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航行

船隊往遠離陸地的東方筆直而去，起初三日，風平浪靜，甚至還順手剿滅一支海上盜匪。此時從船上回望，會看到大陸只是一線灰色，似有若無，在無邊湛藍之外。燁章的漁民最遠也就到過這裏，再往前就會迷失方向，這片海域盛產一種叫“蘇眉”的魚，也被漁民叫做“蘇眉海”。

由蘇眉海再往前航行十日，陸地早已看不見，大海一片空闊，不免令人生出寂寥之感。

一日，王靖年在甲板上漫步，旁邊的船工忽然往前一指：“快看！”王靖年定睛一看，一行鳥兒遠遠飛來。有鳥往這邊飛來，說明前方有陸地，難道是傳說中的仙山？

王靖年有些振奮，卻突然發現一些的船員面朝東方跪了下來。王靖年不解，身旁船工解釋：“王大人不知，蘇眉海去內陸遠矣，盡日不見飛鳥。前乃生翼之人，喚作‘羽仙兒’。若見羽仙兒，需面其方位而跪伏，不可仰窺其面目，更不能心起歹意。”這樣一說，跪下的確實都是徵召的本地漁夫。“不跪如何？”王靖年問。“這……按老漁民之言，會招致禍事。輕則顆粒無收，重則葬身海底，”船工意識到說錯話了，“不過大人吉人天相肯定無礙，話又說回來，寧可信其有……”

這時，秦玄一名膂力驚人的義子擅自張開船上的巨弩，“嗖”地一聲，弩箭射出。其中一隻聞聲而落，直直地從半空栽下，墜入海中。其他幾隻也亂了隊形，盤旋了幾圈，飛走了。

在場所有人都愣住了。王靖年狠狠地教訓了那個義子，並藉此敲打了掣肘自己的秦玄。

船隊在海面一陣搜尋，又派水性好的船工下海打撈，都沒有發現墜落的羽仙兒屍體。王靖年只當是被海中鯊魚吃去了，也就作罷。但他隱約發現部分船工和侍從開始心不在焉，彷彿在懼怕什麼，不安的情緒在暗中醞釀。

一天夜裏，侍從稟報王靖年，說有人偷了一艘小船想回逃，被逮住了。按例，自然是作逃兵論罪，但王靖年提出要見一見這個逃兵。那人被押了上來，竟是當日跟自己說話的那名船工。王靖年問他為什麼要逃走，他瞪大眼睛回答：“殺了羽仙兒，船隊要大難臨頭了！我不想死，我想活！我要逃回去！”

“你們怕的是這個？”王靖年皺着眉頭，摸了摸鬍子，“羽仙兒究竟為何物？”

“羽仙兒……那是背生羽翼的神仙啊！他們是天海所生，以天為父以海為母。無論是誰，殺傷了他們，都要遭受天空和滄海的嚴懲！我們都要死！我們都得死！”船工捂着腦袋，放聲痛哭。

王靖年讓侍從把他帶下去。自己則去請教船隊中見多識廣的一位老博士。老博士聽了王靖年的話，立刻搖頭：“背生雙翼，翱翔天海？世間何以有此等人物，那都是……”老博士突然眼放精光，喃喃自語道：“等等，老夫知曉了。”“知曉？”

“王靖年，你可知‘三經’是哪三經？”“《麟典》《天海》《迥言》。”

“然也，其中《天海》一書，除本篇九章、外篇十二章之外，實則還有一篇，乃全書之序，介紹此書之由來，可惜書序早已亡佚，”老博士神情嚴肅，“徐昶曾作《天海疏證》一書，不過穿鑿附會之甚，向來為學者所不齒。其中偽作書序一篇，言此書之所以名‘天海’，因其並非人族所作，而是出自‘天海民’之手——此為古人傳譯的異族之書。據《天海疏證》而言，所謂‘天海民’生於雲中而長於天野，似人非人而似禽非鳥，采雲霓為衣，飲雨露為食，馭狂風，駕雷霆。”

王靖年說：“與羽仙兒頗有相似之處，但太過妄誕。”老博士繼續想說什麼，突然感覺到天翻地覆。王靖年大驚失色，以青龍船的體量，怎會發生如此顛簸？王靖年跌跌撞撞地趕到甲板，看到了令他永生難忘的畫面——

十幾道巨大的水柱拔地而起，貫穿海面與雲層。水柱瘋狂旋轉着。海上波濤洶湧，百丈高的巨浪挾山崩之勢砸下，轟鳴聲震耳欲聾；天幕低垂，黑雲被狂風撕扯攪亂，向十幾道水柱流去，雲中彷彿有長龍奔走咆哮，炸響的雷霆把雲層撕裂，縫隙中露出斑駁的白色天光。狂亂海面上，船隊微渺如一行螻蟻，浮沉似幾片碎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