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同行（上）
林恩錯愕片刻，跟上了突然出現的陌生人。
對方的速度很快，林恩拚命追趕，才能勉強不被落下。在充分寂靜的環境內，兩人身形模糊地穿梭在灰白之中，彷彿遊盪的幽靈。
直到衝出煙霧的那一剎那，世界才重新恢復了實感。
身邊的陌生人也從一個變成了一群，標誌就是他們手中的光亮——好像是煤油燈。林恩還沒來得及細看，就聽到一句“撤退”，所有人便都行動起來了。
開口的男聲穩重而富有磁性，正是剛剛伸出援手的那位，緊接着他又對林恩說，“跟上我們吧，朋友，這裏還不安全。”
林恩點了點頭，尾隨在這支隊伍的後面。
煤油提燈的火光明亮而搖曳，在黑暗中互相照應，互相指引。相比之下，林恩手中這盞“小螢火蟲”顯得那麼的小家子氣，他不得不拚命地追逐火光，以免自己掉隊。
好在隊伍有時會放慢速度，似乎是在偵查周圍或是調整方向，每到這時，林恩便抓緊機會多喘幾口氣，或是活動活動酸痛的雙腳，但又不敢完全鬆懈下來。
就這樣斷斷續續地跑了不知多久，渾厚的聲音再次傳來，“好了，就在這裏停下吧，今晚在這裏過夜。”
話音剛落，林恩立刻呈“大”字形躺平在地上。
地面很冷，他的後背早已經濕透了，但他的胸前卻還是熱騰騰的，傷口處更是頻頻傳來灼燒般的劇痛，讓他想起那句經典的“熱得像火，冷得像冰”。
今晚？過夜？他仰望天空，黑漆漆的似乎並沒有什麼變化。
就在這時，有人向林恩走了過來。林恩正想要說些什麼，一股疲倦猛然襲來，狼吞虎咽地吃掉了他最後的一絲意識。
……
“嘿！小子，你該醒醒了！”
沉睡中的林恩像是被一道驚雷劈中了大腦，腦海中滿是粗放響亮的回聲。
該醒醒了，醒醒了，醒了——
“你已經睡了個八個小時，嚴重違反了十八小時工作制，我代表所有的工廠主宣佈——你現在是我們中的一員了！”
在“如雷貫耳”的攻勢下，林恩渾身一激靈，頓時再無睡意。
值得慶幸的是，林恩能聽懂對方的語言，不幸的是，他還是一頭霧水。
兩人尷尬地僵持了片刻，雷聲再次轟鳴道，“你應該說——好的，沒問題，偉大的工廠‘豬’前輩，願我們的豬圈永遠堆滿黃金色的豬糞。”說罷，對方還不忘補上一句，“你真是一點兒幽默感都沒有。”
這是……某種冷笑話嗎？林恩身體一哆嗦，不由自主地拉緊了被子。
被子？
他這才發現周圍都是灰色的布片，他正身處一個不怎麼寬敞的帳篷里，身上蓋着一張軟綿綿的毛皮毯。他的背包和提燈放在腳邊，看上去完好無損。
布片的縫隙處，正在大吼大叫的是一張容貌粗獷的臉，長而茂密的紅鬍子沒有亂糟糟地簇擁在下巴上，而是編成了一條精緻的小辮子。
遺憾的是，他的頭上竟然一根毛都沒有。
似乎是因為林恩剛剛沒有接話，對方興緻缺缺地說，“睡醒了就出來吧，頭兒要見你。”然後便退出了帳篷。
久違的暖意緊緊粘着林恩的身體，但他知道現在不是留戀的時候。
出來后，林恩一眼看見了前方的大篝火，以及圍坐在篝火旁邊的五六個人。
他們有的穿着翻毛皮衣和皮夾克，有的穿着厚厚的棉布衣，
但顏色單調不夠鮮艷，款式樸實復古。
把林恩叫出來的紅鬍子也在這裏，他身材魁梧，又穿着厚厚的外套，看起來壯得像一頭熊。
“你們好，我是林恩，謝謝你們救了我的命。”
“哈羅德，‘篝火幫’遊獵小隊的隊長，很高興認識你。”
林恩一下子就辨認出這個穩重而富有磁性的嗓音，正是之前從大蛇嘴下拉走他的人。他看上去四十歲出頭，發色烏黑，藍色的眼睛深邃而滄桑，身上穿着棕色皮大衣，戴着一頂黑色的牛仔帽，是個酷酷的西部風格大叔。
“小子，你的命可不便宜，我們可是為你花了一顆冰葯子彈和一枚魔女煙霧，你知道這些東西有多貴嗎？”紅鬍子熱情地拉着林恩坐下，順便拍了拍林恩的後背，力道大到讓林恩差點以為又受到了什麼野獸的撞擊。
“多貴？”林恩順勢問道。
紅鬍子立馬興沖沖地說，“三十根上等油木，少一根，不，少半根都不行。”還遞來了水壺和一塊不知什麼動物的烤肉。
林恩的喉嚨發乾，肚子也餓得直叫，完全拒絕不了對方的好意。他邊吃邊喝，隨手從背包里取出一條薪王木柴，“是這東西嗎？”
紅鬍子難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上帝啊，還真是！”
這回，哈羅德看向林恩的眼神有些變化，“你和你的小隊走散了？還是說，獨行者？”
獨行者？是一個人行動的意思嗎？“嗯......啊，您好，獨行者，是的，我想。”林恩有些心虛地含糊回答道，翻譯成現代語大概就是“阿巴阿巴”。
哈羅德重新打量了一遍林恩，令後者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麼話。
“這一帶的獨行者可不多。”
“是啊是啊，自打來了寂水沼澤，我總共就見過七八個獨行者——其中一大半都是屍體。”紅鬍子一有機會就接話道，“你是怎麼活下來的？”
林恩有些尷尬地笑着，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幾天前，我還在一個高度文明的星球上待得好好的，吃吃飯，喘喘氣就活下來了。
“我這不是……差點就死了嗎？”
“對哦。”紅鬍子指了指林恩，似乎想讓林恩注意到什麼。
林恩這才發現，身上傷口綁着的“簡易繃帶”竟然都換成了乾淨的紗布，上面還繫着飄逸的蝴蝶結。
“哈哈哈，你的急救技術簡直比小托比還差！連它都知道先把傷口舔乾淨！”
“小托比是誰？”
“我的夥伴，正宗的比格獵犬！”紅鬍子自豪地說道，語氣中多了幾分懷念，“它已經去世了十多年，但永遠活在我心裏。”
林恩一臉黑線地接着問道，“是你幫我重新包紮的？”
紅鬍子舉起自己的水壺，得意地點了點頭，“放心吧，小子，我已經幫你清理過傷口了，在這方面我可是專家！”
“你受了很多傷，需要一個安全的地方修養。”哈羅德遲疑地看了林恩一眼，“如果不介意，可以來我們的聚居地暫住一段時間，不過這不是免費的，你應該明白這一點。”
不，我不明白。林恩很想這麼回答，但話到嘴邊卻變了個樣子，“好，好的，當然，太感謝了。”
畢竟目前也沒什麼選擇，不是嗎？
哈羅德對林恩的態度似乎還算滿意，他從衣兜里掏出一塊懷錶，打開蓋子看了看，“我們該出發了，已經耽誤了不少時間，接下來要抓緊了。”
林恩心中長舒一口氣，無論如何，可算是找到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