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有口難辯
半晌，季無恙和葉灼華被領到落霞軒外。
周管家小跑着跑到兩人前頭，沖屋裏的姜雲天點了點頭，示意他外面的屍首確實是姜子僖。姜雲天扶門而立，頓時老淚縱橫。
“到底怎麼回事？”姜雲天定了定神，問季無恙道。
季無恙上前答話：“回莊主的話，昨天早上，師妹不慎掉進竹林中的地縫中，二公子前來相救，不想發生了意外，也被卡在了地縫中，待我找人把二公子抬出來時，他已經斷氣了！”
“不可能！什麼地縫，能要了我僖兒的命！”姜雲天絕然地搖頭道。
“事不湊巧，二公子掉進去的時候，後腦被插進了一根折斷的竹根。”季無恙解釋道。
“聽說他此次外出，一直扮成硬骨頭的人，你如何得知他的身份？”
“出事後，晚輩便一直四處打聽硬骨頭的下落，路過葛家莊時，有人才認出了二公子。”
姜雲天看了看季無恙，又打量了一下他身邊的葉灼華，問道：“你們是嫣兒的客人？”
“是的！前些日子姜小姐在驛梅山莊訂了一些衣物，師妹此行正是受了姜小姐的邀約，恰巧在食不歸遇上大家，所以便一道同行。”
“你也是驛梅山莊的人？”姜雲天問季無恙。
季無恙搖頭道：“晚輩出自重山，梅夫人是我師姐，這次我也是受她之託來送師妹的。”
姜雲天給周管家遞了眼色，讓他去查一查，一面招手示意，讓季無恙進來說話。季無恙把這一路變故和姜雲天細說了一遍，姜雲天聞言沉吟半晌后，問季無恙：“照你這麼說，僖兒的事，是個意外？”
季無恙回道：“在下起先也是這麼想的，但現在卻有些懷疑！”
“怎麼說？”
姜雲天臉色一變，又掃了一眼衛峰。
季無恙走到黃三彪身邊，問道：“這就要問黃三彪，老五死的時候，他為何要對我們撒謊！”
“我幾時撒謊了？”黃三彪奇怪地看着季無恙。
“不要插話！”姜雲天瞪了一眼黃三彪。
“老五死的那天，我曾留意到他和二公子身上有相互打鬥留下的刀傷，但當時因為注意力在烏頭毒上面，加上這是硬骨頭的內事，我便沒有多言。”
“後來我知道了二公子的身份，再一細想當時情形，就覺得有些不對勁。那日黃三彪說起老五受傷之事時支支吾吾，我原以為他是不想家醜外揚，現在想來，他是想隱瞞老五和二公子有過節之事。”
“硬骨頭素來兄弟情深，二公子好意贈葯，卻害死了老五。老五死後，黃三彪一直和二公子形影不離，現在想來，定然不是因為兄弟情深的關係，或許他是在等機會下手？！”
“絕無此事！我……我是為了保護二公子！！！”黃三彪嚷道。
“這麼說，你知道有人要害二公子？”季無恙問道。
“沒有的事！你不要胡說！”
季無恙又說道：“再說二公子出事那天，他原本走在我們前頭，到底是什麼人給他報了信，讓他回來相救師妹，又為什麼就那麼巧，被竹根戳到後腦……”
“原來是你殺了我二弟，難怪你一來就誣陷我莊裏的人殺了老五，還誣陷衛副幫主殺了二公子，原來是賊喊捉賊！”姜子啟衝上前指着黃三彪吼道。
“我對天起誓，我沒有殺人，我說的都是真話！”
“真話？你說我二弟被衛副幫主砍了一刀，現在他人就在外面，
我剛剛才去看過，他全身上下都沒有刀傷，鐵證如山，你還想抵賴？”
“全都錯了！”黃三彪撓頭大叫：“我不知道怎麼會這樣！但我確實親眼看見絡腮鬍砍了二公子一刀，他脖子上的血還濺了我一臉，還有那個一顆痣，他化成灰老子都認得他……”
姜子啟搖搖頭，上前對姜雲天拱手說道：“父親，看來正是此人謀害了二弟，如今事情敗露，一下就瘋掉了！”
公子九聽到現在，已猜到七八，又看季無恙一副心下瞭然的樣子，便猜到他定然有方法幫黃三彪洗清罪名，但青陽和衛峰卻還蒙在鼓裏，他們雖然對黃三彪充滿疑問，但也不相信他殺了姜子僖，看他已被定為殺人兇手，便先後出言為他辯護。
“姜莊主、少莊主，硬骨頭素來光明磊落，絕不會無中生有，以他的性格，就算真的忌恨二公子，也不會用這樣的手段害他的命！”
“不錯！此事一波三折，很顯然是有人在背後搞鬼，很可能我們看到的都不是事情的全貌，所以才相互矛盾！”衛峰接著說道。
姜雲天卻鐵青着臉，始終一言不發。其實他聽說姜子僖中了烏頭毒，便已知七八。這烏頭毒還是當年他從北夷帶回來的，能搞到烏頭毒，設下此局的只有姜子啟！
大家正吵成一片，外邊傳來一陣凄厲的哭聲，原來姜夫人聞兒慘死，趕了過來。姜雲天衝出門一把扶着快要虛脫的姜夫人，柔聲安慰。姜夫人卻趴在棺木上大聲嚎哭，不肯撒手。父子倆勸了半天，姜雲天只得點了她的昏睡穴，又親自送她回房。
姜子啟命人給大家準備房間，說事情查清楚之前，都不許離開山莊。
姜子啟一走，公子九便問季無恙：“剛剛在桃園的，是你吧？”
季無恙點點頭。
“你膽子可真不小！”公子九挑眉說道。
“這到底怎麼回事？”
季無恙四下看了一圈。
“跟我來！”
公子九拉着季無恙來到桃園中的觀雲台，這裏四下無人，正是說話的好地方，公子九縱身一躍，跳到頂層，季無恙把後來發生的事情向公子九一一道來。
“那日我隨他們進了樹林，認出他們帶着的那具屍體是姜子僖，不過他們來到破廟后，便給他擦洗乾淨，服下解藥……”
“我就知道，姜子僖肯定沒事！”
“你這假死的藥丸也給我一些！”公子九興奮地說道。
季無恙搖搖頭：“龜息散騙不過高手，是師妹用了針刺之法。”
“噢……你接著說！”
“緊接着，他們又扮做路人，在他面前演了一齣戲，他們拿出那日姜子僖送給師妹的梳子，說這梳子的主人剛剛掉進了地縫裏，恐怕活不了多久了。姜子僖一着急，便搶過梳子，趕去地縫救人。”
“我捉了他們兩個手下，他們自稱是柳家莊的，他們說有人想要姜子僖的命，因為不敢得罪仁和山莊，所以想造成姜子僖失足跌死的假相。於是，我便將計就計，讓姜子僖假死混了過去。”
“姜子僖拿到梳子后，便知道是姜子啟想要害他的命，本打算回莊裏分說，但在葛家莊歇腳的時候，被他好友的遺孀認出，告訴他半個月前，他的夫君其實是被姜子啟所害，他便由此萌生了報仇的想法……”
“那你先前為何要故意指認黃三彪是兄手？”公子九問道。
“姜子僖說老五遇害頭天，曾襲擊他，此事被黃三彪當場撞見，老五也因此被他砍傷，所以姜子僖才會把烏頭膏給老五。看黃三彪追着一顆痣的樣子，不難想到，是一顆痣指使老五對姜子僖下手，但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他始終不願言明，所以我想逼他一逼，也讓姜子啟放鬆警惕！”
“你先前躲在桃園幹什麼？”公子九問道。
“我過來想找那天假扮絡腮鬍的人，但找了幾圈都沒見人，倒是湊巧幫黃三彪找到了一顆痣，後來我聽說竹林之事，才知事情比我想的要複雜，權衡之下，姜子僖便決定假死回庄。”
“竹林那一場戲到底怎麼回事？姜子啟要殺姜子僖，一刀抹了他脖子便好，為何費神安排這麼多事？”公子九又問。
季無恙搖搖頭：“這點我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與此同時，姜子啟回到房中，便把一顆痣一頓臭罵。
“叫你找個地方躲起來！你倒是好，躲到黃三彪的刀口下去了！”
一顆痣委屈地回道：“這次真不是我辦事不利，我是被人打出去的！”
“這幾天你給我躲好了，要是再讓我看到你露臉，我就削了你這顆痣！”
“你等等！姓季的說他們去過葛家莊，讓你的人都消停些，不要再給我惹出新的麻煩！”姜子啟吩咐道。
另一邊，姜雲天也正在房裏大罵周管家。
“你是怎麼辦事的！出了這麼大的事，你竟連個信都沒有，還讓一群外人鬧到家裏來！”
周管家卻一臉悲憤：“老爺忘了，是您吩咐老奴離少莊主遠一些，所以這兩年，老奴對少莊主的事一概不知，也不敢過問！老奴要是知道，他會害死少爺，老奴一定會一刻不停地盯着他！”
這位周管家在莊裏管事多年，和姜夫人家是血親，因此素來向著姜子僖，兩年前，姜雲天醉心於書畫，打算把仁和山莊交給姜子啟接手，立他為少莊主后，便勒令周管家不許再插手他的事。
姜雲天連嘆三聲，搖了搖頭，自己也搞不清姜子啟已經是少莊主，為什麼要對自己的弟弟下此毒手。但是，這些問題可以留待以後慢慢再問，現在當務之急，是先把糧食的問題解決了，打發衛峰離開，免得丐幫的人再找過來。
“老爺莫不是打算放過少莊主？”周管家問道。
“事已至此，老夫還能怎樣？若要啟兒抵命，仁和山莊怎麼辦？”
周管家淚如雨下：“二公子可是老爺的親骨肉啊！老爺若真的就這樣放過少莊主，老奴便只能一頭撞死在二公子墳頭！”
“行了……行了！”姜雲天不耐煩地擺擺手：“不用擺你那套忠臣事主的把戲，老夫是不想讓外人摻和到這事裏來，僖兒無故受難，老夫自然會對啟兒小懲大誡！”
“你嘴巴嚴實一些！這件事若讓夫人聽見一個字，我就當真送你去侍奉僖兒！”姜雲天警告道。
一會兒，衛峰被人領到他跟前。
“衛副幫主，說好了要給你一個答覆，今天，一直沒騰出手來！”姜雲天說道。
“賑災之事刻不容緩，明日我就派人協助你，把平糧台的糧食送去魯國，青陽幫主向公子九借的那批糧食，老夫也會如數給他。”
衛峰拱手道謝：“多謝姜莊主仁義！不過如今二公子的事尚未了結，衛某願意留在仁和山莊。”
“衛副幫主不必多想，賑災事務煩雜，你若不在，許多事便要慢上許多。至於僖兒的事，到時若有必要，老夫自會派人去丐幫找你！”
“衛某必一傳即到！”衛峰保證道。
“還有一事，敢問衛副幫主是從哪裏聽到糧食被劫的消息？”姜雲天問道。
“是薛家寨的兄弟來報的信，現在想來，應該是黃三彪與易枝花交手之事，讓他們產生了誤會！”
姜雲天一聽是薛家寨送的信，心又涼了三分，因為這寨主與姜子啟素來交好。
衛峰一走，周管家便過來通知，說青陽剛剛去找了黃三彪。
兩人來到黃三彪隔壁房間，只聽青陽不停追問黃三彪，關於一顆痣和老五的事，但黃三彪卻始終閉口不言。
“看來三哥是有難言之隱，但這事你若不解釋清楚，這殺人的污名便背定了！”青陽勸道。
只聽黃三彪回道：“大不了我一條命賠給他！”
“我知道三哥你不怕死，但江湖兒女，該死得其所，為了莫須有的罪名而死，不僅讓真兇逍遙法外，更讓硬骨頭從此後都要受江湖人的唾罵，難道這是你願意見到的？”青陽又勸道。
……
青陽來來回回勸了幾輪，黃三彪最終才勉為其難，把老五的事告訴他，還囑咐他不要告訴別人。事情確如季無恙先前所料，一顆痣出了大價錢讓他襲擊二公子，密謀之時被他撞見，他追出去后，看清了一顆痣的長相。但因對方並沒有說要二公子的命，他也未以為意，直到老五意外身亡，烏頭毒的事情被揭開，橫公魚緊接着又被下毒，他便意識到有人想殺二公子，所以一直貼身保護。
“我明白了！你不願提及此事，是不想在老五死後污他名聲，但現在你被指認為兇手，你若不申辯，玷污的便是硬骨頭的名聲！”青陽說道。
姜雲天聽到這裏，心中懷抱的“萬一”徹底破滅，推門出去，與公子九撞個正着。
“看來他們剛才的談話，莊主也全都聽見了，不過一顆痣這個奴才，當真是膽大包天，敢對主子下手！”公子九上前說道。
姜雲天聽出他的弦外之音，瞪了一眼周管家，知道是他暗中促成了這個“巧合”。
“兄弟相爭，自古不鮮，其中緣由，卻多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是老夫教子無方，才惹來今日之禍！但僖兒泉下有知，一定也不願看到我姜家後繼無人！”
“所以說，你是打算息事寧人了？”公子九問道。
“你想要如何？”
“你如何管教兒子，我自是管不着，現在我只關心你打算怎麼處置黃三彪？”
“僖兒的事，老夫已經決定不再追究，硬骨頭既是來送貨的，貨送到了自然是哪來的，回哪去！”姜雲天說道。
“如此便好！就是不知道二公子聽到你如此處置會做何感想！”公子九拱手回道。
姜雲天失神地看着窗外，想到父子一場，到頭來，只能這樣窩囊地送他離開，心中鬱結難抒，吐出一口老血來。
季無恙遠遠地見了這一幕，心下歉然，甚至感到一絲後悔，但當他轉念一想，若非如此，以姜子啟的手段，遲早會要了姜子僖的命。
入夜後，整個仁和山莊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中，靈堂不時傳來一陣叮鈴聲，像極了怨靈的嘆息，擾得那些心裏有鬼的人，越發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