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夫妻齊探青牢
暮色深深處,叢林盡翠。
公子鏡如今的居所已不在傅宅,而是通過占星、考古,在原先的帝國宮殿遺址處再造的“懸鏡宮”,白玉鋪路,瑪瑙嵌於樑柱,隨處可見的大家著作,如同街邊不要錢的小攤似的,點綴了宮殿的紅牆,其中,更有一道泉眼最為奇特,乃龍吐息之處。
這“懸鏡宮”壓得是京內千年的氣運,置身其中,枯木亦能逢春。
公子鏡一身玄衣,暗紅色的蓮花紋在走動間蕩漾,他如今走得是無比坦然,無比安定,是大權在握的底氣與驕傲,也是坐擁萬里山河的豪邁與愜意,他如今成了天下男子最為崇拜、最羨慕的人。
可是,在真正實現他的夢想的時候,他卻感受到了無邊無際的空虛與寂冷。
“開門。”
他一聲令下,驚得守衛慌不擇言,“公子,這裏……”
“怎麼,我不能進?”公子鏡語氣極不好,夜深了,他久久不能寐,沒想到一個小小的士兵也敢攔他去路。
嚇得守衛霎時白了臉,趕忙幾步快走,畢恭畢敬說,“公子,請。”
公子鏡揮袖離開,從冷入骨的黑暗裏傳來一聲,“自去廊獄領罪。”
那守衛聽此跪地,“是。”遵令離去,長戈被他緊緊地攥在了手裏,那是他的驕傲。
踏進青牢,公子鏡立馬感覺到了鼻息間充斥着的血腥氣、置身其中的無邊無際絕望,他們的喘息聲似乎都是那般悠長,每一個牢籠里都羈押着一個危險人物,就算那個人死去了,這間牢籠依舊會為他而存在。
這是要囚禁他們生生世世的牢獄,死亡並不會成為解脫。
“阿喻。”
公子鏡看着囚牢裏熟悉的背影,輕輕地喚了聲蘇喻。她怎麼會在這裏?他心裏雖有疑惑,不過還是耐着性子願意聽她解釋。
蘇喻轉頭看見他時,眼神閃爍,聲音也帶着幾分驚恐,“辛言——我……我只是想過來看看他。”
傅辛言(公子鏡)推門而入,蘇喻起身向著他走來,沉默地站在了他身後。
“阿喻,我和孟兄有些話要說,你出去等我。”傅辛言難得的溫柔,回眸看着蘇喻。
待她走後,公子鏡一揮衣袖,坐在了裏面唯一的一隻椅子上,“孟兄,許久未見了。”
孟兄?
他是誰?
只見那人長發過肩一點,臉藏在了瘋長的髮絲間,看不甚清楚,他出聲卻是頗為熟悉的語調,“公子大業已成,怎有空來此?”
是孟右原。
孟右原他怎麼會在這?堂堂孟家二公子,竟囚於此地,他犯了何罪?
公子鏡輕笑出聲,“你應該知道的?”
“當年你和路杞究竟是達成了什麼共識?我一直很想知道,堂堂孟家二公子竟然願意和一個所謂的叛徒交往,這着實讓人好奇啊!”傅辛言虛心求教,只是他從不曾低下過頭。
這姿態怎麼看也不像是虛心好問的,反而有種砸場子的弒殺感。
孟右原被囚禁於此,早早習慣了,他猜到了總有一天,公子鏡會來此問此事?
只是,這天到的時候,他發現其實自己並沒有做好十足的準備,也沒有什麼好的說辭可以打發他。
長時間的靜默,讓公子鏡愈發有些不耐了,他問,“怎麼?沒想好怎麼說嘛?還是不願告訴?”上揚的尾音帶着一種:你不說下一秒就是酷刑的威脅。
孟右原看着自己身上的囚衣,已經很髒了,指甲縫裏的污垢是那麼的明顯,他搓了搓指尖,一條一條……這麼久了啊!
他長嘆一口氣,開口說,“你不是就想知道她嗎?”
公子鏡沒有回答,即使他被他說中了心事。
身處潮濕、陰暗、血腥的囚牢裏,他依舊保持着良好的體態與修養,戒驕戒躁、不急不緩、始終保持着一種不顯山露水的隱秘感。
“你以為這一切只是我們兩個人就可以做的嗎?你要知道,她是楚家的嫡長女,就算我們手伸的再長,沒有一個知情人我們也是很難接近她的。”
“那人是楚其恪?”公子鏡有些自信地反問說。
他伸手輕點桌面,頗有節奏感的“咚咚——”聲回蕩在堅壁清野的牢籠內,“我還是好奇,他為什麼會這般?”
“或者說,從一開始,他就不是真正的楚其恪。”傅辛言慢條斯理地理清所有的關係,他這些有的是猜想,孟右原也許可以幫他驗證下猜想。
孟右原從未輕視過公子鏡,反而一直以來對他是敬佩有加,他也猜到了公子鏡對於當年的事已經得到了很多相關消息,可是那些並沒有連貫性、瑣碎的很,而那個可怕的事實只有為數不多的幾人知曉。
傅辛言就算再怎麼睿智,也不可能未卜先知。
“他當然不是楚其恪,真正的楚其恪早已死在了京外歷練的路上,楚省並非楚家的血脈,只是她出生不久,楚老爺子出山了,他說要親手撫養這個孩子。”
“你應該知道楚老爺子可不是個善茬,他對於楚家血脈之看重……”孟右原不說話了,他看向公子鏡,問道,“你應該能猜到是為什麼吧?”
“她是‘重九’。”公子鏡篤定地回答。
孟右原現在覺得自己的頭髮有點礙事了,以手代梳輕輕地理了理長發,露出熟悉的眉眼五官,“是的。她生而知之,楚老爺子大為震驚,之後更是發現她所言說的種種竟有些接近千年前的那位殿下。”
“楚老爺子在這個小孩的身上看到了楚家的未來,他將她視為楚家的希望。只是自從妻子‘戚霜白’去世后,他身體大不如前了,對於教養楚省一事他心有餘而力不足,他擔心‘重九’之事會被有心人另做打算,親自出手封印了她的記憶。”
“可是,楚其恪此人卻也是老奸巨猾、心機深沉之輩,否則又怎麼敢冒充楚家未來掌權人?他要實現他的‘理想抱負’,在他苦苦尋覓中,沒想到上天早已準備了一份‘大禮’相贈。”
公子鏡問道,“所以,他把心思打到了楚省身上?”
“沒錯,楚省就是他口中的那個‘突破口’。”孟右原從袖口處扯下一條兩指寬的布帶,將頭髮打理好后,用布帶紮起。
“所以他是故意將楚省養成那個性子的?”公子鏡壓抑着心中的萬千怒火,低啞着嗓子問道。
孟右原笑出聲,“你是不是忘了,出生世家的我們,哪是外界所看到的那鐘鳴鼎食、無憂無慮?楚省有她的不易,可你、我、還有韓經白、杜思卓等等,我們哪個人可以隨心所欲?”
他壓低眼眸瞥向公子鏡,他想要看清他,卻發現他眼裏海霧彌散遮掩了一切,“你是心疼了嗎?可你當年不也選擇了離開?”
“每個人的路都要自己走,依賴他人於我們而言只有萬劫不復、死路一條。”公子鏡沒有說清當年他為何離開,只是說道“路只能自己走。”
這句話本身就沒有錯,對於他們來說,甚至可以說是最真的真理。
公子鏡聽孟右原講了這麼多廢話,卻沒有給出他想要的那個答案,他冷眼看向孟右原,“如果你想跟我扯其他的,我勸你還是趁早放棄。你的那個答案對我來說,並非至關重要。”
孟右原的打算被公子鏡看透了,他以為可以“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激發下公子鏡的惻隱心,卻沒想到他根本就不吃這一套。
難道是我猜錯了?孟右原在心底暗問。他一直以為既然公子鏡對於那個答案那麼執着,說明他對於楚省感情並非尋常,也許他可以藉此與公子鏡做個交易。
傅辛言話落一瞬后,孟右原露出無邪的笑,似乎這樣顯得自己很純,清揚的語調在四方空間內回蕩,“我可沒有,你能不能耐心點,聽我繼續講完,你要的那個答案我知道肯定會說的。”
……
蘇喻坐在外面的較為乾淨的屋裏,身後站着的是常年看守青牢的王靖坤,“夫人,我再為您續杯茶?這裏太冷了,喝熱茶可以驅驅寒氣。”
王靖坤說著,彎腰提着茶壺把手,服務周到地為蘇喻又續滿了。
蘇喻握着茶杯,其實在這裏遇見傅辛言(公子鏡),她心底還是有些忐忑的,緊握茶杯的那隻手筋骨清晰可見,顯得更加清瘦了些。
她溫婉一笑,“你們經常喝茶嗎?”
王靖坤低下身子,恭敬至極地回道,“夫人,我們這些兄弟還是習慣了喝酒,酒越烈越好。”說罷,他覺得自己好像說錯話了,連忙找補說,“夫人,您放心,我們這些兄弟心裏都有數,從不會誤事的。”
蘇喻看見王靖坤似乎十分緊張害怕,不急不慢地喝兩口茶水,這茶葉明顯就是普通的滇紅,不過這種時候能找到茶葉對他們也是難得,“沒事,我理解。這地方太無聊了,兄弟間小聚總好過獨酌。”
王靖坤聽此趕忙低頭哈腰,“多謝夫人理解,多謝,多謝。”
蘇喻輕瞥一眼,這眼神愈發像傅辛言(公子鏡)了,她繼續說,“不過,我不希望看到醉酒誤事,相信公子也是。青牢雖然守衛森嚴,可是最擔心的便是百密一疏。”
蘇喻這先揚后抑的,說的王靖坤是心裏直打鼓,再也不敢小覷蘇喻了,連忙說道,“請公子和夫人放心,我們必定時刻堅守,絕不鬆懈片刻。”
只見女子面容皎皎如玫瑰,周身縈繞的卻是散不開的千愁百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