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初到貴地

第十七章 初到貴地

陳十一才是最莫名其妙兼鬱悶的一個。

他跟在越寧安身後,穿過幾重院落,在山中繞的他都快迷路了,才來到智字院。

按照房號名冊上所注,到得一間無人居住的廂房。屋子門窗朝東,室內打掃的窗明几淨一塵不染,乾淨的出人意料。

“這一年多衙門裏雜役勤快不少啊。”

越寧安坐在圓桌邊,拿起桌上的茶壺搖了搖,裏面竟然有茶水,還是溫的。只當是管事或下人送來的。翻起茶盞,給陳十一倒了一杯。自己直接拿起茶壺對着嘴喝起來。

初夏時節,溫度越發高了,即便在山上,太陽依舊曬的人發熱流汗,蔫蔫的打不起精神來。這涼茶來的真是及時。

結果,還沒有半盞茶的功夫,就看到從外面進來一個抱着被褥的年輕男子,穿着和越寧安同樣的黑色校尉官服。

此人才跨進門裏半步,一眼看見剛從嘴邊放下茶盞的陳十一,以及套着壺嘴喝的茶水肆意橫流的越寧安,身形頓時定住了,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

接着,也不說話,直接揮拳對着靠門比較近的少年沖了過來。

陳十一嚇了一跳,這人什麼毛病,什麼話也不說,就這麼拳腳相加。

直到驚動了其他衙門裏的同僚,眾人圍在一旁七嘴八舌的,少年這才搞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

畢竟初來乍到,凳子還沒焐熱就惹出這麼一檔子事,少年也覺得憋屈。於是一邊閃躲着對方的攻擊,一邊跟他打着商量。

“那屋子是你要住的嗎?我不知道呀,我換個地方住就是了。”

“那個茶盞我們不是故意用的,我替你洗乾淨就是了。”

“實在不行,我賠一套新的給你。”

“一兩銀子夠不夠?……不夠你說話呀,光打不說話算怎麼回事?”

“五兩夠不夠?十兩!十兩總行了吧?!”

陳十一還指望着跟對方討價還價,場外越寧安的一席話直接讓他絕望了:“陳十一,完蛋了,那套東西是前朝官窯的,真要賠,那可是要一千多兩銀子的。”

“什麼!一千多兩?!誰會花這麼多錢買幾個杯子呀,有病嗎?!”

少年聽到一千多兩銀子,臉都扭曲了,只是戴着面具看不出來罷了。

話音剛落,圍觀的眾人一陣鬨笑,對手的攻擊立時更猛烈了。

兩人從屋裏糾纏到天井,又從天井追逐到屋頂。

陳十一的火氣終於上來了。

“不管你是誰,再打我可還手了!”

越寧安一看陳十一打算動真格的了,輕車熟路的張羅起買賣來:“校尉對新人少年,贏了一賠三!買定離手!”

“越寧安,一年多沒見,你腦子進水了?漆雕先可是奪欲大圓滿,會輸給那個戴面具的小鬼?哈哈,老子今天賠死你!一百兩!”

“五十兩,買漆雕先!”

“我一百兩,也買漆雕先!”

“我三十兩......”

“呦,戚大人,您也來了。什麼,您也押那小子贏?!”

越寧安不樂意了,對戚無崖耳語道:“大人,屬下掙不了幾個錢,您就不要來摻合了。”

“要麼收了我的注,要麼算你衙門裏公然聚賭。你自己看着辦。”

“……”

漆雕先聽着下面眾人的聒噪,眼都紅了,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

只聽他一聲暴喝:“小子,看刀!”

四周立時殺意瀰漫,刀光如水波般從漆雕先手中蕩漾而出,如漣漪,似海浪,如夢似幻般,層層疊疊向著陳十一捲去。

戚無崖在下面一看,這下穩當了,陳十一最熟悉的刀法就是“碎夢刀”了。這小子早就把自己留在他體內的二十一處刀意磨得乾乾淨淨。若說只憑碎夢刀法,整個崇禮司,能勝過他的屈指可數。

果然,瞬息之間,漫天刀光突然消失。若非漆雕先手中長刀離陳十一的腦門只有三寸,證明了他確實有過出手,否則,方才那些如漣漪海浪般的刀光就像從來都沒有出現過一樣。

……

漆雕先感覺生不如死。

他不怕死。身為武人,又是吃的刀頭舔血的官家飯,生死早就不放在心上了。但是樹要皮,人要臉。眾目睽睽之下,面對一個名不經傳的少年,輸成這樣,真比殺了他還難受。

周圍的人,無論是勸架的、還是看熱鬧的,望着場中的少年,都如同見了鬼一般。

只見一柄雪亮的長刀點在漆雕先的咽喉之上,如鏡面一般的刀身森森映出一張驚駭欲絕、面無人色的臉。沒人知道這把刀是何時出現,彷彿交戰之初就一直在那裏,從未動過。

刀,很漂亮,場邊的戚大人甚至閉着眼睛就能說出這把刀的規制:刀長三尺三寸,其中刃長二尺二,寬一寸,厚三分,刀身如一泓秋水,這是前朝皇室遺族感念當今修葺其祖宗陵寢、又派內監看護打掃祭祀,在魏王殿下抓周時,添彩送的前唐大橫刀,後來被魏王轉贈給了少年。

刀名:綠腰。

此時,這把刀,一頭抵在漆雕先的咽喉上,一頭握在陳十一的手中。

“還要打嗎?”少年冷冷問道。

“......”

“即便我們不告而取用你的東西、有錯在先,但打也打了,有氣也該消了。”

就在漆雕先騎虎難下之際,下面突然嘈雜聲大作,戚無崖向陳十一高聲喊道:“陳十一,快下來,衙門裏開堂檢了。”

少年收刀下了屋頂,向戚無崖問道:“大人,什麼堂檢?”

“崇禮司內部考核,分為京察和大計,其中京察考功,大計核力,三年一察,六年一計,定各級人員升遷謫落。除此之外,就是各職級的臨時堂檢,就像朝廷取士開恩科一樣,或間隔兩年,或三年,不定期舉行。”

這時,越寧安在人群中遮遮掩掩的尋了過來,偷偷摸摸的將幾張銀票塞到戚大人手裏,對陳十一擠眉弄眼的說道:“托你的福,哥哥小發了一筆,回頭請你去長安城喝酒,帶你開開眼。”

又向戚無崖問道:“大人,怎麼這時候叫堂檢?之前一點風聲都沒有。”

“不知道。說不定......”戚大人轉過頭,望向陳十一:“跟他有關。”

少年懵懵懂懂,犯了難:“這堂檢難不難啊,我才來,什麼都不懂呀。”

越寧安笑道:“放心,堂檢只看武力,不論其他!到時候,照死拼就行,又不會真把你怎麼樣。”

圍觀眾人三三兩兩往堂檢處走去,既有興奮之色溢於言表的,也有唉聲嘆氣如喪考妣的。

唯獨漆雕先孤零零的站在屋頂上,茫然垂着手中的刀,了無生氣。

忽然,一個聲音響起:“這就受不了了?”

漆雕先眼珠子獃滯的轉動了幾下,發現身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這才黯然開口道:

“小暑大人......”

“以前你一路走的太順。入司兩年就官至領班校尉,奪欲境大圓滿,正七品官身。這十年寒窗的兩榜進士遇缺即補,外放出去,最高不過是一個七品,你才多大,不過弱冠,確實很不錯了,這大半年來,在衙門裏更是風生水起。可是,什麼叫做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現在知道了?”

“大人,我......”

“本官看着你長大,這些年來,就是在等這樣一個機會,讓你能夠看清楚自己。但凡你還有一絲想趕上那少年的心思,就從改掉你那不知何時生出來的毛病開始!”

“是!”

陳十一背着竹簍隨眾人去往堂檢的地方。

一路上,引來注目無數。一個戴面具的少年出現在崇禮司已經夠引人注意的了,更何況,還有一隻漂亮的不像話的猴子。

途徑一處院落時,發現有人在行刑,更有二十幾個太監模樣的人在觀刑。

越寧安在人群後面瞄了一眼,看到場中趴在凳子上,被打的只有出氣沒有進氣的犯人,不由得驚訝道:“這不是咱們雨公公身邊的小桂子么,犯了什麼事了?”

“聽說是居心叵測、離間上官、妄議朝政。”前面的人頭也不回得說道。

“哦。陳十一,別往後躲呀,你過來,我給你說道說道這杖刑里的門道。”

監刑太監聞言回過頭,有些意外的看了少年一眼,開口說道:“原來你就是陳十一呀。”

“你認識我?”

“不認識。只是聽說,原來司禮監的齊宣齊公公,因為擅自做主,打了一個名叫陳十一的少年,被魏王殿下給發落了。說是被趕回京城了,可一年多了,人也沒見回來。”越寧安說道:“莫不是畏罪潛逃了?”

監刑太監聞言,意味不明的瞅了瞅越寧安,繼續說道:“晉王府一開始還找過。後來直接傳出話來,也說是畏罪潛逃了,若是抓着了,即刻杖斃。”

正說著,那邊行刑校尉已經將人犯高高叉起,舉在半空,隨後開聲發力,又將人犯重重摜在地上。人犯早已沒有了生息,地上滿是污血,還有人犯吐出來的內臟碎塊。

陳十一看的臉色發青,知道越寧安喊他幾遍才回過神來。

監刑太監笑着說道:“少年郎怕是對這杖刑印象不佳。也是,這些個校尉行刑用的是軍中的手法,難免粗糙了些。這杖刑本就是細緻活,有機會讓你瞧瞧我們內廷的‘趕肺’手法,那才叫一個講究......”

“什麼是‘趕肺’?”少年有些好奇。

原來,內廷杖刑練習,很有講究。要先用皮革綁紮成兩個人偶,一個裏面放上磚頭,一個外麵包上紙,然後再給它們穿上衣服,讓人對它們行杖。

包紙的人偶是用來練習“外重內輕”手法的,要求做到看起來似乎打得很重,但裏面包裹的紙不能損傷。

放磚頭的人偶是用來練習“外輕內重”手法的,要求能做到看起來似乎打得很輕,衣服也不要破損,但裏面的磚頭要打碎。

內廷行杖之人常以此為傲。

“趕肺”就是“外輕內重”手法的一種。從外面看,打得不重,延臀部往上打,但是受刑的人,會將整個五臟六腑吐出來,尤其是肺子,能吐個整的出來。

少年得知答案后,臉色更青了,所幸帶了面具,不大看的出來。

“你行了吧,也只有你們閑的研究這些個花活,瘮不瘮的慌。”

說完,越寧安不理兀自在那嬉笑的監刑太監,拉着陳十一去往堂檢的小校場。

卻不知監刑太監望着三人的背影,收起笑容,略顯落寞的暗自嘆道:畏罪潛逃?呵呵,只怕墳頭草都有三尺高了吧……刑餘之人,何苦啊……

……

堂檢的場所是一個四合院,中心的天井就是小校場,校場地面呈田字型,鋪有春夏秋冬四季紋樣,數百個黃銅品級山橫平豎直,擺放的整整齊齊,標識着場中排班位置。北面的正房據說很少打開,天井左右全是五跨三間的廂房,一般堂檢就在廂房內封閉進行。

小校場的北端有一個高台,此時,高台上面已經站着幾個紅袍官員,異獸飛魚琳琅滿目,雨公公赫然在列,台下校尉林立,肅穆無聲。

所有進入校場的,無論是來參加堂檢的,還是來看熱鬧的,都被這肅殺的氛圍感染,不知不覺都閉口不再言語。

戚無崖望見高台中人,目光一凝,喃喃自語道:“同知大人怎麼親自來了!夏官、秋官也到了,節氣官來了四個......”

隨即向陳十一說道:“台上站在雨公公旁邊的那位,就是掌印夏官。居中的,是內廷司禮監秉筆、同知崇禮司魏大人,在衙門裏,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物。看來本次堂檢不簡單,你要竭盡全力!”

少年點點頭,按照戚無崖指點,向場中位標走去。

很快,在衙的校尉與新人已經全部到齊。

“本官魏丕。”

同知大人清麗的聲音響徹校場。

“奉司正大人令,本次在京四脈新人校尉先行堂檢,一旬后在京領班校尉堂檢,兩旬后在京百戶、千戶堂檢;中元節后秋官一脈節氣官領銜、巡視四方,南北經緯司及外省各地依次堂檢。”

“天下武夫,若有入天沖境者,其人家眷,生有封誥,死有追贈,三代!”

“以武入道者,封侯,與國同休!!”

陳十一耳朵里轟轟的,都是自己的喘息聲,後面具體說了什麼,都沒聽清,只是心心念念的想着“生有封誥、死有追贈”,自己怎麼著也要給娘親掙回一副身後的誥命才是。

正胡思亂想着,忽然感覺到有些不對,怎麼周圍變得靜悄悄的,似乎所有人都看着自己,越寧安正對着自己猛打眼色,表情跟便秘似的,戚無崖更是額頭青筋都冒出來了。

少年定神往前面一看,冷汗頓時下來了:壞了,不知道在什麼時候,猴子跑了,都跑到台上去了,正被那個什麼秉筆同知魏大人抱在懷裏,在逗弄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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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盜魂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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