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苦澀的笑

五 苦澀的笑

三日後,雪仍舊下着。

冬梅姐早早地起了床便去了寧府,而陳明秋抱着這三日完成的畫作先回首看了看木床上被掀開未整理的被褥,平日的他肯定會將被褥整理好,但現在的他卻無暇顧及。他望着窗外,那一棵已積滿了雪的紅楓樹,他想着若是此刻重重地往那樹榦踢上一腳,便會有無數地雪砸在他的腦袋上。

往日,還未去寧府的冬梅姐便會站在他的身邊嬉鬧着,與他一起踹那會掉雪的粗壯樹榦。但終究此刻的他,心裏只有那拜師所必須的五百枚大錢。他抱着畫軸,平息那舊日玩鬧的情緒邁出了屋門。

六層的台階眼見得只剩下四層,四層下都是厚厚的雪,而天上的雪仍舊落着,不知道是否將來這六層台階能剩下幾層?

此卻早晨,寒風更甚。陳明秋曉得爺爺還未從美夢中醒來,他大步踏入院內的積雪,也不拿一把黃紙傘便沖入了飛雪裏。

錦城有一家畫坊,離他家不遠,也就一里地。

“太方畫坊,便是此處。”陳明秋緊緊地抱着畫軸入了門內。

畫坊人不少,可以說是擠滿了人。

牆上盡皆掛滿了畫,多是雪圖。想必是雪天裏對景尤感作畫的人多了,又許是年近春節各家裏須掛上一些圖畫裝裱。

“這畫太俗,登不得大雅之堂。”

“畫裏之字倒是不錯,請問是出自誰人之手?”

“詩句配得畫景卻是甚為不搭,還是請回吧。”

畫坊內雜談的人許多,也沒人注意到有一位少年郎入了內來。

陳明秋當即喊道:“我要賣畫!”

畫坊內的人皆回首看向來者,卻是一稚嫩的少年郎,倒是長得好看。

有人朝他走來,卻是要趕他出去。

“我要賣畫!”陳明秋再度大喊,倒是吸引來坐在二樓陪娘親來看畫的白綰雲。

白綰雲覺得看畫甚為無趣,閑暇時一瞥卻引來眉目一驚,瞧見那樓下的少年郎對着身側之人展開畫捲來。

畫卷有三幅,第一幅則是紅楓雪中圖,紅楓在潔白的畫卷里栩栩如生,枝繁葉茂卻又瞧得見落下的紅楓碎葉,白色處是漫天飄着的雪花,由墨筆勾勒出線點,連成一片,好不美哉。

第二幅是老人掃雪圖,慈眉善目的老者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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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執一把掃帚清雪,半空中飄落的雪花與被掃落的雪花相撞一處顯而易見,好不妙哉。

第三幅是美人圖,展出時頓叫畫坊眾人瞠目結舌,一位如同天上仙子般的美人像是映射在了畫紙中,其眉目,其神色,其身姿都堪稱美妙絕倫,使人如痴如醉,好不絕哉。

“這三幅畫只要五百枚大錢。”陳明秋的話將眾人從神遊中帶回。

“真是不錯的畫。”白綰雲的娘親在她身側微微點頭評論道。

白綰雲也歡喜地點點頭,小聲的說:“我也覺得不錯呢。”

陳明秋身側之人卻打開了畫坊大門,作請勢,他道:“畫雖極品,可非你少年郎之物,麻煩自行離去。”

“這是我自己所作,怎非我之物?”陳明秋不解的說道。

“笑話,你一個小屁孩兒能畫出此等畫作?想必是從哪兒偷盜而來的畫來賣錢罷了。”

“五百錢,哈哈,此一幅畫單賣便少說也有一百兩銀錢,說是少年郎愚蠢便是愚蠢,偷來之畫卻也不知價值幾何。”

畫坊內除了白綰雲人盡笑出,當那少年郎只不過是偷來的畫作。

“請。”陳明秋身側之人仍舊冷冰冰地請他離去。

畫坊雖做賣畫買畫的行當,但來歷不明的畫作卻是萬萬不敢收的,若是收了來,有人聲稱是畫坊派人偷畫而走,走了公堂打了官司卻也是有理說不清。更別說是除了畫坊之外的百姓了,畫作本就贗者極多,難辨真假,唯有作畫之人一些暗做的手腳或者印章可以辨別,但這畫作卻無印章,而少年郎又怎麼可能畫得出此等畫作呢?

“娘親,坊家為何要趕他走呢?”白綰雲向娘親詢問道。

“這畫顯然是大家所作,他一個少年郎怎麼可能畫得出此等畫作呢?”羅碧雲答道,卻瞧見那少年郎極為眼熟,似乎在學堂里見過,於是她問向女兒道,“這少年郎頗為面熟,好像是與你同一學堂?你可有印象?”

“不認得,不認得。”白綰雲連忙否認道。

“那許是我認錯了人。”羅碧雲自顧自道,“倒是越看越面熟。”

白綰雲低下頭來,正思索待會是否要替那冰山美人解圍,若是他直接走了,便是坐實了他偷盜畫作的事實,那可不行!

正待此時,陳明秋卻當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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撕下了三幅畫作,揉成一團扔在了門外的雪地里。

竟然將如此名貴之畫撕毀!

他走到畫坊堂前,請案板前人微讓,鋪開宣紙,硯盤墨水未乾,他執案上一筆,微微勻墨。

這少年郎竟是要當堂作畫!

畫坊有一窗未閉,瞧見窗外飛雪更甚,堂內筆墨如龍水天舞動。

眾人昂首望畫,皆異彩連連。

不知過了多久,墨干,筆停。

與前刻一模一樣的美人圖映現在眾人眼前,少年郎再度提筆寫上:“冬梅。”二字才終而落筆。

“此臨摹當值五百錢!”

“我要了!”

“該當歸我!”

“臨摹?”陳明秋微抬起頭,看着眾人期盼的眼神,他終於死了心。他雖需要那五百錢,卻不想因此筆下之畫被世人論及是臨摹,更何況這分明是他自己所作之畫!

他毫不猶豫地伸手再度當眾撕毀了方才正畫好的美人圖。

陳明秋不知該說些什麼,只是覺得可惜,手裏兩邊的碎紙如同他此刻碎裂的心。

他默默地走出太方畫坊,走入那厚厚的雪地里。

令他可笑的是,那太方畫坊供着的齊太白畫像,正是他的先生。

世人卻不知先生是齊太白,而陳明秋知先生正是齊太白。

齊太白是蒼樓集詩詞畫聯第一大家,也是陳明秋三拜九叩的先生。

兩邊碎紙如同白雪落入雪地,任由濕透。

……

一處街角彎折處,陳明秋忽聞身後追趕聲。

“作畫的少年郎且等等!等等!”

陳明秋回首而望,卻見厚實的雪地上印着他一步一步的腳印,那先前畫坊請他離去之人竟在後頭在雪地里艱難跑來。

待他走近,那人將一油紙遞來。

“畫坊之人皆是糊塗,那美人圖怎能臨摹而出?這五百錢你先拿着,待明日或者少年郎你有空之時將美人圖送來即可。”那人氣喘吁吁地攤開油紙,卻是五串銅板,一串為百錢,正好五百枚大錢。

不待陳明秋回話,畫坊之人已將油紙硬塞在他懷裏。陳明秋感受着懷裏沉甸甸地重量,看着那人離去的背影,苦澀的笑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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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樓應是承天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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