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風雨無依

四 風雨無依

陳明秋坐在窗前,桌案上伏着一張潔白如雪的宣紙,他已磨好了墨,卻提着沾了墨汁的毛筆不知從何處畫起。

窗外的雪綿綿的下着,楓樹也時不時落下一些紅楓,夾雜着白雪漸漸入地。

先生對他說過,作畫時須要入景,若是畫雨,便要成為雨幕里的一滴雨水。他想成為雪,成為天上斜飄着的一朵雪花,卻無法將心緒融入。

“咯吱。”

院落里傳來木門被開啟的聲音,陳明秋知道是冬梅姐回來了。於是,他想起身去見冬梅姐卻又不知何處而來的怨氣使他站起便又坐下。

他不討厭冬梅姐,相反,他一直便很依靠冬梅姐。

可是,他此刻便是不想見冬梅姐。

十二歲的少年郎瞥向桌案上放置的那一本《秋生》,他想看一會書,卻拿起又擱置片刻再放下。

陳明秋端正地坐在圓凳上,再度望向了窗外。

窗外是一片的雪景,是茫茫的天,茫茫的雪,落在院牆上,落在院牆內,落在院牆外。

陳冬梅打着一把黃紙傘,攙扶着傴僂的老人站在紅楓樹下,老人銀白的發被一根木筷模樣的髮髻纏繞。

“一重山,二重山,山遠天高煙水寒,一片楓葉丹;望千秋,過萬代,染血孤鷗落塵埃,又是楓葉丹。”老人儘力地昂首對着面前的楓樹吟誦着。

斜飛着的雪花落在他破舊的衣裳上,老人咳嗽了一聲,湧出一片的熱氣來。

冬梅姐也抬頭看着那棵紅楓樹,淡眉緊湊成一線,她接下一隻恰好落下的紅楓遞給了老人。

老人笑着說:“這紅楓熟透了。”

“嗯。”冬梅姐應道。

“這樹也大了。”

“卻不知那一棵紅楓如今是何等的模樣了。”

老人緩緩轉過身,他將一隻手附在陳冬梅握着黃紙傘的手之上,他說道:“委屈你了。”

冬梅姐竟紅了眼,她搖搖頭說道:“沒有。”她撇過頭,臉朝着陳明秋瞧不見的地方接着道,“一切皆是冬梅心甘情願,而且,我過得很好。”

老人跨步走了,遠離了黃紙傘下的覆蓋。

“冬梅姐不能嫁!”陳明秋突然從屋內沖了出來,朝那老人的背影喊道。

老人停下了腳步,而冬梅姐卻詫異得看向陳明秋。

陳明秋氣憤的說道:“我寧肯餓死,也不要冬梅姐嫁給那樣的人!”

老人轉過身來,在院落稀疏的雪地里看着六層台階上的陳明秋,他說道:“爺爺死了不打緊,可要是你冬梅姐不嫁,你可是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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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名字一般活不到明年的秋時。”

“我本來便要死,要死便死!”陳明秋嘶吼道,“反正冬梅姐不能嫁!”

老人沒理他,只是進了屋檐下對着陳冬梅說了最後一句話:“快入夜了,去準備燒火做飯吧。”

陳冬梅隱着嘴角的笑意,彎身道了一句:“是。”

老人便入了屋內。

陳明秋跑到冬梅姐的身前,他認真的說道:“你不能嫁。”

“好,我不嫁。”陳冬梅看着身前比她矮小的少年郎應道。

陳明秋不放心,她覺得冬梅姐此時答應只是在安慰他,於是他兩隻手伸長搭在冬梅姐的兩肩,他說道:“我會保護你的!”

陳冬梅在寒風中笑靨如花,待將手中的黃紙傘交給他,便跑入了飛雪裏,陳明秋在原處摸了摸自己的臉,好像是一顆熱淚不知從哪飄來。

……

天色暗下的時候,雪勢卻再度下大。

陳明秋坐在方正的木桌前。

屋內點着一枝蠟燭,由鐵盤托住,接下流落的燭油。燭油不斷地流着,像冰融化又凝結成了冰。鐵盤放在桌前,明黃的燈光晃悠悠地閃動,卻依然能讓陳明秋清楚地瞧見桌上的熱菜。

是一大盤腌白菜,泛着熱氣往上直冒,菜香撲鼻而來,勝過春風呼來的花香。

冬梅姐不知去哪兒了,總是在進食時留下他和爺爺。

爺爺坐在對面,陳明秋也不說話,只夾着腌白菜配着米飯吃。雖沒有肉食,但他吃得格外的香。

爺爺夾起一片菜葉,忽然說道:“晚上冬梅姐與你一起睡。”

陳明秋疑惑的說道:“冬梅姐不是有自己的房間嗎?”

爺爺笑着說道:“兩個人睡,暖和。”

“也好。”陳明秋點點頭,算是答應了下來。

飯後,陳明秋回自己屋時,卻發現冬梅姐已經在打理床鋪了。他瞧見,往日自己那單薄的被褥卻被換成了一床更加寬大厚實的被褥。

他笑着說道:“這被褥必定暖和。”

陳冬梅也微笑着說道:“那便早些睡下吧。”

“冬梅姐,那小雲朵是不是可煩人了?”陳明秋想起白日裏那個嘲笑他哭的白綰雲,他低下頭說道,“你不要覺得她煩人,其實她也很可憐的。”

“為什麼小雲朵很可憐呢?”

“她沒有朋友啊,我有冬梅姐,可是她卻什麼朋友都沒有。”陳明秋自顧自的說道,“雖然她總是纏着我,但是我一點都不覺得她煩人,她其實是個很可愛的小姑娘。先生讓她做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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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她就會做什麼,不像其他的人總是敷衍先生說的話。”

陳冬梅坐在床上,搖晃着雙腳,她說道:“冬梅姐看得出來,小雲朵很喜歡你呢。”

“喜歡?就像我喜歡冬梅姐一樣嗎?”

“或許一樣,又或許不一樣。”陳冬梅眨着她大大的眼睛,接著說道,“我想,小雲朵對你就像女人對男人的喜歡。”

“女人對男人的喜歡?”

她突然下了床,蹲下身,將陳明秋的手放在她脖頸下那如山巒起伏之上。

陳明秋的身子不自覺得緊繃起來,他不知道為什麼下意識的緊了緊手,感受着冬梅姐身前的溫熱與柔軟。他從前很好奇,為什麼冬梅姐的身子與他的身子有些不一樣,他問過冬梅姐,冬梅姐那時候告訴他說,因為男女之別。

冬梅姐呵氣如蘭,陳明秋的模樣像是有些陶醉。

“你想知道男女之別嗎?”冬梅姐問道。

陳明秋搖搖頭又點點頭。

“是想還是不想?”

他解釋道:“我想但我不能想,我還不是男人。”

冬梅姐說道:“和女人睡過後,你就是男人。”

“可我終究還未及冠。”陳明秋收回手,他說道,“男兒及冠方成年,才可娶妻再成家。”

他激動地抓着冬梅姐的柔夷,他壓抑着聲音喊道:“我知道,你我之間並未是血緣相連。但我不能,我只想做我的少年郎,你永遠是我的冬梅姐!”

“那個保護我的冬梅姐!”

喊罷,陳明秋覺得自己沒有了氣力,便往桌案前的圓凳坐去。

冬梅姐站了起來,依舊用她那往日如冰霜般的眼神看向窗外。

陳明秋說道:“我很累,我在儘力裝作一位少年郎,用少年郎的語氣言語。可我終究是吃苦長大的,冬梅姐你也是。”

“我知道那種喜歡,只是不明白也不敢相信有人會喜歡我?先生說,這世上有許多種喜歡,只有男女之間的喜歡最讓人痴心妄想。冬梅姐,你終究會有自己喜歡的人……”

“你不能嫁給你不喜歡的人,也不能為了爺爺為了我,你必須為了你自己!”

“所以,為了我,你還要學武功嗎?”冬梅姐說出此話,像是一把利箭洞穿了陳明秋所想。

桌案上的燭火向上立着,微微飄出絲煙來。陳明秋抹了抹未落筆的宣紙,他靜靜的說道:“我要學武功。”

“但不只是為了你。”

“即便那江湖險惡,風雨無依?”

“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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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樓應是承天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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