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天海民

《廣陸志乘》：“颶風者，具八方來風之謂也。海之災風，起於芥下，發於滄溟，汲水如龍，上通雲天。”

颶風過後，王靖年清點人手，發現船隊折損大半。他儘力安撫了船員，卻知道自己無法控制恐懼的蔓延。正當王靖年以為一切過去了，變故卻再度襲來。

王靖年聽到了歌聲。

起先他以為是幻聽，海上怎會有人唱歌，而且歌聲縹緲空靈，從未在其他任何地方聽到過。但身邊人說他們也聽到了，王靖年一查，發現這歌聲船隊所有人都能聽見，並且位置越往下聽得越清晰，這說明……歌聲來自海下？歌聲雖曼妙動人，但越聽越詭異，且從白天到黑夜一刻不得停息，讓人無法入睡。如此三日，最先崩潰的是底艙的勞工，他們不堪折磨，紛紛逃到甲板投海自殺。王靖年下令封住各層通道，讓所有船員塞住雙耳，以手勢交流；又叫他們勞作時齊聲喊號，屏去歌聲；夜裏則派人於船頭大敲夔鼓，以鼓聲震散歌聲。如此航行十日，終於再也聽不見歌聲了。

十日之後，王靖年又遇上了麻煩。

身處大海，四目所及唯有海水，無邊無際，不辨東西。確定方位只有靠羅盤和以星辰測位的“牽星術”。可羅盤忽然失靈了，用牽星板測方位，每次測得的結果都不一樣。也就是說，他們徹底迷失了方向。

禍不單行，當王靖年找不着北之時，他的船隊遇上了漂浮的冰山群。秦玄再也無法忍受，勒令王靖年返程。王靖年卻讓船隊直直地沖入冰山群中，全場嘩然。

王靖年說：“冰山自極北之地而來，乘南下海流漂浮至此，穿海流而過，即是往東而行。”秦玄立刻大罵王靖年，又言“過了海流又如何判定方位？止謀死耳，不若及早回程歸復皇命”云云。

王靖年聞言，拔劍立斬秦玄，全場皆驚。他擦乾劍上血跡：“靖年所受皇命，唯六字而已——‘往東行，尋仙山’，如今仙山未尋，何以復命？我欲前行，可有異議者？”在王靖年看來，還能往東前進一毫一厘，就不能想着回頭。

船隊歷盡千辛萬苦穿過了冰山群，僅剩九座大船與六條小船。前方儼然是白茫茫一片海霧，漫無邊際。面對這片海霧，船員絕望了。

王靖年站在青龍船前，揮劍斜指前方：“山。”最頂層負責瞭望的“雀室”里也傳出驚呼：“山！是山！”船工們涌到船舷，他們分明看到，前方大霧中，朦朦朧朧有一座龐大的黑色三角形矗立在海上。除了仙山，又能是什麼呢？

山。

船隊沸騰了，“山！”“山啊！”“找到啦！”喊叫聲此起彼伏，船員們狂喜，更有甚者直接跪在地上痛哭。“山……沉下去啦！”雀室又傳來大喊。於是大家看到霧中那座大山緩緩下移，似乎正在沉到海里，巨量的海水被排開，形成大浪，船隊頓時顛簸起來。王靖年下了他最後一道命令——面向仙山，全速前進！

當船隊對抗着浪濤駛進海霧，竭盡全力趕到那座山的位置時，它已經完全沉下去了。所有人不敢相信這一切，恐懼再度襲上每個人心頭，王靖年握緊雙拳。

突然，青龍船兩側緩緩升起黑色的山，山越升越高，彷彿插入雲空。十六丈高的巨船在它們面前就像土石。同時，一股巨大的腥味瀰漫開來，一些船員甚至被直接熏得昏死過去。

前後左右，幾十座這樣龐大的“山”緩緩從海下升起，攪動着濃厚的霧氣。霧氣遮擋下，只能看清其黑色的陰影，但可以看出這些“山”是隨着南下的海流往前漂動的。王靖年掩着鼻子仰頭觀察這些“山”的輪廓，發現它們竟相差無幾，都是三角形，不，是類似帆的形狀……

王靖年如遭雷殛，背後的衣衫被冷汗打濕。

這不是什麼三十六仙山。

“是一群魚的背鰭，”趙秀才的聲音戛然而止，“此為船隊最終之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