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灰燼之下（6）
柔和的藍光照在店外有些殘缺的台階上，靠在空調外機上的一排排自行車已經鋪滿了厚厚的灰，路燈閃爍，霓虹長明，伴着汽車悠遠的鳴笛聲，普騰市一如既往迎來了它漫長的午夜。文贇革每天下班都會坐在店外和希爾薇婭抽一支煙，然後他離開，希爾薇婭轉身又回去工作，他們很多時候就簡單的寒暄幾句，有時一句話也不說，只是一根煙的時間他們便分道揚鑣。
這天文贇革照常坐在店門外，他把煙放在身邊，沒過多久希爾薇婭走出來，熟練點從他身邊的煙盒裏拿出一支煙抽上。文贇革依舊看着不遠處的街道，幾分鐘前他才目睹一輛車拿出槍對着另一輛車掃射，充滿血跡的車輛衝出了馬路一直撞向街邊的廣告牌，他就只是看着，這座城市在他印象里便一直是這樣。
“你明天有空嗎？”希爾薇婭突然問他。
“怎麼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排班。”
“明天是我生日。雖然有很多年沒有過了。”
“你不覺得現在才告訴我有點來不及買禮物了嗎？”文贇革打趣的說。
“那就這包煙怎麼樣？我剛剛看還是新開的。”
“你拿去吧。”
接着他們又陷入了沉默，都看着遠方，等待着手中的煙慢慢燒完。
希爾薇婭起身拍了拍屁股：“那就這樣吧，明天下午我去接你，我租一輛車，我們出去放鬆一下。”說完她扔掉了煙頭走回了店裏。
第二天下午，希爾薇婭給正在睡午覺的文贇革打來了電話，下樓后他發現樓下停着一輛藍色的敞篷轎車，希爾薇婭戴着墨鏡向他招手：
“不錯吧？老闆借的。”她咧開嘴笑着，“他還說你這麼久都沒休過假，今天不用回去上班了。”
“嗯。你開吧。我再睡會兒。”
文贇革上車后發現希爾薇婭穿着一件露背的弔帶上衣，下面是一條牛仔長褲，長發紮成一個糰子，容光煥發的像是換了一個人一樣。
“你在我開的車上好像就只會睡覺。”
“這說明我很信任你的車技。”說完他拉上門插上安全帶就直接睡去。
但是文贇革沒能睡多久，就被整的醒過來，他發現車正在飛速的前進，車頭和自己的身體都在劇烈的上下跳動，他對着希爾薇婭大聲喊道：
“你幹嘛？不要命了？”強勁的風噪聲把他的話撕成了幾截。
“老闆說這個車有什麼壞了，高速的時候會出現海豚跳。”
“那你還開那麼快？”
“體驗一下嘛，拜託，好不容易出來一趟。”
文贇革只能抓緊門把手一個勁的搖頭，他感覺現在身邊的這個女人比自己還要瘋起來還要誇張。所幸沒過多久他們就到達了目的地，公路在那裏突兀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截有些泥濘的土路，他們只能把車停下，步行繼續往前走。
“這兒是哪兒？”
“猜一下呀，你可是在這裏出生的。”不知道為什麼她看起來格外的開心。
“這裏還算是普騰嗎？”
“嚴格意義上說，算的。”她在前面領着路，光滑的背隨着步伐一晃一晃，“不過你馬上應該也能猜出來了。”
走着走着，土路上出現了一些鐵絲網和哨亭一樣的東西。再往前走，一些被拆空的巨型卡車的殘骸開始顯露出來。在藤曼和綠葉的遮蓋下，紅色的警告牌已經被腐蝕的沒法看清楚，只剩一個”禁“字空空蕩蕩的映在最左邊。
”猜出來了嗎？“
看文贇革依舊不說話她又說：”馬上看到這個你就知道了。“
他們拐過土路的一個彎，在接連的下坡路中，一個龐然大物擋住了他們的視線，儘管藤曼和青苔已經覆上了一層很厚重的綠色，但是這個百米長，帶着尖刺的巨大物體依舊能夠一眼分辨出來——這是一個火箭的頂部艙室。走近還能看見其中藍色的條紋，黑色的數字，抹一抹玻璃窗還能看見裏面依舊生蟲的駕駛室。
”這是……騰穹發射站？“
”bingo！“她繞過火箭，前面是一個巨大的發射中心，有三個發射架，但是有兩個都已經完全拆毀了，剩下的一個也彎折着，像是被折斷的蘆葦，垂着頭。發射中心的所有建築都籠罩這一層古板的綠色，露出的地方也都是骯髒的鐵鏽色。常常的運輸車道現在已經千瘡百孔，遠遠還能看見幾隻白鳥在上面慵懶的散着步。
”你怎麼想到到這種地方來，以我們的年齡應該都沒有見過這裏興盛的時候吧？“
”我昨天看似乎今天是六號衛星特安拓樂迪距離槲灣最近的時候，說不定晚上能看到那顆神秘的黃色衛星。“
”在哪兒都可以看啊。“文贇革一邊走着一邊要刨開身邊亂生的樹枝。
”這裏可是最早通向第六衛星的發射站，只不過後面那些建起來之後就荒廢了。“
他們一直走到一個發射台前面，道昌的藍白浪紋旗像是一塊巨型的抹布倒掛在牆上，空空蕩蕩的發射架哪怕是稍微重一些走路都會傳來源源不斷的迴音。希爾薇婭帶着他徑直走向了發射架的最深處，為數不多的幾縷光照着這裏充斥在這裏不斷懸浮的灰塵。
”你信不信，這個電梯還能用。“她指着前方一塊橙黃色的廢鐵說著。
”不信。“
希爾薇婭上前一步，在一片灰塵覆蓋的鐵板上按了一個鍵，鐵板閃出了微弱的燈光，眼前的一推廢鐵傳出了嗡嗡的聲響，像是無數生鏽的機器在磨牙一樣刺耳。大概持續了一分多鐘，眼前的立方體打開了一道縫，灰塵像是瀑布一樣傾瀉下來。希爾薇婭向他使了一個眼色，讓他跟着進去。
”你不怕出故障了？“
”我以前在這兒住過。“她在看不起數字的面板上按下樓層，”剛從大學裏出來的時候，這裏，至少還算是安全吧。“
電梯開始緩慢的向上升，像是一頭老驢拉着他們一樣。
”那你怎麼會想到這兒？我對這兒的影響都停留在童年。“
”我也是啊，從小時候我就很嚮往這裏。那時候道昌宣佈’守望者計劃‘說是要在槲灣發射131顆衛星，全方位的檢測紅區的變化，避免凈化劑的價格失控。我小時候在電視裏看着前幾顆衛星的發射畫面，我那時候就很崇拜這個地方。“
電梯門緩緩的打開，這裏是一個頂部的工作枱，從這裏可以看見蜿蜒的公路一步步匯入普騰，大紅色的夕陽逐漸墜入雲端，微風拂過，悄然帶來夜幕。
希爾薇婭手扶在已經生鏽的欄杆上，從包里拿出昨天文贇革給她的煙，分給他一支，點上：”謝謝你能陪我出來，我有好多年沒有過過生日了。“
文贇革沒有說話，只是依舊看着遠方。
”你應該……快要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