下子落下來。
山行並非不仁不義,但他要替藺泊舟考慮大局:「眼前只有數千人,王爺尚且養得起。可要是開了這個口子,天下的百姓王爺能養得起嗎?」
晉城距離辜州近,逃亡來的百姓還是少數,可現在的大宗千瘡百孔,屆時其他地方打仗的百姓再逃過來怎麼辦?
山行苦心孤詣:「王爺,坐吃山空是個道理。這世道又不好搞錢,就怕辜州再有底子,也會被吃得山窮水盡……」
「行了。」
藺泊舟說話但沒有迴旋的餘地:「不得有誤。」
這一聲讓山行頓時閉嘴,像個啞巴似的,雙目看向沿途的百姓。
意識到氣氛沉默,孟歡手勒着馬脖子的韁繩:「回去吧,不打獵了。」
人有不忍人之心,數以萬計的難民在眼皮底下吃不起飯,孟歡再無憂無慮天真快樂,實在太對不起他們。
藺泊舟沒反對:「那就不打了。」
一行人拍馬回城,氣氛沉默。
走的距離不長,
藺泊舟側頭叫住一旁情緒低落的山行:「你快馬回城,找知府辦一件事。」
山行眼珠子開始快速轉動:「什麼事?」
「找知府寫一封信給朝廷。信里說,晉城的難民,辜州暫時接納了。」
藺泊舟緩慢的喉頭滾動了一下,措辭清晰。
「但朝廷,得給辜州打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