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醫院
北城南區,第二政府醫院。
走廊里,葉知秋正彎腰坐在排椅上,雙肘拄膝,額前垂下的髮絲末端還懸着幾顆晶瑩的汗珠。
呼吸聲略顯急促。
等他趕到醫院的時候,就距離開考已經過去了將近二十分鐘,就算葉知秋直接丟下那位年輕婦人不再多管,也已經沒有資格再進考場。
六月的七、八、九號統共三天,三場考試,每一場都至關重要。
第一場是基本素質考核,如果不出意外的話,綜合評價下來應該是乙等。
第二場則是實戰模擬,葉知秋對自己有着足夠的信心,妥妥的甲等。
而這第三場文化綜合,則是評分制,滿分兩百...
葉知秋將手掌翻了過來,掌心朝上,十根手指自然彎曲,還在微微顫抖。
任何一家高等學府,都對新生年齡和每場考試的成績有着明確要求。
如果有任何一場考試的成績沒能達到分數線,都會失去報考那些高等學府的資格,這是硬性要求。
沒去參加第三場考試,也就意味着棄考,而棄考則是意味着零分...
葉知秋抬手抹了把臉,然後身形仰倒癱靠在椅背上,用一條手臂擋住眼睛,深吸一口氣,再用力吐出。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正在這時,旁邊的急救室大門忽然打開,從裏面走出了一位身穿白大褂的女醫生,一眼就看到了正在門邊排椅上坐着的葉知秋,語氣遲疑道:
“你是病人的...”
葉知秋稍作沉默,放下手臂站起身來,衝著醫生咧嘴一笑。
“萍水相逢的救命恩人。”
醫生皺了皺眉。
“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病人現在已經陷入了昏迷的狀態,並且之前摔的那一跤受傷很嚴重。”
“除去左腳腳腕與骨盆同時出現骨折之外,還有胎盤早剝伴隨大量內出血的情況,胎兒的胎心率也有異常,這很明顯是胎盤早剝已經影響到了胎兒的供血供氧,所以必須儘快剖腹結束妊娠。”
“現在我們需要病人家屬簽署手術同意書,你到底是她什麼人?”
葉知秋面上笑意慢慢收斂,搖頭嘆道:
“剛才已經說過了,我只是她萍水相逢的救命恩人。”
醫生眼神凝重地看了看他,稍作沉默之後,就轉身返回急救室。
只不多時,就有一個小護士匆匆出門,跑去護士站開始想辦法聯繫病人家屬。
葉知秋沉默不語,繼續在排椅上癱坐下來,整個人就像沒有骨頭一樣,後腦勺“掛”在椅背頂部,眼神獃獃地望着走廊屋頂。
約莫一小時后,才有一位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跟着一位護士匆匆而來。
男人經過的時候,帶起的風裏還隱隱夾雜着某種近乎於腐爛的味道。
葉知秋回過神來,目光轉向這位中年男人。
國字臉,短寸頭,眼神銳利,滿臉滄桑,右手手臂還纏着一條髒兮兮的繃帶,剛才那股腐爛的味道就是從這裏面散出來的。
葉知秋神色不動,雙手兩邊一撐,重新坐正。
旁邊的急救室大門再次打開,還是之前那位女醫生。
聽過兩人的談話之後,葉知秋這才知道,原來急救室里的那女人名叫穆軟辭。
男人則是她的父親,名叫穆川。
兩人談話之間,穆川曾經回頭看過這邊一眼,葉知秋則報以微笑。
之後男人沉默片刻,
果斷簽了手術同意書,之後便來到葉知秋身邊坐下,靠在椅背上閉着眼睛長長呼出一口氣。
“雖然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謝了。”
葉知秋眉頭一挑。
“我還以為你會覺得是我撞倒了她,然後過來找我算賬。”
穆川笑了笑,雙臂展開搭在兩邊椅背上,仰頭看着天花板道:
“我又不是什麼不明事理的人,而且剛才大夫也已經跟我說了,之前她來找人簽字的時候,你說你是軟辭的救命恩人。”
“更何況之前你還衝我笑了一下。”
“如果軟辭摔倒這事兒真是因為你,就憑你這年紀,見到我后肯定笑不出來。”
葉知秋撇了撇嘴,沒再接話。
穆川也不再開口,望着天花板怔怔出神,眉眼之間儘是憂愁。
周遭無形中環繞着一股淡淡的腐爛氣味。
許久之後,穆川才忽然嘆了一口氣,起身離開,不多時便重新返回,手裏還拿着兩瓶表面已經結露的冰鎮汽水,坐下之後,順手遞給葉知秋一瓶。
“看你年紀不大,應該還在上學吧。”
葉知秋看着手裏的汽水有些走神,頗為隨意地嗯了一聲。
這玩意兒...一瓶得好幾塊錢吧。
穆川注意到了葉知秋的異樣,不動聲色地瞥他一眼,咕嘟咕嘟一口氣喝了半瓶汽水之後,恢復之前的坐姿,開口問道:
“哪個福利院裏出來的?”
葉知秋愣了一下,訥訥問道:
“你怎麼知道我...”
穆川笑了一下。
“連瓶汽水都不捨得喝的大孩子,有點兒好東西就想着帶回去,不是福利院裏出來的,還能是哪兒?”
“更何況我本來就是北城南區的人,這邊的福利院都是什麼情況,我怎麼可能不知道。”
穆川忽然沉默下來,片刻后才語氣低沉地繼續說道:
“也是苦了你們了,上面需要顧及整個華夏,給出來的補貼雖然不少,可一旦分發下去,每個福利院能夠拿到的就很有限了,所以絕大多數的福利院都是依靠民間捐款才能過活,可民間捐款數量再多,經過那些平台之後還能送到福利院手裏的,真沒多少。”
“但這世上偏偏陰鬼橫行,邪祟無忌,異獸又都天賦異稟,人類現在雖然都能修行,可到底還是先天孱弱,如果甘願去做普通人、普通工作也就罷了,但如果大家全都甘於平凡,那人類就只能坐等滅亡。”
“所以像我這樣的獵人,或者神武局裏的警員,不管目的是什麼,為錢也好,為名也罷,或是為了人民安定,,都無所謂,總之就是不能沒有,必須得有人把腦袋栓在褲腰帶上往前沖才行。”
說到最後,穆川已經有些咬牙切齒,周身氣機控制不住地散發出來,赫然已是金丹境修為。
葉知秋看他一眼,但也沒覺得有什麼意外。
穆川這個年紀的獵人,金丹修為只能算是不高不低。
只有再破一境,才能算高。
葉知秋輕輕嘆了一口氣,默默低頭看向手裏的汽水,拇指緩緩抹過上面的露珠,沒說話。
各種捐款平台五花八門,
......所以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嚴格把控公益平台的批辦並予以監督,再把上面極其有限的撥款分發下去,以保證每個福利院都能維持基本生活。
這些事,葉知秋全都心知肚明。
但越是心知肚明,就越會感到陣陣的悲哀。
不僅是為自己,也是為福利院的那些孩子,還有穆川這樣的獵人和神武局的警員。
葉知秋搓了搓手上冰涼的露水,輕輕一嘆。
穆川徐徐吐出一口濁氣,重新平靜下來,氣機內斂,一隻手隨意搖晃着那瓶汽水沉默許久,忽然開口問道:
“小子,你叫什麼?”
“...葉知秋。”
“幾年級?”
“高三,剛畢業。”
穆川搖晃汽水的動作微微一頓,轉頭看他。
葉知秋往下縮了縮身子,頭顱後仰“掛”在椅背上,又將那瓶冰鎮汽水橫放在額頭。
汽水有些太涼了,冰得難受。
而後緩緩開口道:
“再有兩個月,我就十八了...”
穆川沉默片刻。
“抱歉。”
“你是個好人。”
他深深嘆了口氣,語氣無奈道:
“之前我還想勸你以後別當獵人,也別去神武局當什麼警員,但現在看來,如果你還堅持想賺大錢的話,好像也就只剩下獵人這一條路可以走了。”
葉知秋扯了扯嘴角,忽然笑了起來,轉頭看向穆川道:
“也可以創業嘛,建個公益平台什麼的。”
穆川愣了愣,隨即微微搖頭。
這玩笑開得...一點兒都不好笑。
遲疑片刻后,穆川問道:
“你現在是什麼境界?”
葉知秋看他一眼,稍稍思量片刻之後,便搖頭說道:
“如果你真覺得對不起我,那就給陽光福利院捐點兒錢吧,物資也行,捐錢最好,不用強迫自己非得帶我一起去闖那些洞天福地和廢城。-”
“以我現在的修為,跟着你最多也就是個拖油瓶而已,耽擱你掙錢不說,還容易出意外。”
“更何況咱倆也不熟,你信得過我那是你的事,我可信不過你。”
穆川聞言,沒好氣地笑罵道:
“你這傢伙...雖然我知道你是好心害怕連累我,但也不用說得這麼傷人吧!”
葉知秋哈哈一笑,正要說話,卻聽褲兜裏面忽然傳出一陣嗡嗡聲。
偶爾還有幾聲十分短促的雜音,那是沒放出來的手機鈴聲。
葉知秋神色一怔,掏出那部破翻蓋,正見屏幕中青山綠水的背景上面,逐次跳動着“李太子”三個加粗加大的黑色字體。
見到這個備註之後,葉知秋嘴角一扯,面露為難之色。
穆川一邊喝着冰鎮汽水,一邊眼神古怪地看了看那部不僅款式老舊,而且已經多處掉漆的翻蓋手機。
這玩意兒...該不會是充話費送的吧?
或者是買的?這不得十塊錢仨呀?
葉知秋端着手機沉默半晌,這才轉頭與穆川說道:
“我先去接個電話。”
穆川猛地回過神來。
“啊?呃...好,沒事,你先去。”
葉知秋眼神狐疑地看了看穆川,但也沒說什麼,起身走到不遠處的角落之後,又低着頭暗暗打了遍腹稿,這才按下鍵盤上的接聽鍵。
但還不等他開口,就聽手機裏面忽然傳來一道格外柔膩的女子嗓音。
“小葉子,你在哪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