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
很多年以後,官拜御史台右丞的禾蘊始終都記得第一次見到攝政王時的那個夜晚。
禾蘊從床上起來,有些口渴,她出聲喚了喚守夜的丫鬟,並沒有人理她。禾蘊有些不高興,她起身推開門來,院子裏一個人也沒有了。
夜風吹過來的時候她冷得直打哆嗦,隱隱約約地,除了風聲,她還聽到了遠處的喧鬧。那些喧囂中似乎夾雜着驚叫聲,哭聲,禾蘊聽得並不真切。
她看見她的母親朝她的院子跑來了。
“蘊兒!”母親一邊流着淚一邊緊緊地抱住禾蘊,禾蘊還在發懵,母親把她抱起來,往屋子裏走,口中還念念有詞,道:“蘊兒別怕,阿娘在這兒…”
她看見母親的侍女阿珠姐姐快步進了屋子,搬了些桌椅,抵在院子的門上。
三人進了裏屋,又把門鎖了起來,阿珠姐姐又找了些柜子抵住。
年幼的禾蘊雖然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但她還是覺得,母親真是想攔住什麼人,這些東西也是攔不住的。
但她沒有說出口,因為母親一直抱着她哭,她垂下目光的時候,發現母親寬鬆的袖口裏藏了寒芒。禾蘊抱着母親,用小手輕輕撫摸着母親的背,母親仍然止不住地顫動。
禾蘊聽得喧囂聲近了,母親抖得更加厲害了。阿珠姐姐也蹲下抱住她們母子二人,道:“夫人和大娘快些藏起來吧,阿珠替你們拖延一會兒。”
母親泣不成聲,並未行動。
阿珠着急了起來,繼續說:“夫人,我們把衣服換了,大娘還小,夫人怎麼忍心大娘落入敵軍手裏?”
母親更咽着:“我知你忠心…你我的情誼我也不忍你獨自面對,我都想好了,若是那伙賊人欺人太甚,大不了一死了之!還能落個清清白白的…”
母親又哭了起來。
“大娘還這樣小呀夫人!”阿珠姐姐也哭了起來。
禾蘊就是在二人的懷抱里見着攝政王的。她生得溫柔美麗,身上穿着粗麻布衣,外面批了一件墨色的披風。
打開門的時候,寒風和月色一同趁虛而入。
“哐當——”母親藏着的那把匕首掉了出來。
攝政王身後的人紛紛作出拔刀的樣子,女子卻擺了擺手,說:“婦孺罷了,做什麼嚇唬她們呢?”
士兵們這才收回兵器。
母親顫顫巍巍的伸出手,似乎想撿起那把匕首,大約是由於害怕吧,她覺得那把匕首離自己太遠了,如何也撿不起來。
女子上前幾步,撿起匕首,說:“禾城主跑了。”
阿珠將禾蘊和禾夫人護在身後,警惕地看着陸宛寧,猶如一隻護崽的老母雞。
“省省力氣罷,我若想殺你們,你們三人誰能反抗得了?”
阿珠並不聽,仍是緊緊護住母女二人,只是身體不禁地發抖。
陸宛寧蹲下來,拿着刀面,把柄面向三人,繼續說道:“拿着吧。”
禾夫人驚訝,她推開阿珠到自己的身旁,道:“你這是為何?”
“我素來憐惜女人一些。”
“可你對付我夫君!如果不是你攻城,我的夫君何至於丟下我,讓我一人獨面?!”禾夫人的聲音有些顫抖,又帶着些憤怒,連帶着,她好像也沒那麼怕了。
陸宛寧也驚訝,反問:“你的夫君跑了,你不是還活着嗎?”
“我活着有什麼用?我安身立命之本都沒有了,我活着又有什麼用?”大約說到了悲傷處,禾夫人潸然淚下。
陸宛寧抿唇,樣子有些不高興,她不再多說,轉身就要離去。
禾蘊聽得陸宛寧身旁的女使問她:“主君,如何處置?”
“便安置在這兒吧,也不差這三口飯吃。”她說得沒什麼情緒。
陸宛寧一離開院子,阿珠和母親立即癱倒在地。
“主君,這禾城主人慫帶著兒子跑了,我倒覺得他的大娘不一般。那夫人和丫頭都嚇成什麼樣了,她倒沒什麼反應。”
陸宛寧瞥了阿顏一眼,笑着說:“萬一是嚇傻了呢?”
阿顏搖了搖頭,說:“我倒是覺得禾大娘看着挺聰明的。”
陸宛寧沒說什麼,問道:“我讓你派人去那座山裡,派了吧?”
“自然,還有找那個陳姓男人也吩咐下去了。”
陸宛寧點頭,說:“幸苦了,今天就先到這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