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以謊求真
季無恙和葉灼華在落霞軒呆了一會兒,葉灼華便被姜子嫣請了過去。幾年前,兩人因衣結緣,姜子嫣的許多衣賞都出自靜安宮之手,兩人正好同歲,又都是鮮少出門的人,通過往來書信,便成了知已。
今日頭回見面,卻不想遇上家兄遇難,姜子嫣哭的肝腸寸斷,說子僖走了,這莊裏她便沒有能說得上話的人了。
姜子嫣自小就是個美人胚子,姜雲天對她,比對兩個兒子還好。十三歲那年,她隨姜雲天在江湖上露了個臉,便得來了中原第一美人的稱呼,但也是那一年,她與江湖中人有了往來,得知自己並非姜夫人所生,便多方打探生母的消息,姜雲天數次阻攔,父女兩從此便生了嫌隙。
自此以後,她便連姜夫人也生份了。而姜子啟對她,素來也是不理不睬的態度。他雖是長子,但他的生母包氏生下他之後,便難產死了。所以他不得不事事爭先,十二歲便開始幫着打理家業,幾番辛苦,才博得姜雲天的認可,命他為少莊主。
沒來之前,葉灼華數次幻想與她這個天下第一庄的大小姐、中原第一美人見面的情景,現在見她悲不自勝的樣子,滿心自責,幾次忍不住,想要把事情真相告訴她。但為了姜子僖的安全,她只能選擇閉嘴。
她陪在一旁,聽姜子嫣一件件說著往事,重新認識着這位仁和山莊的二公子。
黑夜總能輕易將心頭往事翻出來,尤其是今晚這樣的不眠之夜。
姜子僖的靈前,姜夫人譴走眾人,正絮絮叨叨和姜子僖說著話……
“到了那邊,你便耳根子清靜了,娘不會啰嗦你,你爹也不會再教訓你,你不想學功夫也好,不想接手生意也好,你願意做什麼就做什麼……”
“誰?”姜夫人感到有人拍了一下自己,一張口,卻又出不了聲。
她驚惶地看着背後那人,見他走到棺木邊,推開蓋子,扶姜子僖起身,在他背上搗鼓了一會兒,姜子僖便眼開眼,從棺木中站了起來!
“娘,你別怕,我解開你穴道,你也不要叫喚。”姜子僖走到她身邊說道。
姜夫人沖他眨眨眼,能動之後一摸他的手是溫的,確認他當真起死回生,便跪在地上對救他的“仙人”千恩萬謝。
“娘,您聽我說,我沒有死!但是有人想要害我,現在我們正設法把他找出來,明日我的這位朋友還會來莊裏,到時有幾件事還要娘幫忙。”姜子僖小聲說道。
姜夫人一個勁點頭,但她現在光顧着高興,根本不知道姜子僖在說什麼。
“夫人,請您記着我的樣子,明日我會來找二公子,到時無論我所求之事是什麼,你都要應下!”那少年囑咐道。
交待完后,姜子僖便又回到棺木中躺下。
“僖兒,你幹什麼?”姜夫人拉着他的手不肯鬆開。
“娘,剛剛不是說好了嗎,在查出真相之前,我不能露面!”
姜夫人忽然明白了自己的任務,命人熬了碗參湯送來,寸步不離守在靈堂。
次日辰時,姜雲天和府上眾人正在靈堂祭拜,便有人上門,說是來找二公子的,姜夫人立即讓周管家把人帶過來。
進來后,姜夫人一看奚月的臉,正是昨晚那人,長長地鬆了口氣。
奚月一看到姜子僖的靈位,便跪在地上痛哭不止,姜夫人親自上前將她扶起,好言安慰了一番,奚月才起身道明來意。
“姜莊主、夫人,在下奚月,今日本來是想給我妹子討個公道,
卻沒想到連二公子也已慘遭毒手!”
“你妹子發生什麼事?”姜夫人問道。
奚月抹了一把眼淚,回道:“事情是這樣的,二公子去年三月在西湖游湖時與舍妹相識,兩人兩情相悅,但礙於門第,只能止乎於禮,二公子承諾說未來會找機會接我妹妹入府。後來一日二公子飲醉了酒,兩人一夜春宵,卻不想珠胎暗結,二公子便說會找機會向莊主稟明此事,先接他們到莊裏,但事情一拖再拖,一直拖到現在。後來,妹妹生下孩兒不久,二公子突然託人帶話給她,說有人要害他們,要她趕緊快跑。我接到妹妹的求救趕過去,正遇賊人殺來,我拚死保住了兩個孩子,妹妹卻橫死家中!”
周管家在一旁,小聲向姜雲天證實姜子僖去年三月確實去過西湖,結識了一位女子。
“那孩子現在何處?”姜雲天問道。
“莊主放心,我已託人把孩子送出了宋國,他們現在很安全,只是沒想到,那賊人如此兇殘,竟連二公子也遭了他的毒手,不知這兇手抓到沒有?”
“這事還在調查之中!你方才說有兩個孩子,兩個都是男孩?”姜雲天問道。
奚月愣了一下,點點頭,沒想到姜雲天在這個時候,竟關心的是這件事。
“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呀!”姜雲天激動地說道,一面交待周管家安排人接兩個孩子回庄。
“莊主恕罪,舍妹慘死,在下無權無勢,只能倚仗莊主替舍妹討回公道,為了孩子的安全考慮,請莊主先幫忙找到害我妹妹的兇手!”奚月說道。
“這是自然!你妹妹的事,就算你不說,老夫也會派人去調查,為了方便,你就留在莊裏吧。”姜雲天回道。
“爹,等等!孩兒有些話要問他!”
姜子啟走到奚月跟前說道:“你的故事編的不錯,但如今二弟和你妹妹都已不在人世,你如何證明那孩子是我二弟的?”
“妹妹臨生產前,曾前來拜會過姜夫人,整件事夫人是知情的。”奚月看看姜夫人。
“嗯……”姜夫人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
“我看你們是看準了我娘人善,才騙取了她的信任,二弟素來守禮,若你妹妹的孩子真是他的,他一定會把你妹妹接到莊裏待產。”
奚月從懷中拿出一把梳子,交給姜雲天,解釋道:“這是妹妹臨死前交給我的,說是二人的定情信物,讓我交給孩子做個念想。”
姜雲天本想先留奚月住下,孩子的事慢慢查證,但現在一看這梳子確實是子僖之物,又看姜夫人確實知情,便對此事再無懷疑,吩咐周管家安頓好奚月。姜子啟出言勸阻,說奚月來歷不明,安全起見,只能安置在庄外。
姜夫人早已視奚月為救命稻草,她雖然被剛才的對話攪的稀里糊塗,但要奚月住在庄外,是她萬萬不能同意的,便上前勸姜子啟道:“啟兒,你弟弟不幸慘死,今日上天送來他一對孩兒,僖兒有后也算是一絲安慰,月公子的妹妹我是見過的,孩子的事事先子僖也是跟我說過的,就是還沒來得及和你們說。”
“娘!您被她騙了!有些事您不知道,二弟鍾情的是葉姑娘,他的梳子也送給了葉姑娘!這人一路與二弟同行,若是二弟當真與他妹妹有私情,他怎麼能容忍二弟與葉姑娘暗通款曲……”
“啪!”季無恙一巴掌,重重抽在姜子啟臉上。
“不許你侮我師妹清名,師妹與二公子清清白白,堂堂正正。倒是少莊主你一路並未同行,究竟是一直在暗中監視,還是憑空猜測?”季無恙厲聲問道。
姜子啟挨了一掌,卻見姜雲天鐵青着臉,沒有發話,心中一怔。
“我是昨日聽大家說的!”姜子啟捂着臉說道。
“聽誰說的?我一路過來,這事連我都不知,看來是我小瞧了師侄,千里之外都耳目遍佈。”公子九諷刺道。
“我堂堂天下第一庄的少莊主,難道還要向你解釋?”姜子啟氣勢上雖不饒人,卻一臉委屈看着姜雲天,指望他說句話。
姜雲天清了清嗓子,上前說道:“好了,人證物證皆在,僖兒孩子的事不需再議,待辦好僖兒後事,便以仁和山莊長孫的身份接孩子回庄。”
姜子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父親,絕非是我小氣不肯接納子僖的孩兒,只是此事必定有詐!若說那梳子是物證,那梳子可不止一把,妹妹那也有一把,妹妹素來大方,說不準什麼時候把梳子送給什麼人了,又或許是被什麼人故意偷走了,娘的性子爹也是知道的,只要能抱上孫子,娘什麼話不會信!”
姜莊主命周管家去姜子嫣那走一趟,一會兒,周管家拿着梳子過來回話。姜子啟一看便傻了眼,直說這不可能。
“少莊主百般阻撓,想來是因為二公子遇害之事尚未查清,才多生疑慮,在下相信找到殺害二公子的兇手,也就找到了殺死舍妹的兇手,既然少莊主不肯信我,便依少莊主的,在下不進庄,等你們查清二公子的事以後,再來造訪!”奚月上前說道。
“月公子不必多心,你且安心住下!”姜雲天回道。
“啟兒,你也鬧夠了!”姜雲天瞪了一眼姜子啟,他便再也沒有出聲。
奚月剛一回房,公子九便跟了過來。
“小姐姐今日可是演了一出好戲!”
奚月把門關上,示意他隔牆有耳,公子九便帶她到桃園的觀雲台說話。
“你用了什麼法子,讓姜夫人配合你演今天這齣戲?而且這個彌天大謊,你打算怎麼圓過去?”公子九問道。
奚月搖搖頭:“你這張嘴,我可信不過,你自己慢慢猜吧!”
“今日你和季兄教訓姜子啟,姜雲天怎麼沒護着他?”奚月問道。
“姜雲天賢名在外,不是是非不分之人,他決定不追究子僖的事,只是為了繼承姜家香火,就他乾的那些事,別說一巴掌,就是打得他半死,姜雲天也不會吭一聲。何況大家同是雲門一脈,他多少要給幾分面子!”公子九解釋道。
“姜雲天和雲門有什麼關係?”
“我曾聽師父說過,他在成立仁和山莊之前,曾拜入重山門下,所以他的三雲絕才練得那麼好。”公子九回道。
奚月心下詫異,心想這事案樓里怎麼沒有記錄,問道:“這事怎麼從來沒聽人說過?”
“嗨……不知道的事自然沒人說起!”公子九聳聳肩。
“姜雲天拜師之時已經成年,在重山又只呆了幾年,加上當年他走的不明不白,後來仁和山莊成為天下第一庄,這事便再也沒人提起了……”
奚月搖頭道:“人過留名,雁過留聲,姜雲天這種人物,豈有被人遺忘的理!想來必是他使了什麼手段,有心讓人們忘了!”
“有見識!”公子九伸出拇指。
“當年坊間便有傳聞,說重山真人因為不滿意他和姜夫人的婚事,才把他逐出師門!”
“為何?難道因為夫人長的丑?”
“嗨……想哪去了!”公子九拍了拍奚月的腦門。
“這姜夫人家原是宋國第一惡霸,一家三兄弟,大哥在朝中做官,另外兩個武功高強,三兄弟合夥斂財,無惡不作。但也因此,積了不少仇家,後來這些仇家聯合起來,找上門去,把他家的人殺光,錢財搬空,姜夫人當時年幼,被奶娘藏在地道中,才活了下來,也因此獨得了藏在地道里的一大批財寶……”
奚月曾在案樓的卷宗上,看到過“姜雲天是靠着姜夫人的財寶建了仁和山莊”的說法,但後面也打了一個問號,現在聽完公子九的解釋,心中疑問盡釋,沖公子九點頭道:“難怪夫人長成這樣,姜雲天還待她這麼好!”
公子九心下詫異,問奚月:“你一個姑娘家,怎麼也如此以色辨人?”
“切!”
奚月懶得與他置喙,卻聽公子九一臉正色說道:“你現在這麼想,是因為你還沒碰到那個’你願意’的人!總之,姜雲天與夫人這份感情,我是羨慕的!”
“那你和雲門又有何關係?”奚月又問。
“難道你還沒猜出來?”公子九立即換了副口吻。
奚月搖頭道:“你這樣子,讓我實在想不明白,武聖斗山君為何會收你為徒,而且你身手這麼差……”
“我身手哪裏差了!”公子九鼓着腮幫子說道。
“以你的家世,但凡有些本事,怎會沒些名聲,現在提到你公子九,誰不說你是個遊手好閒的小紈絝?”奚月說道。
“哈哈……紈絝有什麼不好,當武聖被人高高舉着,哪有我這般自在!我武功高強,家財萬貫,逍遙一世豈不悠哉!”
兩人正說著話,季無恙找了過來,但他一來,奚月便臉色一變,老大不高興的樣子。
“月公子,你聽我的勸,你用這種方法博取老人的信任,日後真相大白,對自己沒有好處……”季無恙上前說道。
“呸!我以為你當真是不會算計的人,現在看來,不過是個怕事的膽小鬼!你我話不投機,還是各行其道的好!”
奚月負氣而走,季無恙便一個勁催公子九幫忙勸勸奚月。
公子九搖頭道:“你看她現在的火,誰勸的了!再說我們的目標是將姜子啟繩之以法,這仇總規是要結的!事情已經這樣,我們也沒什麼好辦法,就讓她試試吧!”
季無恙聞言嘆了口氣,當初在葛家莊,奚月提出讓姜子僖假死回庄,季無恙便不同意,兩人因此吵了兩句,惹得奚月不辭而別,卻沒想到,她會想出這個更為冒險的方法。他擔心的不只是這件事過不去,還怕他日後一個人行走江湖時,這些麻煩都會找上門來。
“你知不知道,現在守在奚月門外的是十三風刀?”季無恙擔心地說道。
十三風刀是仁和山莊的護衛,這十三個人自小就跟着姜雲天,風刀之快,就算單打獨鬥也少有敵手,合在一起,即便放眼天下,也無人能及。姜雲天對他們極為倚重,一般的差事都不會派他們出馬,像現在這樣守在門外做護衛,卻是頭一回!
“放心!你我聯手,怎麼也能保奚月一命!”公子九說道。
季無恙卻沒他這般自信,若真撕破了臉,光一個姜雲天就已經很難對付,加上周管家和十三風刀,他們根本毫無勝算!
與此同時,奚月回屋不久,姜子啟便過來找她,說自己先前是怕有人藉機生事,所以有所刁難,現在孩子的身份已經查實,所以特意前來告罪。
“你來告罪,就光憑一張嘴?”
“來的急,禮物稍後就奉上!”姜子啟說道。
“行!”奚月點點頭:“聽說你有一顆鴿子蛋大的東海夜明珠,二公子生前就答應給妹妹討來的,你就拿這個做禮吧!”
姜子啟見他竟獅子大開口,壓制着怒火點點頭。
“你剛剛說二弟的孩子,你已送出了宋國,其實我是有些擔心的,畢竟殺你妹妹的兇手還沒找到,現在誤會既已澄清,還是早些接他們回來的好!”
“你當真想接他們回來?不怕他們威脅你少莊主的地位?”奚月問道。
“哈哈……他們尚未足月,你未免想太多了!”
奚月笑道:“我又不傻!我早看出來你不想接他們進庄!或許你現在正想着套我的話,找到他們,然後好殺了他們?”
“月公子真是會說笑!大家關門一家親,我怎麼會害他們?”
“你那還有些什麼寶貝?”奚月問道。
姜子啟以為他是借口索禮,便把這些年珍藏的寶物一件件說來,心想只要問出孩子的下落,這些東西到頭來還是會回到自己手上。
“不愧是天下第一庄!可惜……可惜還不夠!”奚月說道。
“那月公子還有什麼心儀之物,我這就吩咐下去,三日之內,必能送到月公子跟前!”姜子啟耐着性子問道。
“讓我想想,這世上有什麼東西可以……抵得過……”奚月漫不經心地說道。
“抵得過什麼?”
“抵得過人命!”奚月陰陽怪氣地一笑。
“你什麼意思?”姜子啟也黑了臉。
“我在葛家莊有個好朋友,他因為一場意外,得了很嚴重的病,他的父親為了給他治病,-便收了人一筆錢,幫他去教訓一個人,卻不想把自己毒死了,聽說是一種叫烏頭的毒,可憐我那朋友,父親死了幾日,他才收到信……”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姜子啟心虛說道。
“聽不懂沒關係,我只是想告訴你,為了給我這個朋友治病,我需要很多很多錢。”
“治病救人的事,我一定義不容辭!”姜子啟拱手說道。
“那太好了,你剛剛說的那些,我都喜歡,你都給我送過來吧,另外,我手上還有一份單子,給你五天的時間,你看夠不夠?”
姜子啟接過單子,氣的齜牙咧嘴,心想這人如此貪得無厭,定然留不得!
“對了,莊主特別派了兩名十三風刀來保護我!你說是不是有點誇張?”奚月問道。
姜子啟憤然離開,季無恙和公子九過來找奚月,正好與他擦肩而過,見他目露凶光,心道不妙。
“月公子,剛剛我看姜子啟的眼神,只怕對你起了殺心!”季無恙一進去便和奚月說道。
“我的事用不着你來操心!”奚月冷冷回道。
“再不走,我便叫人了!”奚月威脅道。
公子九見狀給季無恙使了個眼色,讓他先出去。
“你也離我遠點!”奚月對公子九吼道。
“月公子,我和他可不一樣,我從頭到尾都是你這邊的!”公子九一屁股座下,賴着不走。
“你若真想幫我,便幫我做件事!”奚月說道。
“嗯……你說!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公子九拍着胸脯保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