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新紙
昨夜起了小雨，淅淅瀝瀝地下了一整晚，直到今早才緩緩停歇。
雨後初晴，幾隻喊不出名字的小獸在田野里追逐打鬧，靈巧的身影不時踩過水窪，在田埂上留下一排排雜亂的腳印。
環繞麥田的小河也重新有了生機，河面上不時飄起一串水泡，大概是水底的魚群正在換氣，還有一隻大貓在岸邊追逐，貓爪幾次觸到水面，又飛快收回，看樣子竟是想要下河捕魚，卻又不敢碰水，急得在岸上團團打轉。
鎮外一片安靜祥和的景象，鎮內卻迥然不同，甚至顯得有些熱火朝天。
小鎮鎮民或獨自一人，或三五成群，從附近的山上砍伐樹木，運回鎮裏，長長的伐木隊伍幾乎連成一條長龍。在鎮門口，初步處理過的木料已經堆成了一座高高小山，第二堆眼見着也要成型。
附近的採石場中，精壯的男人們聚集在一起，赤着上身，呼喊號子，從石壁上鑿下大塊岩石。這種石材堅硬厚實，切割之後，是上好的地基材料。
就連女人和孩子也沒閑着，她們四處摘采着某種名為莎草的植物，放進指定的倉庫里，一派忙碌的景象。
這一切都源於安洛的一條政令。
紅彬王國常常有領民在新領主上任時湊一筆錢表示慶賀的傳統，也有領主為了彰顯大方選擇不收，但安洛不僅僅是不收錢，他還給每戶鎮民家裏送去了一份禮物。
所謂的禮物不過是十幾斤小麥和幾塊熏肉，按照普通人每天半斤的飯量計算，不過是一個家庭幾天的口糧，但這種行為卻立刻贏得了全體鎮民的好感。
與此同時，安洛還抽調了二十名鳶尾花戰士組建巡邏隊，專門負責在鎮上巡邏，抓捕各類盜賊強盜，短短几天就拔除了兩個盜賊團伙，令伊凡鎮的風氣為之一新，安洛也藉此建立了巨大的聲望。
接着，安洛終於發佈了自己的第一條政令，要求所有鎮民為他新建的工坊出力。
修建工坊不是個輕鬆的活，但在安洛的命令下，鎮民們還是乖乖照做了，他們本來也沒幾個不樂意的，畢竟安洛不僅免費提供每日的食物，幹得多的話，還能再額外得到一筆賞錢。
在這樣的背景下，整座造紙坊幾乎是傾舉鎮之力修建，進度也格外喜人，目前已經建好大半，再有十來天就能徹底完工。
“沒想到安洛大人雖然年輕，卻對管理領地也有獨到見解，依我之見，以您的能力，別說這座小小的伊凡鎮了，就算是管理一個伯爵領也綽綽有餘。”
蒂克夫跟在巡視工坊進度的安洛後面，讚譽之話絡繹不絕。
按照他的說法，像安洛這種既有背景又有能力的貴公子，不去治理幾個伯爵領簡直就是浪費，稍微誇張點，就算當個首相也沒什麼不可以的，說不定還能扭轉王國幾十年來被帝國壓着打的局面。
蒂克夫口中的帝國指的是周邊最強大的國家——巴比倫帝國，其國力十倍強於紅彬王國不止，只是受於各種原因才沒能攻佔王國，王國人自然對其痛恨不止，稱其為既野蠻又邪惡的國家。
這種馬屁太過直白，聽得安洛直翻白眼，連涵養一向不錯的溫頓管家也變了臉色。畢竟安洛現在還是鳶尾花伯爵的兒子，按理說是擁有繼承權的，只是他母族勢力太弱，目前掌控伯爵領的又是克萊爾夫人，一旦他產生什麼不該有的想法，下場恐怕不會太妙。
不過安洛犯傻才會想着去搶這個繼承人的位置，先不說好不好搶，
就算搶到了也沒什麼意義。鳶尾花伯爵今年還不到五十歲，就算再活個十年也並非不可能，有這時間在繼承人的位置乾等還不如自己發展領地，只要科技樹解鎖的快，不出十年他就能自己打下一塊伯爵領。
走進工坊，幾個管事連忙跑過來向安洛彙報進度，安洛揮手叱散了他們，帶着身邊幾人來到一處隱蔽的秘庫。
幾名精銳的鳶尾花士兵守衛在旁，見安洛來了，才讓開道路。
“安洛大人，這是？”蒂克夫滿臉好奇。
“你們不是一直想知道這間工坊生產什麼嗎？喏，東西就在裏面。”安洛隨口答了一句，然後帶着幾人向內走去。
整間秘庫不大，但收拾的頗為乾淨，裏面陳列着幾個架子，上面鋪放着某種淺白色的紙張。
“這是，紙？”溫頓管家拿起其中一張，臉色當即就變了，畢竟有着數十年領地管理的經驗，他一眼就看出了這種紙的價值。
質地柔軟，便於書寫，這意味它可以用來替代羊皮紙記錄文字，哪怕僅僅是部分取代，都意味着一筆難以估量的財富。況且這種紙張手感極佳，輕薄光滑，顏色還是如此漂亮的白色，可想而知，外面的詩人學者完全會為這樣一張紙搶破頭。
“安洛少爺，這種紙……是您創造的？”溫頓管家深吸了一口氣，語氣都在微微顫抖。
“當然。”安洛微笑。
“那它的產量如何，原料好找嗎？”溫頓管家語氣顫抖的更厲害了。
“原料嘛，就是鎮民們每天帶回來的莎草、樹皮，至於產量，這種大小的，每天千張不成問題。”安洛隨手比劃了一下。
溫頓管家臉上表情數變，語調突然變得緩慢而陰沉，“安洛少爺，我認為，關於這種新紙的一切，應該列為最高等級的機密，絕不能泄露出去，至於那些不該知道卻已經知道的人……或許可以採取一些必要的措施。”
溫頓管家沒說不該知道的人是誰，但整間密室只有他們三個人，話里指的是誰不言而喻。
蒂克夫頓時像扎到屁股一樣跳了起來，“老傢伙，你可別仗着自己年紀大就血口噴人，我對安洛大人的忠心那是日月可鑒！反倒是你，你不是那什麼克萊爾夫人派來的人嗎？我看你才是最不可靠的那個！”
溫頓管家的臉色又是一變，他一轉頭，正好對上了安洛似笑非笑的眼神，冷汗蹭得一下就出來了。
“少爺，我雖然受克萊爾夫人指派，但我並非效忠於她，我效忠的只有伯爵大人……當然！您作為他的嫡系血脈，完全可以繼承我的這份忠誠。”
溫頓管家本來還想表現一下自己的風骨，但被安洛的目光一掃，立刻把後面的話倒豆子般說了出來。
“你呢？”安洛又望向蒂克夫。
“我永遠是您最謙卑、最忠誠的僕人。”蒂克夫也嚇得掉了一滴冷汗。
不害怕不行啊，外面可還站着一群士兵呢，要是安洛一個不滿意，自己說不定就只能躺着出去了。
確定了兩人初步的效忠后，安洛這才換了副和緩的臉色。說實在話，他也不想用這種手段嚇唬別人，可沒辦法，自己手上能用的人太少，除了溫頓管家，也就這個蒂克夫還能一用，現在起步階段還能湊合，等未來發展壯大了，向外招募人才是必不可少的。
“整個伊凡鎮，除了我之外，也只有你們兩個知道這種新紙。”安洛一句話就讓蒂克夫和溫頓管家兩人臉色好看不少，“現在說說看，你們覺得我該怎麼利用這些紙。”
蒂克夫阿諛奉承還行，涉及到這種大事就沒了主意，安洛也沒指望他，而是盯着溫頓管家看。
沉吟片刻后，溫頓管家才緩緩開口，“鎮守東境的隆多親王和伯爵大人交情匪淺，您可以以伯爵的名義前去拜訪，只要得到親王殿下的首肯，哪怕只是默許，很多事情就會好辦很多。”
安洛點點頭，這的確是一個辦法，但也有很大隱患，一是隆多親王未必看得上自己這個伯爵次子，二是如果對方看中了造紙術，想要硬奪，自己可沒什麼手段攔得住。
安洛把自己的顧慮一說，溫頓管家立刻鎖緊了眉頭，“以親王殿下的身份，應該不至於做出這種有損名譽的事吧。”
“那可未必！”說話的反而是蒂克夫，他冷哼一聲，臉上帶着深深的不屑，“一種能取代羊皮紙的東西，老傢伙，你知道這裏面意味着多大的利潤，就算是國王陛下也未必能不動心。更何況隆多親王又不需要親自動手，他使一個眼神，自然有的是人願意為他辦這件事。”
這下溫頓管家也沒話說了，這時他才意識到新紙的存在也未必是一件好事，至少伊凡鎮目前還沒有守住它的實力。
“安洛大人！”蒂克夫忽然單膝下跪，那張圓潤的胖臉竟透出幾分鄭重來，“我在外邊恰好認識幾名商人朋友，您如果信得過我的話，不如把這件事交給我，我願意為您聯絡好售賣的渠道。”
安洛看着蒂克夫，沉吟不語。
幾分鐘過去，蒂克夫一直保持着這個姿勢，不敢動彈，就在他快要堅持不住且已經喪失信心的時候，安洛才終於開口。
“每月一萬張紙，他們吃得下嗎？”
蒂克夫臉上一怔，隨即泛起喜色，“吃得下！他們都是王國內有名的大商人，聯合起來，絕對有把握吃下。”
安洛沒有去問蒂克夫一個偏僻小鎮的莊園主為何會認識王國內的大商人，只是隨意說道:“那行，等這件事辦完，你也別去當什麼莊園主了，就跟在我身邊做事吧。”
蒂克夫一臉驚喜，卻沒有像往常般瘋狂拍馬屁，只是重重地回了一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