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小郡公48
48
場面一時混亂至極。
李大福趁着張五被制服在地,連忙撐着地面爬起身,擠開人群,轉眼就不見了蹤影。
張五被郡公府的府衛摁着腦袋磕在地上,正磕得七葷八素,腦袋一片眩暈,餘光里瞄見李大福逃跑的身影,慌亂掙紮起來,
“快追!快追上他!”
府衛毫不留情地錮着他的脖頸,粗暴的將他摁倒在泥地里,蔣家護院忙不迭地跑去追人,抬眼一瞅,哪裏還有李大福的影子。
*
“陛下,時辰已到。”
四足博山香爐散出裊裊輕煙,宮人低頭上前,為段從琚披上龍袍,扶正衣冠,接着緩緩退步,躬身跪拜。
今日按照慣例,段從琚罷朝一日,忌葷,忌殺,入皇廟為社稷祈福。
蔣宗陵此時正候在殿外,見殿中邁出一人,明黃衣袍,硫珠冠冕,便低下頭來,參拜道:“老臣參見陛下。”
其餘人跟着跪了一地。
三品以上的官員都在墀台邊候着,一派文臣,一派武臣,分別以蔣宗陵和齊國公朱真為首。
段從琚的目光在蔣宗陵身上頓了頓,收回來,“愛卿且平身。”
蔣宗陵站起身,藉著低頭的動作遮擋住沉冷的臉色。
方才已經有人跟他偷偷彙報過,張五那個廢物東西連個人都攔不住,倒是讓人給跑了,幸好今日皇帝要入皇寺祭祀,否則他要動手腳可不是那麼容易。
梵宗樓的鐘聲已然敲響,驚飛一眾鳥雀。
蔣宗陵半闔眼帘,話中勸慰,隱帶催促,“陛下,祭祀天祖事關重大,如今時辰已到,還請移步梵宗樓。”
段從琚莫名其妙地睇了他一眼,“蔣愛卿,你很急嗎?”
蔣宗陵忙躬下身回稟,“老臣只是為陛下,為天下民生考慮。”
段從琚不置可否,只是唇角微揚,弧度透出譏誚的意味。
他倒也沒有為難這個老臣,衣袖一拂,道:“擺駕。”
跨步邁下玉階的那一刻,兩百米外,李大福手持撕下的皇榜,硬是靠着最後一口氣,一路衝上台階,幾乎渙散的瞳孔中只有那幾步之遙的登聞鼓。
光滑的鼓面,粗壯的鼓桶,兩邊鎏着漂亮的金邊,在晴光日下反射着光。
亂糟糟的發下,一雙佈滿血絲的眼幾欲流出淚水,他的身影微微搖晃。
腳下的草鞋在剛才的跑動中已然破裂,一邊鞋跟爛得徹底,另一邊的鞋頭斷裂開來,露出臟污的腳趾頭,沉着污垢。
他這一個月披星戴月,日夜兼程,抱着破釜沉舟的決心徒步行走幾百里,身上的全部家當幾乎耗光,才勉強靠近這座皇城——這個可以為他主持公道的地方。
墀台邊殘餘着積雪,白晃晃的,像是轉瞬即逝,即將要被日頭照化,奄奄一息卻還想眷顧世間風花。
……就像是他家的阿囡。
他唯一的稚女,僅僅十二歲。
青澀稚嫩的身子,荒廢的破廟,提起褲子揚長而去的蔣凌風,古冢新墳,呈不上的訴訟……
蔣凌風不過歸鄉行樂,他的女兒卻失去了性命和清譽,而這個作惡之人卻在他丞相爹的庇護之下招搖過市,橫行鄉里,搜刮民膏!
一口氣鬱在心間,心鈍痛得滴血。
李大福咬牙穩住搖晃的身體,幾步上前,抬起手撿起鼓棒,顫抖着揮起,重重敲在登聞鼓面上。
“咚”的一聲。
*
段從琚坐進轎輦內。
鐘聲停了,禪音明凈。
朱牆雪色之下只余寒風輕輕吹拂,臣子和宮人跟着轎輦緩緩而行,偶爾偏頭還能聽見袍服摩擦出細細簌簌的聲響。
段從琚支頤靠在轎子的窗邊,高福笑着上前,問道:“陛下可要什麼?”
他搖搖頭,不自覺地把玩着手中的白玉杯盞,目光投向遠處的寒梅,輕笑道:“近來天氣甚好,心情也舒暢些。”
一切歲月靜好。
*
“咚”的一聲。
鼓棒敲在鼓面上,沉緩悶重。
卻是不如往日一般的嘹亮震天。
李大福的臉色頓時凝住,再三持棒鳴擊,那聲音卻是如方才那般沉悶,幾近無聲。
李大福整個人如遭雷擊,震駭在原地。
這鼓……敲不響。
他不可置信地退後兩步,腦中“嗡嗡”。
聖上設登聞鼓供冤訴者擊鼓鳴冤,而這鳴冤的鼓卻敲不響!!!
那這鼓鳴給誰聽?
給鬼聽么?
何其荒唐!
鼓棒落地,發出“啪嗒”一聲響,骨碌碌地滾下玉階。
李大福緩緩蹲下身來,粗糙的雙手覆住自己的雙眼,淚水順着指縫漫出。
他的背常年佝僂着,薄薄的皮囊包着尖刺的骨脊,此刻彎得更低,幾乎要低進泥塵中。
一路風塵僕僕,懷揣着巨大希望而來,賭上了全部身家,孤身前往皇城,等來的卻是如擺設一般的登聞鼓。
他如今只覺得自己就像只愚蠢的羔羊。
公道等不來,聖裁等不來。
什麼登聞鼓,不過是聖上安撫人心做的假樣子,不過是愚弄百姓的把戲罷了!
信仰破碎后,他倏忽抬起發紅的眼,一頭撞上鼓面
*
蘭璋馭馬一路馳騁,闖過三重宮門。
凜冽的寒風刮在臉上像是刀子一般,鬢髮被亂風吹拂,她的心底滿是不安。
因為段從琚此前早有特赦,守門的將士見駕馬而來的人是蘭小公爺,倒也沒有攔她,任她順利地踏進宮道,停在登聞鼓前。
剛一勒馬,翻身下地,她就看見了倒地的老漢。
蘭璋一愣,立即拋開韁繩,拾級而上,低聲去查看老漢的狀態。
“老伯?”
她伸出手,拍了拍癱倒在地的老漢。
他的額角流着血,但是整個人意識卻很清醒,此刻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眼睛卻是無聲的,只喃喃的笑道:
“登聞鼓敲不響,登聞鼓敲不響……”
蘭璋神情一滯。
她轉身撿起了鼓棒,站起身來,猛地使力敲在鼓面。
鼓聲一聲聲響開來,卻是沉重緩悶,不如往日一般的厚重嘹亮。
這音量,別說是即將前往梵宗樓的段從琚,就連蘭璋也得站在離登聞鼓十米以內的距離才能聽見。
怎麼會這樣?
蘭璋意識到什麼,忽然從腰間拔劍出鞘,輕薄的劍身挑着清光,倒映着她冷淡的眸子。
“刺啦”一聲。
鼓面劃開來,裏邊卻堆滿了棉花,充斥着水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