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孰輕孰重

第六十二章、孰輕孰重

以至春日,迎春早已開滿御花園,可是那道賜婚的聖旨卻是遲遲未下。乾夜站在窗前,看向那巍峨莊嚴的皇宮,眸中神色不明。

夜魅不知何時落在了房內,躬身對着乾夜的身影道:“王爺,已安排妥當,屬下已將消息透露出去,相信很快便有一場好戲。”

“嗯。”乾夜並未回頭,只是一如既往的注視着窗外。

那日,夜魅回來稟報說看見洛輕寒與竹青抱在一處,他當時臉色就變了,眼中殺意驟現。他沒想到,竹青竟真的那麼大膽,不顧自身身份,入了這十丈紅塵。

他當時的第一想法就是派人去殺了竹青。

可轉念一想,不久父皇的賜婚聖旨便會下達,到時洛輕寒便會嫁給他。比起殺了竹青,讓他親眼看到洛輕寒嫁給他卻無能為力,這樣才更有趣。既然已入紅塵,那便要做好受這紅塵之苦的準備。比起生離死別,愛而不得,才是最為痛苦的,不是嗎?

而他唯一要做的,便是將洛輕寒的心,一點一點的拉到自己這邊來。

就算此時得不到洛輕寒的心,可是這人即將嫁給他,成為他的王妃。未來的日子還長,就算洛輕寒現在喜歡竹青,可以後日日夜夜的陪伴與相處,難保不會生變,洛輕寒喜歡他,不過是遲早的事。

他乾夜想要的東西,還沒有要不到的。

可如今旨意遲遲未下,倒是讓他有些摸不着皇上的用意了。還是說,父皇已知泠歌身份,為了彌補這二十年來對泠歌母子的虧欠,打算將輕兒許給泠歌?

可既已知道泠歌身份,又為何不直接接他入宮,當著天下人的面認回這個兒子?

一時間,乾夜心頭閃過無數種可能,可又無一個確定。

屋外突然傳來管家的聲音。“王爺,皇上派了身邊的李公公前來請您進宮。”

“可有說是何事?”

“沒有。李公公只說讓您即刻進宮,皇上在御書房等着呢。”

略一遲疑,乾夜便吩咐道:“備車,進宮。”

“是。”

不一會兒,管家就已經將車備好。乾夜上了馬車,便直直往皇宮的方向而去。

半個時辰后。

御書房中,乾夜正恭敬的站在下首,等着坐在上首龍椅上批閱奏摺的皇上發話。

直到手中落下最後一筆,皇上才抬眼往下望去,目光落在乾夜那恭敬卻又不卑不亢的身影上。

“夜兒,上父皇跟前來。”

沒有半分遲疑的,乾夜抬腳便往上首那端坐上龍椅上的人走去。直到走到距離案桌三尺之距時,才止住腳步,不再前進。

皇上眼中閃過一抹滿意之色,但很快便又被他收起。“夜兒可知,父皇今日傳你前來,所為何事?”

“回父皇,兒臣愚鈍,不知父皇突然傳召,所為何事?”

“夜兒,朕且問你。皇位,你可想要?”

皇上的這一句問話,猶如石破天驚般頓時就在乾夜的腦中倏然炸開。他瞬間就抬起頭朝着皇上望去,眼中儘是不解與惶恐。

“夜兒不必惶恐,只需回答朕的話便好。想,還是不想?”

想還是不想?

這句話在乾夜腦中根本就不用思考。他當然是想的。不然他又為何將花娘送去花石山,又為何娶邵眉?只是此刻,父皇突然召他進宮,又突然詢問他是否想要皇位,這倒是讓他一時間不好做答。

父皇明擺着是在存心試探他。

君心難測。倘或他踏錯一步,從此便只能與那個位置失之交臂,說不定還會落得一個覬覦皇位的名頭,性命堪輿。

坐在上首那人似乎也不着急,只是一雙眼睛卻是未挪動半分,只盯着乾夜,生怕錯過他的任何一個神情。

“怎麼,夜兒既然敢將自己的人安插在朕身邊,又為何不敢回答朕方才的問話。”

皇上話中的語氣不見絲毫的怒意,可卻是讓乾夜覺得,自己之前所做的那些事情在眼前這一身明黃的人眼中,竟無一處藏身之地。心下大驚之餘卻也逐漸平靜了下來。

既然父皇什麼事都已知曉,那他也沒有必要再隱瞞。就算此時惶恐害怕也無濟於事。

“回父皇,皇位,兒臣想要。”

這一句話落地有聲,任誰聽了都能察覺乾夜這話中的勢在必得。

可皇上卻是笑了。“很好,有膽識,不愧是朕的兒子。”皇上雙眼微眯,又問道:“朕且再問你,清雅郡主,你可想要?”

經歷了方才那一問,對於皇上這一問,乾夜倒是沒有半分遲疑。“回父皇,兒臣傾慕清雅郡主,想娶她為妻,請父皇下旨賜婚。”

聞言,皇上的臉色卻是變了一變,不過也僅僅只是一瞬間,便又恢復如初。不過,這一幕,卻是盡數落進了乾夜眼中。

乾夜不竟在心中想:看來,父皇遲遲不下旨,是根本從未想過要將洛輕寒賜予他做妃子。一切,不過是父皇為了試探他而拋出的陷井。

果然,皇上的下一句話就證實了乾夜心中的猜測。

“若是朕說,在皇位和清雅郡主之間,你只能選擇一個,不知夜兒會選擇哪一個?”

“為何兒臣不能兩相兼顧?”

皇位,他想要,洛輕寒,他亦想要。

皇上的臉色忽的就冷了下來。“口氣倒是不小。自古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坐擁江山者,便需拋卻兒女情長,否則如何成事?你只需回答朕,皇位和清雅郡主,你更想要哪一個?”

這便是是逼迫了。

乾夜曾無數次告誡自己,欲得皇位,必不可動心動情。女人,不過是暖床的工具。為了功名利祿,無論是娶一個還是幾個,並無區別,只要能有益於自己,誰都可以成為他的王妃。

可自從遇見洛輕寒,他卻不這麼想了。

若是有個人能夠和他站在一起,共看繁華,想來也是一件不錯的事。有人問他粥可溫,有人與他立黃昏。若是有朝一日登上高位,卻沒有與他比肩之人,那漫漫長路,又該是多麼的孤寂。高處不勝寒,而洛輕寒是他唯一想要與之比肩的女人。

可此時,父皇竟讓他二選一。

皇位,是他這麼多年以來一直奮鬥的目標。皇后和他之間,隔着殺母之仇,他焉能不報?

“回父皇,兒臣想要......皇位。”

“哈哈哈,好,不愧是朕的兒子,知道自己該要什麼。李勝。”皇上右手一抬,便將案桌上的那捲聖旨直接遞給李勝。“將這個拿給夜王看看。”

“是。”

待到乾夜從李勝手中接過那捲聖旨,打開看去時,只見那上面寫着: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今有德妃之子夜王,天資聰慧,足智過人,行端至勤,深得朕心。故立為太子,分理政務,輔君理國。今佈告天下,欽此。

“父皇......”似乎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方才看到的。明明父皇已知他做的那些事,又為何會擬了這麼一道旨意?

“夜兒似乎很驚訝?”皇上的笑容有些高深莫測,但仔細看去,也不過只會一個年過半百的老人。神色間,還透出些許疲憊。那是常年身居高位所積累的疲憊,而並非只是沒有休息好所致。

“朕後宮佳麗三千,可只有兩人是朕真心實意迎娶的。一個是你的母妃,一個便是淑妃。只不過,這二人,卻無一人能陪朕走到最後。朕雖為皇帝,很多時候卻也無能為力。相信你已經知道,你母妃之死,實乃人為。至於是何人所為,想必你也已經查清。昔年,朕雖然因為淑妃而冷落過你的母妃,但是在朕心裏,從未忘記過你的母妃。當日你既然告知朕泠兒還活着,想必你自是與他有些交情。你幼年時也曾得過淑妃照顧,如今朕立你為太子,便是將這天乾江山交付與你,希望你不要讓朕失望。”

這一番話可謂是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乾夜自然明白,他父皇這是在告訴他,皇位歸他,但也要善待淑妃之子。

“兒臣謹遵父皇教誨。”

說了這麼多話,似乎是累了,皇上臉上也露出疲態來。“去吧,明日朕便會在朝堂上宣旨。至於皇后,她不會逍遙太久,就算目前沒有實質性的證據處置了她,最多朕百年之日,他必隨朕而去。至於其他人,只要你找到證據,便自行處置。”

“是,兒臣告退。”

直到乾夜出了御書房,皇上的聲音才又悠悠響起。“李勝,青兒那邊如何了?”

“回皇上,了善大師今日來信,說公子五日前已入寒譚。”

“他倒是痴情。朕當日想要他回到朕身邊,他卻不肯,說什麼已經習慣了佛雲寺的生活,要跟着了善大師修佛。可如今呢?這才過了多久,便為了個女人還俗。”

李勝撇撇嘴,心道:這還不是您一手促成的,若是您當日不送那麼一封信去,公子如何會看清自己的心意。如今公子如您所願,您倒是不樂意了。

不過這話他卻是萬萬不可說的,畢竟,皇上是對也是對,是錯也是對。況且,拋開身份,皇上也是個平凡人,思念兒子,想要兒子回到自己身邊,並沒有錯。可哪裏知道,竹青是個一根筋,只說自己犯了淫戒,卻不開口求皇上說項,這才有了這戒鞭寒潭之懲。若是他早前給皇上來信,怎麼說也不至於受這些苦。

而皇上呢,雖然嘴上說著竹青的不是,可心裏到底是擔心他的。“七七四十九道戒鞭,再加上七日寒潭禁閉,他如何承受。這孩子,太執拗了。”

“皇上應當高興才是。想必日後,皇上與公子之間,父子之情也會越發親近。

皇上輕嘆了一口氣,說道:“但願吧!”

距離京城大約六百里的一處山上,有一白衣公子在一處隆起的小山丘前盤膝而坐。

目之所及,四周芳草環繞,花色誘人。碧雲天,青葉地,山映朝陽,湖倒春景,峰上畫煙屏。

白衣男子手中執着一壺酒,透明的酒水從他手中的酒壺中流出,灑落在男子身前三尺之處。一股淡雅的酒香撲面也隨之而來,正是花娘最愛的梨花春。

而那白衣男子,自然就是已經回到花石山的弋泠歌,而那處隆起的小山丘,則是已故花娘的墓穴。

“今日,我帶了你最愛的梨花春。”

說罷,又斟了一杯,獨自仰頭喝下。

“自你走後,我才發覺,自己從前真是傻得厲害。你在我身邊多年,我卻從未回頭多看你一眼。我傾慕輕兒之時,想來你定是難過之極吧,所以才做出了那番舉動。可你到底心善,終是不忍殺害輕兒。”

“我去查看過那幾個殺手的屍體,發現他們並非全是被夜魅的劍所殺。真正致命的,其實是藏於皮膚之下的那幾枚飛針。我想,那飛針是你射出的吧?”

可四周除了風聲,卻無人做答。

“就算你不答,我也知道,一定是你。畢竟,那樣的手法,這世間,除了師傅和我,怕也只有你會吧。”

依舊無人回答。

“這些日子,我時常在想我們以前一起經歷的時光。恍然間發現,原來你從那麼早開始就喜歡我,而我卻只是將你當做師妹,當做我的紅顏知己。若是我早一點發現你在我心中的地位,是不是你就不會入宮,也就不會被人殺害?”

“輕兒說,人們對待感情,總是後知後覺,等到失去了,才追悔莫及。如今我才知道,我對你並非無情。只是輕兒太過美好,她的身上有着無數的秘密,一個接一個,讓我忍不住好奇想要窺探更多。如此,我才忽略了近在咫尺的你。”

“你心裏一定是怪我的吧?怪我後知後覺,怪我有負你一片深情。”

弋泠歌自顧自的說著。他知道,那個此刻原本應該回復他的那個人此刻正躺在那漆黑的墓穴之中。

永世長眠。

忽然,墳墓旁的那棵楊柳隨風用力的擺動了幾下,似是在代替花娘回復弋泠歌方才的話。而後柳條又恢復了先前的清風搖曳。

弋泠歌見狀,那原本帶着幾分哀傷和幾分追憶的面容終於露出了一絲笑意。他凝望着空無一人的墳頭,面上如沐春風。

若是洛輕寒見了,定會說:看,阿雪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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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子衿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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