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醜陋
箭雨過後是蠻人浩浩蕩蕩的大軍衝鋒,那支幾百人的蠻人隊伍就像突然出現那般,在雪原上化為噩夢中的黑潮,然後狠狠地向七營咬去。
這頭貪婪的巨獸在軍隊中肆虐,彎刀化成的利爪切開眾人的胸膛,卸下他們的四肢,將他們的屍首連同座下的馬骨一併吞下,最後發出殘忍和嘲弄的笑意。
張三黑和牛大壯眼睜睜地看着這一切,躲在樹木后的身體止不住發出顫抖。
密集的箭雨再度打斷了張三黑的思緒,更有幾隻箭頭始終瞄着張三黑二人處,看來是發現了他們二人的行蹤。
“黑爺現在怎麼辦?”牛大壯氣喘吁吁道,已然拔出了腰間的朴刀,赤紅眼神中湧現着憤怒與殺意,“要不我們衝過去和他們拼了!?”
別看牛大壯生的四肢粗壯,平時卻是個十分理智的人,每次賭錢都是最會思量的那一位,但親眼見到諸多弟兄在自己面前,硬生生地被箭潮撕裂,心中早已被憤懣和痛恨佔據了全部,這才會口中說著不理智的話語。
一位將領最重要的便是在任何時候保持理智。
張三黑大喝一聲止住了牛大壯的話頭,短暫沉默后咬牙切齒地吐出一個字:
“逃!”
“什麼!?”牛大壯憤然一刀斬在樹木上,霎時間積雪四落,“為什麼要逃?”
“因為你冷靜下來,仔細想想機會明白。”
張三黑自然知道自己的弟兄都是什麼性子,此時也不想多花時間去解釋,只是自顧地帶頭潛入叢林深處。
牛大壯見狀狠狠罵了一句娘,猶豫片刻后,最終還是選擇跟隨張三黑的腳步。
就如張三黑所說,平靜后的牛大壯也想明白了其中的關節要處:從此次被襲擊可以看出敵人早有準備,從密集且強大的箭雨中可以看出敵人的力量,從己方的人荒馬亂中可以看出己方的無力再戰,甚至無法判斷敵人究竟有多少士兵……那麼在這種情況下,最好的做法便是化整為零,至少要查探出對方的底細后,再好好做準備。
七營雖然明面上是騎兵營,但其實人人都對這山裡山外的狀況十分熟悉,在山野中的行進速度不比步卒慢,然而蠻人終究是有着代步的馬匹,因此張三黑兩人自然免不了幾場惡戰。
“該死!該死!”
牛大壯一刀又一刀地劈開一位蠻人的頭顱,直至對方的腦漿迸裂而出后,才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但口中仍是憤懣地罵個不停。
張三黑將蠻人留下的馬匹安撫好后,面無表情地看着牛大壯的的泄憤之舉,他自然不會感到絲毫噁心或血腥,甚至想把這個蠻人的無首屍體剁成碎肉。
人們大多都舉得鞭屍一事有違人倫,可若是你真的處於極端憤怒的情況下,吃起血肉啃其筋骨便不會成為一句空話。
張三黑搜查着馬鞍袋中的東西,摸出一支箭后仔細查看一番,最後嘆了一口氣道:
“這是我們的箭。”
牛大壯沾滿腦漿和血液的手接過箭后,很快也瞧出了端倪,但還是有些不敢置信道:
“營中除了我們七營外,其他三營加起來約莫有三百人,那些小部族根本不可能吃得下!”
“如果襲擊我們的不是小部族呢?”張三黑看了牛大壯一眼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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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問道,“別忘了離我們最近的大部族中就有平措歐野。”
“往年中……平措歐野從不會選擇這個時機進攻,他難道會捨得自己的部下凍死嗎?”牛大壯的話語似在狡辯,但語氣卻流露出無法掩飾的苦澀,“況且他已經還幾個月沒有動作了,草原上甚至流傳起了他已經死去的消息。”
“但是事實已經擺在了我們眼前。”張三黑拍了拍牛大壯的肩膀,也不知是在安慰自己,還是在安慰別人,嘆息一聲后說道,“兄弟們被那次偷襲完全擊穿了,我們甚至沒有看到幾個蠻人的身影,也不知道除了我們外,還有多少人能夠活下來……”
牛大壯皺了皺鼻子,手掌往臉上拭去,原本可能是想擦去鼻涕或眼淚,卻沒想抹出一張猙獰的紅臉,發覺到不對的牛大壯微微錯愕,而後舔舐一番嘴角后聲音沙啞道:
“黑爺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
“去土陽城。”張三黑此時心中已經有了決斷,斬釘截鐵道,“至少要知道土陽城有沒有被攻破,而且活着的弟兄也會去土陽城的……”
牛大壯有些生硬地點點頭,這種情況他們是受過張三黑的訓練的,要旨便是活着的人都往同一個目的地聚去。
——
單飛應該是隊伍中最先做出反應的那一個人。
身處隊伍末尾的他,一開始並沒有受到敵人的親密照顧,看來蠻人是懷着擒賊先擒王的念頭,最先向張三黑射出那一箭的,只可惜被張三黑一旁的將士擋了去。
單飛見到那一箭后心中便大呼不妙,但那時的他還並未有所決斷,因為不知道張三黑是死是活……張三黑如果活着的話,那麼自己是否需要聽取他的命令。
然而下一刻單飛便無瑕再顧及張三黑的生死,因為一支蠻人輕騎已從隊伍的左前方狠狠殺來。
觸不及防的箭雨和突然殺入的騎兵,對隊伍的打擊是毀滅性的,甚至在剛一交鋒便呈現出了一邊倒的局面。
也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單飛很快做出了決定——
他立即調轉馬頭往後方的樹林中奔去。
單飛不覺得自己是逃兵,因為他看出了己方隊伍的潰敗……雖然這幾月的相處,他已經很隊伍中的許多人有了多多少少的感情,雖然他很不想承認自己這邊的失敗,雖然他那一剎那腦中有過無數次恍惚,只希望這是一場噩夢。
但這是一場無法醒來的夢。
當單飛親眼見到那些人的手腳在自己眼前斷裂,巨大的馬頭被zhan馬刀咔嚓斬斷,就彷彿自己不是沉浸在昨夜的眾人歡愉中,而是醒着被拉入了自己恐懼的夢境,這一刻夢中的祂不在龐大神秘,而是化作了一隻幾百人的蠻人部隊。
夢中的單飛是恐懼的,所以才會一遍又一遍地舉起手中的斷刀,砍向自己所熟悉的每一個人,而不是砍向最為恐懼的那個祂。
現實的單飛是恐懼的,但他心中有些不想承認自己的恐懼,他堅定地覺得自己不是懦弱,只是如以往那般想要活下去……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很早之前便告訴自己,自己上陣殺敵只是為了賺錢,而不是為了那些傻bi的理想或信念,去做那些拋頭顱灑熱血的事情。況且自己身材矮小不適合馬戰,只適合偷襲,現在傻乎乎地衝上去不過是在送人頭。
單飛敬重有信念的人,卻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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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成為那樣的人,因為他怕自己某一天會因為某些東西,甘願去奉獻出自己最為寶貴的性命,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東西比活着更重要嗎?
他知道自己不是英雄,他從來都是一個自私自利的人。
所以在此刻,單飛懷着這樣那樣的念頭,落水狗一般馭馬朝林中逃去。
座下的紅馬他此前一直都很不喜歡,覺得它體型太小邁步太慢,但此刻單飛心中卻多出了一絲哀求……他懇求它跑得再快些,不要讓自己成為蠻人的刀下亡魂。
知道嗎?這個世界上有個最佳的看到別人醜態的方法,那就是將其暴露在死亡的恐懼之中。
戰場上哀嚎遍野,密林中鳥雀紛飛。
一個少年沒命般騎馬朝叢中衝去。
他面目猙獰,生得很是醜陋。
“噠噠噠——”
這道聲音不知是駿馬疾馳的聲音,還是血滴點點墜落的聲音。
單飛座下的紅馬再也耐不住精疲力竭,在林中不顧主人的命令停下腳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
此時戰場的紛擾已經遠去,單飛也終於意識到自己脫離了危險,不再沒命一般踢着馬身,而是不自主地仰起腦袋,呼吸着名為活着的空氣。
嘴角漸漸浮起笑意的他有些感慨,覺得自己真是幸運啊……從戰場上逃出來時居然沒受到任何傷害,甚至就連流矢都沒有傷到他。
這樣想着的他突然覺得後背一沉,好像有什麼東西壓在了自己的身上,頓時臉上的笑意化成了僵硬的寒霜。
似乎直到此刻單飛才想起來,自己背後還有一個人。
然而她卻從始至終都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
心中如墜冰窟的他艱難地轉過頭去,臉上原本的笑意還沒有完全斂去,此時糾纏在一起便成了比哭還難看的表情。
仍是那樣的醜陋。
阿草悄無聲息地墜落下馬。
單飛茫然地伸出手去,卻沒有抓住她。
阿草甚至沒有伸出自己的手指,他們兩人的手指沒有在微光下輕輕觸碰而後錯過,描繪成一副說書人常說的唯美畫面。
阿草只是如同一個木頭般墜地。
單飛獃獃地轉頭望去,看見了自己僵硬伸着的手指,還有地上鮮血溢出的阿草。
她的身上插着三支箭。
就在這時,林中有別的馬蹄聲響起。
單飛知道,是蠻人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