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苦雨終風
夜王府。
此刻，乾夜正坐在大廳中，無意識的把玩着手中的杯盞，眼神卻並未落到實處，不知道是看向哪裏。
不多時，便見王府的管家進來稟告說：“王爺，側妃娘娘已進府門，如今正往大廳這邊過來。”
聞言，乾夜頭也沒抬，只是淡淡的應了一聲“嗯”。
那管家不過只是按照乾夜早前的吩咐進來回個話，如今事情辦完了，便也沒他什麼事了，恭敬的行了一禮，便退出了大廳。
邵眉大概也沒有想到，乾夜會在大廳等着她。
她要回自己的院落，是要經過大廳的。如今見乾夜正坐在大廳的太師椅上品茶，目光看向門口，她怕是一百個不願意上前行禮打招呼也是不行的。
想起先前在雲裳坊中乾夜親手掰斷了那人的手腕，邵眉還是心有餘悸。腳下的步子明顯比剛剛從將軍府出來要慢上許多，可即使再慢，她還是走到了大廳之中。
“撲通”一聲，邵眉便直直的跪在了乾夜面前。
“王爺~”語氣中，都帶着幾分害怕。
乾夜這才將目光轉移到邵眉身上，語氣不咸不淡。“側妃這是去哪兒了？本王不是讓側妃回府嗎？怎麼如今側妃倒是比本王回來的還晚？”
雖絲毫不聽不出責備的語氣，但邵眉卻是心中跳的厲害。不都說越是不動聲色之人心機越是深沉？因為你永遠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說不定這會兒還和風細雨，下一秒就狂風暴雨。
方才乾夜在雲裳坊的生氣是真的，那股子掰斷人手腕的狠勁做不得假。可如今卻是用這般平和的語氣和她說話，一時讓她有些摸不着頭腦。
邵眉深知，乾夜這人並不簡單。進王府之前，叔父曾告訴過他，夜王此人深不可測，不可小覷，讓她千萬小心行事，別惹怒了夜王。況且，上次她將洛輕寒綁了送去青樓，其結果便是一頓板子和一個月的禁閉。
她並不是頭腦簡單隻知道惹事生非的大小姐，只是對雲陽太過執着，才失了方寸。
肯嫁入王府，一是為了報復雲陽，二便是覺得叔父所言非虛。日後，若是乾夜當上皇帝，她至少是貴妃。榮華富貴，金銀權勢，誰不想要？
“回王爺，妾身......妾身去了將軍府看望叔父和哥哥。”
既然乾夜如此問她，想必是對自己的行蹤了如指掌。與其絞盡腦汁想法子騙他，還不如說實話。就算乾夜真的想對她如何，但也得看着叔父的面子，不敢真的將她怎麼樣。不然，他當日也不會將自己抬進府中，許以側妃之位。
如今，夜王府可是連一位夫人都沒有，她可是這王府中唯一的女眷。
想至此，邵眉的心便安了幾分，但人依舊是跪在地上。
“是本王疏忽了。眉兒進府也有些日子，本王倒是忘了，新嫁娘進門三日後是要回門的。”
依舊是不咸不淡的語氣，但是邵眉聽了卻是猛地抬頭朝着上首坐着的人看去。她越發不懂了，夜王這是什麼意思，不僅沒有責罰她，言語中似乎還透露着要陪她回門的意思。
新嫁娘進門三日後回門是不錯，可它只是個側妃，就算自己的叔父是大將軍，位高權重，但她畢竟不是王妃，就算不回門也不會有人說什麼。如今這是怎麼了，今日才在雲裳坊發了脾氣，現在又對她溫言溫語。
邵眉越發不解了。
可誰知，乾夜下一刻的舉動竟讓邵眉更加驚愕。
只見，乾夜從椅子上站起來，緩緩的走到她的跟前，俯下身，親自將她從地上扶了起來。
“地上涼，若是眉兒因此生病了，想必大將軍是要怪罪本王的。”
邵眉任由乾夜將自己扶起。
這一刻，邵眉突然覺得，眼前這個對他語氣溫和，臉上還帶着幾分笑意的男子是如此好看。從前，只因他對自己本沒有什麼好臉色，甚至有些厭惡，再加上他身份高貴，是天乾唯一封王的皇子，自己多少是有些畏懼他的。縱然自己有叔父撐腰，但叔父畢竟不是他的親生父親，就算對她再好，在外人眼裏看來，她只不過是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女，與真正的千金小姐相比，總是差了那麼一點的。
如今，他竟對自己如此溫和，倒是少見。又想着這人是自己的夫君，頓時心中升起一絲甜蜜。想着，若是以後也能得夜王如此對待，那自己定是這世上最幸福之人。說不定日後，這王妃之位，甚至是皇后之位，也會落到自己頭上，這事兒也並非沒有可能。
至於雲陽，如今她既然已經嫁給夜王，自然是再無半分可能。之所以聽聞他要成親的消息，不過是心有不甘。畢竟，喜歡了這麼多年都得不到的人，轉眼就要娶別人，如何能讓她無動於衷。
“謝王爺愛護。”
乾夜雖然不知道邵眉方才內心在想些什麼，但見她此刻臉上的神色略帶喜色，自然也就猜出來幾分。
畢竟，這世上，對權力地位不愛之人，少之又少。況且，他方才故意表現出與往日不同的溫柔，邵眉焉能不動心？
但是隨即，面上卻又是一暗。心想，若是洛輕寒也能同其他女子一般，對於他的示好能給與回應，他怕是會高興壞了。不過，這也正是能說明洛輕寒的特別之處，若是一開始洛輕寒對他表現得如其他女子一般，只怕他也不會喜歡她。
不過，即便如此，他也覺得沒什麼。早晚，他都會讓洛輕寒投入自己的懷抱。
一帆風順固然是好，但太過平坦只會讓人覺得無趣。身為天乾的王爺，哦，不對，明日他便是太子了。身為天乾的太子，未來的皇帝，征服一個女人和征服天下一樣，遇到困難和阻礙，不僅不會讓他畏懼退縮，反而會讓他更有動力。
竹青，且等着吧。不管你是佛雲寺的弟子也好，還是為了她成了尋常男子也罷，終歸，我看上的人，絕不會放。
“先前在雲裳坊讓眉兒受驚了，今日就先下去休息吧。明日，本王陪眉兒一同去將軍府拜見少將軍，算是本王給眉兒補的回門禮。”
邵眉面上一喜，立即應聲道：“是，眉兒都聽王爺的。”
回到碧水灣，洛輕寒便將乾夜遞給她的白玉膏拿出來用了。
這白玉膏果然是好東西，洛輕寒才將它塗到手上，便覺一陣清香拂來，味道不濃，聞着便讓人覺得舒心。一陣清涼之感隨機而來，方才還覺得有些微痛的手臂此刻已經完全感覺不到痛意。就連那有些微紅的肌膚，也瞬間散了幾分顏色。
只是，今日乾夜絲毫沒有提起賜婚一事，倒是讓洛輕寒頗有些意外。從乾夜的眼神中，洛輕寒知道，他是不會就那麼輕易放棄自己的。那日他那般的信誓旦旦，今日又失神傷了自己，只怕是當中出了什麼她不知道的事，這才導致賜婚聖旨未能下達。又想起竹青回佛雲寺前，問她是否相信他能處理好此事，洛輕寒心想：莫不是真的是竹青所為？
轉念一想，皇上如果有此心思，又為何會聽信竹青之言？但又想到皇上對於了善大師的尊敬，而竹青又是了善最看重的弟子，若是竹青請了了善大師出面，也未必就不成。
只是，她將人家徒弟都拐跑了，了善還能為了她說話？
洛輕寒搖了搖頭，將心中那些想法都給一一否定了。管他是什麼原因，總之是好事。
低頭看向自己右手中指，那上面，赫然正是那日竹青親手給她帶上去的草戒。雖是草戒，可在洛輕寒看來，卻是比任何的貴重的金銀首飾分量更重，重的只讓她覺得心裏沉甸甸的，滿滿的都是竹青對她的喜歡。
再過一月，便是與竹青約定的兩月之期了。到時候，他們便能夠永遠在一起，不再分開，洛輕寒便忍不住伸手撫着自己心口之處，她感覺，這一刻，心跳突然加快了些。
比起洛輕寒這邊的靜謐，此刻的佛雲寺，卻是不太平靜，尤其是竹青所在的青竹園。
了善大師雙腿盤膝，坐於榻上。在他身前，盤腿坐着的，正是竹青。只見竹青腦袋微微向前垂下，渾身上下散發著讓人難以接近的寒氣。就算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也不難猜到，此刻的竹青，定是雙目緊閉，昏死過去，毫無知覺。
五日前，竹青便從寒潭受罰完畢出來了。只是，並不是他自己走回來的，而是莫語將他背回來的。
雖然戒鞭之刑讓竹青暈了過去，可即使再重的傷，但那也只是皮肉，若是好生修養，假以時日，定會恢復如初。可寒潭禁閉不同，雖然再沒有外力的鞭撻，但寒潭冰冷刺骨，近寒潭十丈便覺寒冷，何況是日日泡在寒潭中三個時辰？一連七日，加之背後鞭傷未愈，才導致寒如今竹青寒氣入體，陷入重度昏迷。
就連將竹青從寒潭背回來的莫語，在將竹青背到青竹園之後，亦是受不住竹青身上散發的寒氣，硬生生的給凍病了。如今，還在自己房中的床上躺着。
竹青一回來便發起了高燒，餵了葯給他服下也絲毫不見起色。五日下來，絲毫不見人清醒，反而越發嚴重了。還沒靠近便感覺到竹青渾身冰涼，可那額頭卻是燙的厲害。
發燒倒是小事，只需開幾服專治發燒的葯喝了便好了，只是如今是體內被寒氣侵入所誘發的高燒不退，卻是十分棘手，普通的藥物根本無用。竹青昏迷，不省人事，自然是不可能自行抵制在身體裏亂躥的寒氣，只能靠外力幫助。
了善大師自然是不會就這麼看着自己的愛徒受苦。雖然，從寒潭出來的那一刻，竹青已經不是佛雲寺的弟子了，但是，對於這個自小就跟在身邊的徒弟，了善大師對竹青的感情可想而知。
如師如父。
在此之前，竹青一直是了善大師最為喜愛的弟子。他甚至想過，若是竹青當真不想做天乾的皇子，願意留在這寺中，那麼，等到他行將古稀，便將這主持之位傳於竹青。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他這徒弟，終究是紅塵之人，有了牽絆，便一發不可收拾，想要做個尋常男子。
了善大師又想起當初在皇宮時，洛輕寒抓着他的手說的那些話，又看着如今竹青為了她成了這副模樣，心中不知是喜還是憂。
有些事情，怕是早就已經註定。
了善大師嘆了一口氣，又繼續專心的給竹青傳輸內力，直到竹青的身體漸漸轉暖，不再是一片冰冷。
不知過了多久，竹青才終於醒來。
“師傅~”可能是很久沒有說話的原因，竹青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喑啞。
了善大師無奈的嘆了一口氣，這才收了手起身，直到將竹青放到床上，讓他躺下，才語氣平淡的開口：“竹青，從此以後，你便不是佛雲寺的弟子了，不過，在師傅心中，你永遠是我的徒弟。經此一遭，你怕是要好好將養一段日子了。雖然你身子骨一向很好，但如今寒氣已經入體，無法根除。雖然為師以儘力為你壓制，但往後，每逢冬至，小寒，大寒這三日，你便會如墜入冰窖一般，渾身冰寒刺痛，即使是為師，也無法再為你用內力壓制。”
彷彿每年有三日會受此寒氣之苦，可竹青那略顯蒼白的臉上此刻竟還浮現出一抹溫暖的笑意。
“多謝師傅還認我這個不肖弟子。至於寒氣，便當是我犯戒應當付出的代價吧。從前，我只是佛雲寺的弟子，師傅的徒弟，循規蹈矩，安寧祥和。但自從下山，遇到輕兒，我才知道，我並不是一個合格的佛家子弟，控制不了自己的七情六慾。若是我不曾動了凡心，也不會有今日之果。不過，弟子不悔。輕兒她很好，弟子既然已經負了佛祖，便萬萬不可再有負於她了。”
如今懲戒也已經領了，再多說也無益。“這些日子，你便在青竹園好好養傷吧。既然你心已明，那便更應該好好愛護自己，莫要讓在意你之人再為你擔憂焦急。”
“謝師傅教誨，弟子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