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精華書閣閱讀
山行眼皮猛地跳了一下:「王爺的意思?」
沒說句下半句,藺泊舟只道:「去吧。」
山行臉上似悲似喜:「王爺英明!」
說完恨不得給自己兩個巴掌,藺泊舟現在還會是單方面吃虧的人嗎?!
他拽緊馬匹韁繩扭轉方向奔向城門,迫不及待,身影消失在滾滾的煙塵中。
春獵遇到了突發情況,山行先回去通風報信,孟歡和藺泊舟調轉方向回城。
孟歡輕輕出了一口氣,幾縷乾淨的頭髮垂落下遮住了眼尾,終於從突發事件里回過神。
天氣開始變熱,他拿出水壺再喝了一口。
耳畔響起藺泊舟的聲音:「失望了?」
「什麼?」孟歡停下手裏的動作。
馬匹和他並駕齊驅,藺泊舟聲音溫柔:「答應帶你打獵,走到一半路上,卻沒了心情要回去。」
「……」
原來他在意這個。
孟歡真不覺得失望,但藺泊舟照顧他的情緒,他心裏暖洋洋的,杏眼明亮:「沒失望,我們下次再去就好啦!」
藺泊舟皺緊的眉頭並沒有舒緩下來,他勒緊韁繩若有所思,目光看向周圍窮苦的難民。
短暫的沉默,馬蹄踱步后他莫名挑起一個話頭:「今天要去的獵場並不是最廣袤最肥美的獵場,再等一段時間,為夫帶你去大宗最好的獵場打獵。」
孟歡喝完水后擰緊壺口,轉頭看他:「什麼?」
他不太理解藺泊舟為什麼說這句話。
說實話,孟歡雖然對打獵有期待,但到底只是出門玩樂而已,他性格比較佛,今天去不了改天再去也行,不是說非要有求必應。
倒是耳畔,響起藺泊舟的低音。
「對不起,歡歡。這段時間為夫不會再出府門,也沒辦法陪你打獵了。」
「……」
孟歡腦子裏好像空了一下。
他看了會兒藺泊舟,慢吞吞地咽了咽喉頭,唇瓣還沾着濕潤的水漬,升起一種環遊太空的茫然感:「為什麼?」
「百姓苦。」
藺泊舟的氣息有些重,「為夫想閉門守在佛堂念經,為大宗百姓祈福。」
這個回答很好理解。
藺泊舟是大宗的王族,他的很多行為有政治意義。在王朝風雨飄搖、災難頻發之際,他閉門在家念佛祈福,是一種仁慈愛民、與民受苦的表現。如果他選擇當一個民心所向的仁主,至少從現在開始,他不能再過任何浮華浪蕩的生活。
「哦,這樣,夫君考慮的真周全。」
孟歡了解他的目的了,給他點贊。
可孟歡意識到似乎沒有那麼簡單,抬眼觀察藺泊舟的表情。
藺泊舟眉眼溢出了一點兒疲倦,出門時的高昂心情一掃而空,漆黑眉梢佈滿陰雲,唇瓣緊抿着,眉眼一股陰鷙之氣。
上一次孟歡看到他這麼肅穆端正,但是在遼東目睹難民被朱里真屠殺時,他也這麼端着臉,哪怕再會忍耐情緒,可對於生死的憤怒和悲憫卻難以掩藏。
……孟歡心口有些寂靜。
他知道藺泊舟雖然來了辜州,可是並沒有真正放下過大宗的生民,可他現在似乎沒有機會回朝廷再為生民立命了。
不知道怎麼安慰他,孟歡點頭,儘可能安慰他:「好,夫君去吧。你是王爺,你也是天命所庇佑的人,說不定你去祈福,受苦的百姓會少很多呢。」
藺泊舟輕輕勾了下他的指尖:「好。」
牽韁繩往王府的方向回去,一路氣氛都沉默。
到王府藺泊舟換回他那身寡素無味的白袍,匆匆走向佛堂。
「我陪你過去。」孟歡跟在他背後。
游錦聽說他們半道回府,踏進門檻聲音高昂:「主子,怎麼不去打獵了,是不是天氣不好呀——」
聲音在佛堂里顯得歡快響亮,孟歡一把把他拉過來,手按在唇瓣認真道:「噓。」
「……」游錦頓時不敢說話了。
孟歡轉過目光,看見藺泊舟從僧侶手裏接過念珠,素白的長袍垂綏極低,那挺直的脊樑微微彎了下來,垂頭聆聽什麼。
片刻后,他到佛祖座下撩開袍袖一跪,俊朗陰沉的側臉沾了點兒長明燈的暗光,佛號陣陣,他像在誦讀一首慌亂但又虔誠的詩。
-
——辜州知府的信十天後送到了京城。
文淵閣內宣和帝坐在龍椅里,額頭蒙了條帕子,唇色蒼白,眼神病態地盯着內閣里幾位忙碌的大臣。
藺泊舟離開京城四個多月,他眼神比起先前成熟些了,但更多了陰鷙之氣,讓內閣的群臣後背發涼,拿起奏摺的手指僵硬。
宣和帝習慣了每日上朝,精神疲憊:「今天有什麼要事商議?」
陳卻僵聲道:「陛下,晉城周將軍的軍報,晉城兵敗,軍隊裏糧草吃緊,請陛下儘快將拖欠的軍餉下發到位——」
宣和帝眼神一狠,下頜骨咬的咯咯作響:「還有呢!」
陳卻兩股戰戰,擦了擦汗再拿起下一封信:「遼東急遞,鎮關侯攻破坼州,已經在燕山腳下。」
宣和帝臉色更加猙獰,脖頸綻出一條條的青筋。
「晉城造反,難民流離失所——」
「別念了!」一聲狂躁的龍吟繞樑而上。
宣和帝猛地抓起額頭的帕子砸地上,站起身握緊了拳頭狂吼,「到底在幹什麼?就沒有一條好消息?到處除了起事就是兵敗就是要錢,你們為什麼全是廢物!沒有一個人能替朕分憂!這天下難道是朕一個人的天下嗎?」
閣臣慌慌張張跪了滿屋子,什麼話也不敢說,就是磕頭死罪,磕得咚咚響,額頭破皮泌出了鮮血。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微臣辦事不力,不能替陛下分憂,微臣該死……」
「別跪了!光下跪磕頭有什麼用!把事情給朕解決掉啊!」宣和帝目光如火,心口泛起一陣絞痛,他盯着桌上還剩下的一大沓信件喘了口氣,強撐着說,「如果這些全是報喪的信,朕一封也不想看了,你們自己處理!沒有重要的事情朕就下朝了!」
這時候,響起陳卻虛弱的聲音。
「——陛下,這封信是辜州來的。」
「……辜州。」宣和帝腳步猛地停了下來,死魚似的眼睛裏泛出一點兒灰白:「是皇兄寫來的信?」
閣臣們紛紛對了對視線。宣和帝處理政事暴躁,但他內心延續着對攝政王的恐懼,很想證明給藺泊舟看,他是一個勵精圖治的人,沒了藺泊舟他照樣能把朝廷治理好。
陳卻:「回陛下的話,是。」
宣和帝沒走了,他腰桿挺直了幾分,到桌子旁拿過信掃視:「晉城難民?要錢?」
陳卻適時補充:「晉城總兵造反,難民都逃往了辜州。辜州知府悉心接納以□□民造反,但府庫空虛,特來懇請陛下撥款接濟災民。」
「……原來又是要錢。」
宣和帝一下子沒了興趣,眼睛發紅,「國庫空虛,許多地方的軍餉拖欠着未發,哪裏來的錢接濟災民?為何皇兄……也來逼朕?」
他聲音低了許多,似乎當這個皇帝受了無限的苦楚。
一聽見他這個語氣,閣臣也都不說話了,靜靜等着宣和帝抒發掉這陣抑鬱。
宣和帝身心不算健康,還多愁善感,但又不許人說,心思反覆,弄得人心裏很是疲倦。
宣和帝紅眼站了好一會兒,對自己的哀憐喪失后,湧出一股莫名的敵意:「辜州現在怎麼樣了?」
「回陛下的話,目前辜州處於和平之中,百姓生活安樂,沒有任何叛亂。」
宣和帝捏緊了奏摺,神色有些失望,但嘴上說:「不愧是皇兄坐鎮的藩國。」
他轉動着眸子,目光陰惻惻看向閣臣:「朕比起皇兄,實在差得太遠了,是不是?」
「……」
宣和帝又開始發瘋。
這時候,沉默的閣臣也不能再沉默了,紛紛說:「陛下剛親政,朝廷積壓的政事太多,陛下已經處理得很好了……」
「王爺理政銳氣,陛下理政寬和,只有方法不同,沒有高下之分……」
「如果朝廷面臨的種種弊病王爺在時未能解決,這才拖延到了現在,讓陛下來解決,說起來,臣還以為是王爺理政時的積弊……」
「……」
宣和帝的臉色好看了些:「你們也別說些漂亮話了,朕心裏有數。」
閣臣訥訥無言。
這時候,宣和帝才想起來問:「皇兄之國四餘月了,這段時間都在幹什麼?」
他身旁的太監走上前來,從兜里取出一封信。
宣和帝無不得意。
他掌權后飛快發展特務組織,將耳目派遣去了辜州,隨時隨地探聽藺泊舟的動向,這封信里便寫着藺泊舟如今的所做作為。
「閉門守孝……」宣和帝不耐煩地翻到下一頁,看到那一行字時,臉色變得陰晴不定。
「……守在佛堂,日日焚香,吃齋念佛,為大宗百姓祈福……」
宣和帝在一股極度的憤怒中將紙頁撕碎,他的內心被嫉妒填滿破口大罵:「這個偽君子,就是比朕會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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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堂里的時間流逝似乎很快,似乎又很慢。
孟歡本來以為藺泊舟只是祈福幾天,但沒想到他接下來大部分時間都待在佛堂,差不多持續了一個月。
但藺泊舟並非六根清凈,先前就不斷有人把時局動向寫信寄到王府里來,現在,寄來的信越來越多。孟歡也看過幾封,寫的幾乎都是鎮關侯在燕山勝了敗了,晉城總兵向冀州進軍,黃淮流寇向南京進軍等等消息。
藺泊舟看完之後,便把信放在一旁,指尖搓捻着串珠,低聲念誦着經文。
桌上又有了一封信。
孟歡進佛堂找藺泊舟,以往藺泊舟都會守在佛祖座下,白衣勝雪,一心一意地念誦。
但孟歡進去后,難得沒看見人。
僧侶趨步走近,替長明燈添燈油后加上細絹的罩子:「王爺有事去後堂了。」
「好。」孟歡說,「那我等等他吧。」
等的有些無聊,孟歡把小桌上那封信捏起來,較為艱澀的辨認。
「……鎮關侯大敗京軍左掖將軍安楚,叛軍屢次進犯京畿——晉城總兵徐亭堅繞過冀州,進入宣化,與鎮關侯互通往來,勾結作亂,共克京師直隸……」
孟歡念着,腦子裏大致勾畫線路和脈絡。
背後,響起一聲溫和的低音:「歡歡。」
「夫君。」孟歡捏着信轉過身,眼皮猛地跳了一下。
藺泊舟穿了三個多月的純白喪服,換回了先前蟠龍纏繞的緋紅王服,站門口捏着串念珠,寬大的袖口遮住了半截手腕。
與這一個月守着佛像,垂首誦經,虔誠幾似波旬問道的信徒不一樣,藺泊舟衣裳鮮紅似火,眉眼妖異飛揚,唇角帶着似有似無的笑意。
他問:「等久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