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道是人間白玉郎
雪停時。
一塊寫有江州的立碑上覆著雪,其旁的官道上疾馳過一輛白馬車。而白馬車的後邊,是幾位背着鹽袋正在化雪的官兵。
略顯年幼的官兵抬頭看着過去的白馬車,低聲道:“好像不是我們蒼樓的白馬。”
年長的官兵在前頭聞聲便回過身來,便用手中纏繞合攏的長鞭重重拍了拍他的頭后罵道:“混賬東西!你個娃娃滴連江州都沒得出去過,那白馬難不成還得是牧梁的馬,那馬車上的人都是牧梁姦細不成?我看是你個娃娃滴想偷懶!”
吃痛的官兵不敢再言語,連忙從背後鹽袋裏取了些鹽巴,分均去撒在雪上。
天邊微光照落,半個紅日雖藏在雲間卻也將那一撮被撒下的鹽巴照得閃閃發亮,像是綿柔的沙地里嵌入了璀璨奪目的玉石。
“伍長,今兒個是啥日頭哩。”另一位撒完鹽巴的官兵走近那年長的官兵身側說道,“這鹽巴可是好東西嘞,撒在雪上豈不浪費喲!”
“今兒個可是大日子,蘇州州令周大人要來咱們江州巡查!”
“害!不就是尋他離家出走的公子,有必要這麼興師動眾的嘛。”
“別別別!是巡查巡查!”那官兵眼見地長鞭便揮將過來,連忙認錯。他雙手抵在臉前,見長鞭半晌還未落下,這才放心落下手來訕笑道:“伍長,我這不也是聽我家那大腳媳婦說,這婦道人家,哪裏知道這官場上向來是公私分明嘛。嘿嘿,是怪我多嘴了,多嘴了。”
“哼!”手執長鞭的官兵這才冷哼一聲,放下手來,朝遠邊撒鹽巴的人去了。
“呸!這世道竟還有公私分明的官嘞?”險些被打的他轉過身,卻見那新入府衙的小凳子正抬着頭朝遠處不知在看啥,他走向前便朝着略顯年幼的官兵踢了一腳,“你小子在發什麼呆?還不好好撒鹽巴?”
“哦……”
被稱為小凳子的人這才低下頭顱收回望着那遠馳而去的白馬目光,木訥地從身後鹽袋裏取出一把鹽巴來,盯着鹽巴一點一點落在白雪之上。
待身邊的人漸漸離去時,他這才緩緩抬起頭來,認真的說道:“那肯定不是蒼樓的白馬。”
“不錯,那是牧梁的白玉廬。”
不知何時,小凳子的身旁多了一位背着大刀的男子,臉龐蓄滿了絡腮鬍,細看時,竟有一道深刻的刀疤顯現在他的左臉。那人拍了拍他的肩,朝他笑眯着眼。
“是你。”小凳子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
“你這麼怕我啊?”男子半蹲下身子,大刀柄靠在他的後腦處,背影則是前刻那位離去的官兵的背影。
小凳子身後的鹽袋在晃動,他顫巍巍的說道:“你……你是來殺我的?”
“我不殺你。只是——”男子停頓一刻,才說道,“我看不起你。”
“我……我,我——只是無處可去。”
“趙瀓歸。”男子平靜的說道,“我的小王爺,你何時才能歸去?”
小凳子重重地垂下頭,他低聲說道:“我回不去了。”
男子像初來時依舊笑眯着眼,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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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摸他身前穿着蒼樓官服小人兒的頭。他用腳上的黑靴擰了擰地間的白雪,說道:“我來,是接您回去的。這雪,不是我們的雪。”
“我不回去!”趙瀓歸甩開他的手,他抬起頭鄭重的說道,“三叔容不下我。”
“所以,我來了。”男子站起身,他一邊遠望着另一處的蒼樓官兵仍在埋頭撒着鹽巴,一邊緩緩說道,“終究要這雪付出些代價。”
“羌離,你要做什麼!”
“我要做什麼?”
男子用手抹了抹下頷濃密的絡腮鬍須,又將手輕觸在左臉的刀疤上,隨即放下時,他笑着問道:“小王爺,我如今是不是極丑?”
趙瀓歸別過臉,未理他。
“上京酒,白玉壺,方飲百酒無滋味。”
“縱清風,飛雪后,千里馬最白玉盧。”
背刀男子沉聲吟詞作罷,眼裏已泛着蒙蒙白霧。
趙瀓歸側過身,他接詞言道:“萬里目,玉樹開,道是人間白——玉——郎!”
……
牧梁的白馬白玉廬停在了雪地間。
彪形大漢坐在馬車前拉着韁繩,昂首望向那不遠處的城牆。他用低沉的聲音朝馬車內的人沉聲道:“到了。”
“聽到沒,到了!你還不快給我滾下去!”稚嫩的少年郎聲音從馬車內傳來,彪形大漢卻神色未改,仍舊不動聲色地坐着,彷彿像是早已習慣了裏頭某位人的聒噪聲。
“阿——嚏!”
“臭死了,臭死了,你竟然敢把口水噴到本世子臉上!好大的膽子,你快給我滾!”
“真真是抱歉,我沒忍住。”
“你故意的!你肯定是故意的!你定是故意將口水噴在本世子臉上,好啊,安在烈!安在烈!給我殺了這個小娘匹!”
“好了,小燕,別胡鬧了。”
“長姐!你怎麼向著外人啊!你看她——”
“你想回去了?”
“哼!”
車內便再也沒有少年郎的聲響。
彪形大漢聽到這,倒是微嘆了口氣,取出懷間的皮囊,用手扣掉皮囊的木蓋,便仰天喝下一口水。
“我家幼弟向來如此,缺乏管教,小姑娘你別生氣。你家在江城何處,我讓在烈叔叔送至你家前。”
“無妨無妨,年少無知的小毛孩兒我見得多了,你看什麼,小毛孩!咳咳,本不該讓你們多送我這一程,但我這救命恩人實在太重,我真真是背不動。只要將我們送到揚安鏢局便好。”
彪形大漢聽罷,也不容裏邊的人做何指示,便放下裝水的皮囊,拉着韁繩便令白馬往江城的北城門行去。
少年郎的聲音再度響起,攜着一股揶揄濃厚的口氣:“真是不客氣。”
“客氣客氣。”
江城是江州的首府,而北城門外是一片的山野,自是沒有多少的人影,守門的兩列城兵很快便放行了白馬車入了城。
馬車內生了悶氣的少年郎嘟囔道:“這小破城有什麼好玩的。”
楊西未理會少年郎,而是緊緊地用手扶住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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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恩人,生怕救命恩人從馬車座上滑落。她看着車簾的縫隙,看見了舊日裏北街往來的行人,她此刻心心念的是父親與師兄們是否安然無恙?
少年郎見沒有人理會他,頓時火冒三丈,可礙於長姐在側不好發作,便緊盯着那小娘匹,他要死死記住這小娘匹的樣貌,心想以後一定要好好教訓這個小娘匹。
白馬車仍舊在江城的青石板道上前進,而車內的眾人卻各懷着心思,也無人再言語。
直到白馬車行進入一處狹窄的小巷口,迎面疾馳而來又一輛白馬車堵住了前路。
兩輛白馬車一時間相持不下,任憑兩隻白馬隔空對噴着熱氣。
“讓開!”彪形大漢拽着韁繩冷哼道。
“俺憑何要讓,你怎不恁的讓道?”對面駕着白馬車的人兒喊道。待喊聲消散,卻見那馬車簾里伸出一隻修長的手來,掀起一些車簾,並從中傳出一道少女的音色:“發生了何事?”
“小姐,有人把我們的路給堵住了。”
“那我們便讓出路來,使他們先過便是了。”
“小姐!”駕着馬車的人兒不忿道,滿臉不願的模樣,欲想再言時,馬車內的人便已收回了手,合上了車簾。
而另一邊,楊西從車簾里探出頭來,朝那對面的馬車試問道:“鞦韆兒?”
當鞦韆兒家的僕人將救命恩人抬上白馬車后,楊西便回過身想讓鞦韆兒見一見那似她家畫中仙子的人,卻發現背後早已沒有了白馬車的蹤跡,只剩下小巷間那凹凸不平的石子路。
站在楊西身側的鞦韆兒顯得嬌小,她披着合身的羊毛大氅也回過頭,將髮髻繞成的小辮子甩到身後,她朝楊西疑惑的問道:“西兒,怎麼了?”
楊西緊了緊身子,任由刺骨的寒風吹透進她的紅衣便服,她想起大姐姐看向馬車窗時側臉的那一抹愁容,又想起身旁的鞦韆兒正問着她話。
她搖了搖頭,才道:“沒什麼。”
“哎呀,你不是隨着父親出鏢去了嘛,那個人是?”鞦韆兒邊問邊將披着的羊毛大氅取下蓋在楊西身上,“你穿的如此單薄,也不怕受了寒。”
“他救了我,是我的救命恩人。”楊西的目光仍停留在石子路上,也未注意其它。
“呀!那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你父親和師兄們呢?”
只見楊西突然回身朝向她,將鞦韆兒好生嚇了一跳。
鞦韆兒用柔夷拍着已略有些起伏的胸脯,先是嗔怒道:“你嚇死我了!”后又接觸到楊西怪異的目光,她又詫異的問道:“你怎麼回來后變得一驚一乍的?好奇怪。該不會是……”
她用小手靠向楊西的額間判斷道:“沒凍着呀。”
楊西認真的對着鞦韆兒問道:“我好看嗎?”
“噗——”鞦韆兒笑着用手戳向楊西的眉間,她回應道,“你不是要做行走江湖的女俠嗎?女俠可不管好看不好看,總之是行俠仗義便是了,你怎會忽然問起這個?”
“我不好看嗎?”楊西仰着小腦袋像問着鞦韆兒,又像是問着自己,“為什麼人能那麼好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