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我相信你

第二十八章 我相信你

“相信我么?”

單飛想着阿草的那句話語,最先想要的是逃避,因為他本能的想要擺脫所謂責任的束縛……責任這種東西是在是太可怕了,但凡心中稍有些正道的人,都很容易被那些諸如忠誠、情感、信仰等東西所束縛,然而這種東西在給予人心靈上的歡愉的同時,卻又常常為人切實的肌膚施加重擔。能夠承擔責任是讓人欣慰的,但承擔責任的過程有時候滿是苦難。

最有意思的是,讓你決定承擔這種苦難的,可能僅僅是因為某人簡簡單單的一句話。

將實際看重理想的人,往往都是些俗人,單飛自認自己就是個俗人,如果說俗人是一種貶義說法的話,那麼單飛也認了。所以他下意識地便想擺脫那句“我相信你”,也許阿草這句話只是下意識的,並不像單飛所想的懷有心機,但單飛從來不想成為任何人的精神寄託,他覺得在這個一個人活着便很艱難的世道上,承載着兩個人的靈魂只會讓他不堪重負,最後摔入泥地。

然而千思萬想一說出口,卻成了一句:

“你身體不好,早些歇息吧。”

單飛不想再糾結那句話了,他只是覺得自己既然選擇出手救下阿草,那便竭盡全力救到底吧。

阿草倔強地搖了搖頭,蒼白的雙唇輕啟道:

“我想和你說說話。”

“說什麼?”單飛笑了笑,便要扶着阿草躺下,“你現在真的很需要休息,不要再說話了。”

阿草沒有力氣阻止單飛的舉動,卻可以輕輕搖頭以示抗議,單飛見之沒有辦法,只好靠近阿草坐下,將她的腦袋擱在自己肩膀上,以求阿草即使用最小的音量講話,自己也能聽得清,好讓阿草說話時可以少費些力氣。

阿草歪着頭望向馬背上的蠻人屍體,似乎被血腥味刺激得抽動了鼻子:

“那是蠻人嗎?你留着他做什麼?”

單飛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斷刀的刀柄,聽着阿草的問題后笑了笑說道:

“是蠻人,之前有兩個蠻人來追殺我們,我就把他們都給殺了。留着的這一個原本,是想從他口中問出些東西的,但對他動刀時沒有控制好,割出來的傷口流血太多,等我回過神來時他已經死掉了。”

單飛這話自然不會流露出太多細節,其實那時他正在為阿草的傷口焦頭爛額,哪兒有時間去理會並審問什麼蠻人?再加上對蠻人動刀時氣急攻心,既然忘記了致命傷及時傷口不大,也會造成大量出血的後果,這可是單飛這個林中老獵人不應該犯的錯誤。

“你砍了他哪裏?”阿草好奇問道。

“額……”單飛聞言有些尷尬,想要低頭摸下鼻子,卻想到阿草如今就將腦袋擱在自己肩上,怕自己萬一亂動的話,會讓阿草的腦袋似個木頭般掉下來,便只好傻愣愣地一直梗着脖子。

“是手嗎?”阿草見到單飛不說話,眨了眨眼睛說道。

“嗯,對!是手。”

阿草哦了一聲,而後輕輕念叨道:“原來砍斷手,也會讓人大出血死亡啊。”

“有時候會。”單飛抬高手摸了摸鼻子。

這些本是兩人閑聊時,才會拿出來解悶的對話,但在這種氣氛下,單飛只覺心中黯然……因為阿草很明顯是在說廢話,是在想一句說一句的說話,是在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話,什麼樣的人才會這樣說話呢?單飛想到了死在自己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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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那兩個老人。

他們蒼老的臉龐上佈滿哀霜,舌頭一吞一吐如同蠕動的蛞蝓,厚如鵝毛的大雪很快就遮掩住了他們皮包骨的身軀。

死狀從來都沒有好看之分,入殮一事只源於死者家屬的哀思,對於當事人自己而言,死亡這件事從來都是醜陋的。

那麼阿草呢?

她也會那樣醜陋地死在自己眼前嗎?

就好像夢中無數次的那座雪山之上那樣……

自己會允許那樣的事情發生嗎?

或許只有神才有底氣說著允許不允許。

於是單飛有些悲哀地想道:“可惜我不是神。”

“咳咳……”

阿草的咳嗽聲將單飛拉出了思緒,見此情景單飛再顧不得阿草的反抗,以強硬的態度將阿草輕柔地放在毛毯上,固執地讓阿草睡去。

阿草知道這是單飛的好意,而自己也的確沒有辦法拒絕,便只好躺在毛毯上眨起了眼睛。

這不是那晚單飛自製的毛毯,而是從蠻人包裹中搜羅出的幾件厚衣服中,臨時鋪在一起的一個墊子,只為了讓阿草能睡得稍微好一些。

阿草竭盡全力地翻了一個身,卻見單飛正抱着斷刀,靠在大樹邊上低垂着腦袋。

墊子很小,只夠一個人睡。

阿草不自覺地握了握手心,卻發現那件東西不在自己手上。

手心握空,卻不覺得心中落空。

——

單飛的確是一個很好的獵人,但讓他在間隔一晚的情況下,在偌大的雪山中,找尋到一匹因驚慌而四處奔亡的馬,的確不是個簡單的事情。甚至可以說極其困難,因為不時落下的大雪在掩蓋着一切痕迹,哪怕再擅長捕獲獵物的狼,也需要依靠他靈敏的鼻子。

考慮到馬背上的顛簸會加重阿草的傷勢,和將阿草放到單飛肩上又會延緩行進速度,單飛便乾脆將那幾件厚衣服用布條編製成毯子,交由兩匹馬拖着前行,這樣阿草還可以一直躺在上面休息,免去了一些勞頓之苦。

先前殺兩個蠻人時,有意安撫留住馬匹的益處便體現在此時,單飛深知在這寸步難行的雪山上,一匹馬的機動性絕對勝過幾千步卒。

當然為了盡量躲避蠻人的追殺,單飛大多時還是會選擇在密林中前行,只有實在沒辦法時才會暴露在白雪皚皚之上,但好在這三日來有驚無險,他們並沒有被任何蠻人發現。

夜色再臨,單飛再度燃起了篝火。

將雪水和野兔燒成的肉湯給阿草喂下后,單飛將剩餘的肉湯一飲而盡后,雙眼難掩疲憊但還是堅定地對阿草說道:

“我們會到那裏的。”

阿草使勁擠出一個笑臉,而後點點頭道:“我相信你。”

這兩句對話這三天不知發生了多少次,每次都是單飛好似魔怔一般說著這些話語,而後阿草有氣無力地一遍又一遍地回答,哪怕有時候喉嚨根本發不出聲音。

“你的那個小木屋,”阿草靠在單飛肩膀上說道,“是怎麼樣的?”

“不大,但我一個人住正好。”單飛說到這時看了阿草一眼,補充說道,“兩個人住也不會很擠。”

原來在進一步的嘗試和思考過後,單飛便放棄了尋找那匹紅馬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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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切實際的想法,而是轉而前往自己在雪山的那個小木屋,小木屋原本是老蠻人所居住的地方,也是單飛入住土陽城之前的住所,那裏並未被遺棄,不但可以住人,最重要的是有阿草需要的葯。

“你為什麼要住在一個小木屋裏面?”

阿草轉頭望向單飛時,臉頰蹭了蹭單飛的肩膀,雖然只是短短三日的悉心照料,但兩人已經對這些略顯親昵的舉動不怎麼排擠了。

“只是小時候住過而已,以前跟着一個老蠻人時住在那兒……我的本事都是和他學的,他死後我就搬到城裏去住了。”單飛手中一下一下地掰着樹枝,口中說道,“土陽城比野外好,有着高牆瓦礫庇護,不容易受到蠻人的侵擾,但我有時候覺得城裏人吵時,便會回到小屋住上一陣子,就當是第二個家吧。”

“應該是第一個。”阿草伸出一根手指,表情很是認真地說道。

“嗯,第一個。”單飛自然不會反駁阿草的話,只是笑着點點頭。

而後單飛稍稍遲疑,眼神一黯對阿草輕聲道:

“該換藥了。”

阿草聞言點點頭,在單飛的幫襯下轉過身去,解開身上的衣服。

這幾日阿草所用的傷葯來自那兩個蠻人,雖然效果一般卻總歸有用。

為了容易處理傷口,單飛讓阿草將衣服反穿,這樣在換藥用藥時便只需露出一小塊肌膚。單飛的手指輕輕觸碰着阿草失溫的肌膚,每次冰冷的藥膏塗抹在可怖的傷口上時,阿草的身體總會控制不住發出輕顫,也不知是因為傷口的疼痛還是外界寒氣的侵蝕,阿草後背上的傷口是可怖的,在單飛眼中就像是一朵吞吐着血肉的大花。

隨着指尖的藥膏被抹平時,單飛便能真正接觸到阿草的身體,這不是帶着yin欲的褻玩或愛撫,單飛只是在看着阿草背上的那一道道傷疤時,便總是忍不住多看一眼,多停留一點。世人口中所有的感同身受都是屁話,從來沒有一個人能夠真正體會另一個人的感受,那些話不過是出於好心的安慰罷了。在沒有見識到奴隸之前,單飛只知道那種人命很苦,但卻不覺得會有多苦,因為單飛自己的命也很苦,但在見到阿草背後那一道道消磨不去的鞭痕的那一刻,單飛突然意識到自己或許是幸運些的,因為自己背上沒有那麼多傷疤。

至於比誰究竟更命苦,這種白痴的想法有意義嗎?

單飛輕輕地嘆息一聲,將阿草的衣服重新系好,眼神始終乾淨明亮。

“我的後背是不是很難看?”阿草突然問道。

“你才十二歲嘛,身體又還沒長開,哪裏能看得出好看不好看?”單飛笑着敷衍道。

“你還知道這些?”阿草在單飛的幫助下轉過身來,等兩人再度靠在大樹邊上后問道。

單飛聞言不好意思地摸摸腦袋:“聽城裏那些大人都是這麼說的。”

阿草笑着不說話。

單飛突然把頭一低,而後湊近阿草耳邊說道:“其實我背後的傷口比你難看多啦!真的那是我第一次去打獵時,因為疏忽被一隻大白熊發現了,那畜生往我背上撓了好幾下呢……”

單飛說段話時手舞足蹈,把阿草逗得是真的笑了。

話語說完后單飛變得有些沉默。

因為剩下的傷葯不多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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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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