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磐石無移

第六十一章、磐石無移

雲陽和紅衣的婚事定了,定在了四月初八。那日,正是民間的燃燈節。

雲陽母親早亡,而他自從與其父斷絕來往之後就成了無父無母之人。紅衣呢,三年前就已經孤身一人。所以,他們倆的婚禮,是沒有長輩出席的。自然,也就沒有長輩幫忙操持。

雖然他們倆都說,一切從簡。但作為紅衣名義上的姐姐,洛輕寒又怎麼會讓委屈紅衣?

?婚嫁六禮: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親迎。前面五項,基本上都已經完成,不需要洛輕寒再去操心,只有這最後一項,才是重中之重。

女子一生只嫁一次人。雖然紅衣早前嫁過邵聰,可那時她是黎思。

如今,死過一次,她只是紅衣。

所以,在婚禮上的一些必要的細節流程什麼的,都不能少。

如今正是二月中旬,距離婚期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在這兩個月的時間裏,還需要準備很多東西。比如新人的喜服,新娘的一應首飾,頭飾,婚禮上的喜餅、酒水等等。

作為雲裳坊的首席設計師,雲陽自然將這製作喜服的偉大任務直接交給了她。美其名曰:練手。

洛輕寒想着,日後,她遲早也會有這麼一天的。也好,之前都是設計成衣,還沒有設計過喜服。畢竟,現代人結婚們都是穿婚紗的,中國式婚禮雖然也不在少數,但更多人還是選擇婚紗作為婚服。因此,對於這次喜服的設計,洛輕寒還是需要多費些心思才行。不過這樣也好,就像雲陽說的,這次正好趁此機會練練手,等到他和竹青成親的時候,她也就能不慌不忙了。

想到這兒,洛輕寒就在心中嗔怪自己也太心急了些。這才剛好上,她就想着嫁給他。當真是恨嫁,正應了《詩經·召南》裏的那首《摽有梅》。

摽有梅,其實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摽有梅,其實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

摽有梅,頃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謂之!

不用照鏡子都知道,此刻的自己,臉上肯定是緋紅一片。

不過,那份縈繞的心頭的那份喜悅和期待,卻是怎麼都散不去。

竹青不過才離開五日,她便已經如此想他了。真不知這未來的兩個月,她要如何度過。好在還有紅衣的婚事讓她忙碌,要不然,她的思念只怕會泛濫成災。

從前喜歡他的時候,只是靜靜地喜歡着。雖然偶爾會跟他無理取鬧耍點小脾氣,雖然也會傷心他不懂她的心,雖然心中氣惱他的獃頭獃腦,雖然見不到他的時候也會想念......可是從來沒有哪一次像現在這樣,想時時見到他,一刻也不想分開。

可能真的是佔有欲作祟。

沒得到的時候遠遠看着便覺欣慰,等得到了,就受不了長時間的分離,哪怕只是一日,都會覺思念成魔。

而此刻,遠在佛雲寺中的竹青,正筆直的跪在戒堂中的佛像前。

他早已不是洛輕寒常見時的那副摸樣,天青禪服也早已經不知道去了哪裏。只見他上身衣物盡褪,全身上下只餘下一條長到腳踝的直筒長褲。上半身露出,那潔白如玉的背部,竟無一絲瑕疵。算不上寬闊的肩膀卻足夠寬厚,正好足夠讓人依靠。

“竹青,你可想好了?”

其實這句話,了善大師在竹青跪在他面前說要還俗之時他便已經問過。如今再問一遍,不過是想給竹青一個機會,希望他可以改口。

戒堂之所以為戒堂,並非只是小懲,關幾天禁閉誦幾天佛經就沒事了,而是真正的懲戒。

戒鞭,只是犯戒者最基本的懲罰。

但凡每個進入戒堂之人,必定都會受一頓戒鞭。輕則十鞭,重責三十鞭。但那也只不過是所犯戒律情節不算嚴重的,比如妄語,比如飲酒。

而像竹青這樣犯了淫戒的,與殺戒同等處之。七七四十九道戒鞭,一鞭都不能少,且必須鞭鞭見血。而這七七四十九道戒鞭,分為七日執行,每日七鞭。

若一日受完,也就罷了。雖然疼痛難忍,但只此一日。然而七七四十九道戒鞭分作七日,受罰之人就得連續七日忍受鞭撻之痛。若是中間斷了,哪怕一日,也得從新來過。

如此還不算完。

犯了淫戒之人,在受過戒鞭之後,還需在寒潭禁閉七日。

這番懲戒之後,若仍執意不改,則受戒者逐出寺廟,且永世不可再踏入寺門一步。

原本,竹青是當朝皇帝之子,身份尊貴的皇子。只要他願意,只要皇上開口,這些懲罰,他本無需承擔。可他倔強如斯,絕不改口,直言自己犯了淫戒,愛上了一名女子,想要同她廝守終身,請求了善大師按照寺規對他進行處置。

了善大師見竹青執意如此,因此,這才有了如今的場面,竹青才來到這戒堂,接受懲罰。

“回師傅,弟子心意已決。”

“唉~”

了善大師長嘆一口氣,那雙已經早已經看透世間百態的眼中浮現一抹擔憂,原本平和的面上也隨之露出不忍的神色。

可寺規如此。

即使竹青是他最喜愛的弟子,是他從小養到大視如己出的孩子。作為佛雲寺主持的了善大師,他亦不可徇私枉矩。否則,如何服眾,如何管理着佛雲寺上下一百來號人?

“莫言。”

“主持師伯。”

早已經侯在一旁的莫言聽到住持大師的吩咐,先是恭敬的向了善大師行了一禮,而後又走到竹青身前,朝着竹青行了一禮。

“師兄,得罪了。”

說罷,便見莫言手持一根約莫五尺的軟鞭行至竹青身後。那鞭子是剛從浸染了鹽水中取出的,此刻還在往下滴着水。

只聽“啪”的一聲,莫言手中的軟鞭便落在了竹青的背上,那原本潔白無暇的白皮膚立刻就出現一道血痕,像是開在極地雪山上的紅花,叫人看了人心生恐懼。可見,莫言下手極重,絲毫沒有因為和竹青師出同門便手下留情。

因那軟鞭是浸過鹽水的,所以打在身上極痛。原本是用來消毒治傷防止傷口潰爛的鹽水,此刻隨着莫言揮舞的鞭子鞭撻在竹青身上。帶血的肉接觸到沾染了鹽水的軟鞭,直疼的人咬牙切齒,肝腸寸斷。

可竹青硬是一聲也不吭,依舊直挺挺的跪在佛像前,硬生生的受着。額頭的汗水隨着臉頰兩側的顴骨流下,一直順着脖頸往下,直至消失不見。

當行到第三鞭時,了善大師似不忍再看。他深深的看了竹青一眼,便搖着頭出了戒堂。

戒堂里的鞭聲還在繼續。

當第七道鞭痕落下,戒堂里就再也沒有想起“啪啪“的鞭撻之聲。

再看竹青,面色蒼白,汗如雨下。背部縱橫交錯的七道戒鞭,預示着他剛才受過的七道戒鞭。

聽到戒堂內再無鞭撻之聲傳出,了善大師這才再次走進戒堂。

看了一眼地上依舊跪着的竹青,了善大師朝着一旁的莫言開口:“扶你師兄回青竹園休息吧。”

莫言收好戒鞭,走到竹青身邊,喚了一聲“師兄”,這才將他扶起。

竹青沒有推遲。

雖然他背後現在疼得厲害,但也並非不能忍受。不過才七道戒鞭,他知道,今日,還只是個開始。所以,他便任由莫言扶着自己,往青竹園而去。

身後的了善大師望着竹青離去的身影,又搖了搖頭。

“冤孽啊!”

接下來的七天裏,每一日,竹青都要來戒堂領七道戒鞭。每一次,那浸了鹽水的戒鞭毫不留情的揮打在他身上,他身上便會多一道鞭痕。

舊的傷口尚未癒合,新的傷就覆蓋交錯。

每一鞭落下,竹青都會在心中默念一句:師傅,對不起,弟子枉顧你多年教誨。

每一鞭落下,竹青心中,對洛輕寒的情就更篤定一分。

痛到全身麻木即將倒地之時,竹青想起了那日擋在他面前的洛輕寒。那日的她也是這般痛到恨不能死去吧!可背後的疼痛卻撕扯着他的每一根神經,讓他痛到麻木,卻又十分清醒。如今,他也終於體會到了,當日的洛輕寒,那麼柔弱的身體,卻那麼勇敢的擋在了他的面前。她當真是喜歡他至此,倒是他,欠了她良多。

軟鞭落背,碎肉橫飛,濺起一陣血雨。

再好的身體也經不住每日的鞭撻,更何況浸了鹽水的軟鞭一次一次的鞭打。

終於,到了第七日。

竹青的脊背已經不再筆直。當第四十四鞭落下時,他忽地倒地。

“師兄~”

頭頂上傳來莫言的關切之聲。

似乎連這個執掌戒堂的了事師叔的大弟子莫言都有些於心不忍。而這,卻並非他第一次代表公正無私的戒堂執法。

“我沒事,繼續。”

虛弱的聲音從竹青的嘴角溢出。若是不仔細聽,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什麼,只是看見那張已經如紙般蒼白的唇瓣微張了張,溢出幾個絲毫沒有什麼力氣的字。因為極力隱忍着疼痛,竹青的面容此刻顯得有些猙獰。一張謙恭有禮的臉上除了蒼白,還是蒼白。

不知道花費了多大力氣,竹青才緩緩起身,又重新端跪在了佛像面前。只是,那已經全無好肉的脊背卻已不如先前那般筆直,微微佝僂着,像是背負了千斤巨石般,無法直立。

莫言壓下心中剛才升起的惻隱之心,又一記戒鞭狠狠的落在了竹青的背上。

只聽“啪”的一聲,再看時,只見那一記鞭子正好落在了先前的那一鞭上。入肉三分,如削膚剔骨。

鞭上的血“啪嗒”的一聲,落到一塵不染的地面,像極了開在沼澤中的曼陀羅花。猩紅,妖艷,無聲的掙扎着。

竹青的精神更不濟了,迷迷糊糊中,他看見了洛輕寒的身影。

洛輕寒朝着他笑,對他說:阿竹,我終於找到你了。她向他伸出手,示意他抓住。

“輕兒~”

竹青伸出手去,想要握住那雙潔白的皓腕,卻只是在空中虛抓了一道,便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與此同時,第四十九道戒鞭也戛然而止。

七七四十九道戒鞭,到這裏,才算全部鞭撻完。

還沒有等了善大師吩咐,莫言就已經扔下手中的戒鞭,跑到竹青跟前,將他背起,飛快的往青竹園的方向奔去。

了善大師快步跟了過去。

青竹園中,了善大師親自給竹青上了葯。

直到第二日申時,昏迷了一天的竹青才醒了過來。背部的疼痛提醒着他昨日所受之罰。

這第一關,總算是過了。

這第二關,寒潭禁閉,才是最難的。

所為寒潭,顧名思義,即寒涼的水潭。周圍十丈之內,寒氣縈繞,寸草不生。

別說竹青現在後背傷痕纍纍,就算是身體完好,要想在寒潭中待夠足足七日,也絕非易事。可只要一想到洛輕寒還在碧水灣等着他,身體就又立刻恢復了生機,彷彿有無盡的力量從胸口傳遍四肢百骸。

了善大師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進來。“你且先休息幾日,等傷口結痂,再行執行第二關的懲戒吧。”

到底還是心疼竹青。

昨日在戒堂,看到竹青的模樣時,了善大師差點就落下淚來,給他上藥時的手都是顫抖的。好在竹青身體不錯,不過才昏迷了一晚便醒了。可以想到接下來的寒潭禁閉,了善大師就皺起了眉頭。

寒潭水冰,竹青又受了如此嚴重的傷,如何承受得住?徇私便徇私吧,只不過多等幾日。待到竹青傷口結了痂,再去寒潭關禁閉。

“謝師傅體恤。不過規矩就是規矩,弟子一日未出佛雲寺,一日就是佛雲寺的弟子。身為佛雲寺的弟子,自當遵守佛雲寺的寺規。師傅放心,我還撐得住。我答應過輕兒,等我回去,便娶她為妻。男子漢大丈夫說到就要做到。所以,師傅放心,我不會就這麼死了的。”

若是此刻洛輕寒在的話,她一定會痛罵竹青不知變通。可此刻的竹青,卻是在用他最後身為佛雲寺弟子的這段時日,謹遵寺規,維護着佛雲寺在所有寺眾心中的威嚴。

了善大師見狀,既心疼,又欣慰。雖然他也在心中嘆息竹青不知轉寰,可也不忍責怪於他。“既然如此,那便依你所願。莫語,帶你師兄去寒潭。”

一名和莫言長相有八分相似的和尚從門外走了進來,對着了善大師行了一禮,便攙扶着竹青往寒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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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子衿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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