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迎接知府大人

四 迎接知府大人

卻說呂重派遣家丁與軍士清丈田畝、統計人口、清點武備,所得數自皆報與呂渙真處匯總,到了第二日下午,各項數字已經統計完成,厚厚的紙張疊在呂重家中的書桌上。

“都在這裏了,閨女。這麼多數字,你一個人能都計請嗎?”呂重關切的問道。

“能行的,女兒不需用算盤,今晚就能將文冊都整理出來。”

“嗨,女兒是文曲星,文曲星,我識不了幾個字的人,擔心文曲星作甚!”經過這幾日女兒連續不斷的驚喜,呂重顯然是已經接受了女兒突然變化的事實,他的情緒也從一開始的難以置信,變成了現在對女兒的信任與自豪。

“打柴挑水的活爹爹去找幾個軍士來做,你只管把文冊整理出來就行!”呂重說罷歡天喜地地出門去了。

呂渙真把桌上的紙張歸置好,開始了計數的工作。她的臉上一直掛着一絲笑容,甚至還哼起了小曲兒。顯然呂渙真現在的心情好極了,所有子女聽到父母的褒獎都是無比幸福的,在現代,郝新月的父母也都是知識分子,論社會閱歷和工作能力,也都比剛參加工作的郝新月高出一截,除了一些簡單的事,郝新月還不能給父母幫上什麼大忙;然而穿越到明朝成為呂渙真之後,一些在自己看來並不複雜的小事,都足以引起父親呂重的欣喜與寬慰,昨晚寫上幾個毛筆字,父親竟差點哭了出來,若是說呂渙真心中沒有成就感,那純粹是假話。

人都喜歡自己被需要的感覺,呂渙真是現代人也不能免俗,更別提能給親生父親了幫上大忙了。

呂渙真抽出幾張紙作為草稿紙,把統計出來的大寫漢字用阿拉伯數字謄寫到草稿紙上,像小學做數學題一樣列個豎式加在一起,總數就得出來了。漢字數字不易作假,但缺點是寫起來繁雜,阿拉伯數字易被造假,但書寫起來效率高。這裏呂渙真草稿上寫的都是阿拉伯數字,幾個式子一列,結果便有了。太陽落山前,堡內戶口、田畝、軍械、農具、耕牛、儲糧皆統計完成。在正式的文冊上,呂渙真還畫了一個表格,將各類數據用大寫漢字寫進表格,又將表格的閱讀方法註明在下面,如此文冊一目了然,清清朗朗。

晚飯時,呂重拿着女兒製作好的文冊連連翻閱,如獲至寶,口中不時讚歎,鬍子笑得翹上了天。

“行啦爹爹,趕緊吃飯吧,別涼了菜。”呂渙真笑着勸說道。

“再讓爹爹看會兒。”呂重此時可真稱得上是手不釋卷,這文冊若是許秀才做的,呂重可能只會老老實實將其放在書桌上,可現在手上的文冊竟是出自自己年僅十二歲的女兒手中,呂重那可是歡喜上了天。況且,就算是許秀才來做這事兒,估計也不能像呂渙真似的一下午就做出來。

後世家長,若是拿到子女排名全校第一的成績單,也會喜滋滋地拿在手上翻來覆去地看,呂重現在的心情,大抵便是如此。

呂重抬起頭來看了一眼女兒,長嘆了一聲,說道:“可惜了,你若是個男兒該多好。”

“爹爹這是什麼話,生女兒就不能為家裏分憂嗎?”

“爹爹不是重男輕女。”呂重無奈地搖搖頭,“爹爹有你這個女兒,心中歡喜的很。只是現下這個世道,你若是個男孩,又如此聰慧,去讀書中個舉人只怕都是輕鬆的。爹爹不是喜歡男孩,爹爹是可惜你女兒的身份,誤了大好的仕途啊!”

呂重說的不無道理,明朝女子再有才學,也不可能高中進士,入朝為官。作為父親,呂重可惜呂渙真的一身學問恐怕無處施展了。

“也罷,你如此聰穎賢惠,還怕嫁不到一個好郎君?”呂重安慰自己道,“我家真兒做不了官,就嫁個能做官的好後生,做個官太太,到時候,父親也能跟在後面沾光啊!”

“說什麼呢爹爹!”呂渙真嗔道,“爹爹急着想要把女兒嫁出去,女兒還想多陪爹爹幾年呢!”

聽到女兒這麼說,呂重神情又黯淡了一些,自己就這麼一個女兒,又沒有妻室,女兒嫁出去了,自己豈不成了孤家寡人?

“媽的,不知道最後便宜了哪個混蛋小子。”呂重在心裏暗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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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後,正是公元1616年,明萬曆四十四年的端午,黔江縣城大小官員,各衛所長官,及家中女眷,皆穿戴整齊,在南門外迎候新上任的重慶府知府吳尚功。

這黔江縣是個小小的縣城,洪武年間藍玉征服此處后,在此地設黔江守御千戶所,當地稱中嶺堡,在黔江縣城西北,置一千戶,主管黔江縣各處防務。黔江縣城的城牆低矮,只比蓬東堡的土牆略高一些,但卻是石牆不是土牆。黔江承平日久,想必城牆平時也不加以維護,已有多處損壞。看來縣城也是武備鬆弛。

約莫辰時一刻,知府的車架儀仗浩浩蕩蕩地開到了黔江縣南門。眾人叩首迎接,吳尚功從車仗上下來時,黔江知縣李安平一臉諂媚地上前施禮,一口一個“下官”、“學生”的,好不肉麻。

“下官已在寒舍備下薄酒,敢請大人屈尊光臨,下官為大人接風。”李安平恭敬地說道。

那李安平年紀四十上下,顴骨高聳,幾根山羊鬍單薄地插在下巴上,一副不得志的窮酸書生樣,即使是穿了那正七品鸂鶒(xichi)紋官服,也絲毫威嚴不起來,更別說現在在吳尚功跟前奴顏婢膝的模樣多麼醜陋了。

相比之下,知府吳尚功身材挺拔,長須飄飄,眼神明亮,倒是個傳統士人的模樣。

“李大人,你知道本官此次到黔江縣是巡視,不是來吃酒的。”吳尚功正色道。“前些日子讓你準備的各處屯堡田畝文冊,你可收齊了?”

“下官全都備好了,只是大人遠道而來,山路難行,不如……”

“不必!”吳尚功一揮手道,“現在還不到正午,去縣衙!我要先查閱文冊!”

說罷,吳尚功又上了車,黔江縣一行大小官員和女眷跟在車仗後面浩浩蕩蕩地去了縣衙。

“難不成這吳尚功還是個清官?”呂渙真心下尋思道,“這勤政的做派,在明末官員里不多見。”

來到縣衙,李安平之妻劉氏招呼眾女眷進後院等待。其餘大小官員以知縣李安平為首,在堂下站好,吳尚功高坐堂上,讓隨行吏員將文冊搬上來,一本一本,認認真真地翻閱。

吳尚功時有皺眉,但是始終一言不發,李安平等人戰戰兢兢地站在堂下,生怕知府大人有什麼不滿意。官大一級壓死人,吳尚功若真怪罪下來,他李安平可承受不起。

忽然,吳尚功眼前一亮,拿着一本文冊反覆翻閱,半晌,緩緩開口道:“李大人,這蓬東堡管隊官是?”

“回大人,蓬東堡管隊官是總旗呂重。”

聽聞李安平報自己名字了,站在隊伍末端的呂重趕忙出列行禮道:“卑職呂重,參見知府大人。”

“嗯,一個小小的總旗,手下竟有如此能幹的書吏?”吳尚功揚了揚手中的文冊,“這文冊中的表格記載清晰,書寫明白,本官還未曾見過如此排列之法。此法排列甚妙,可是你手下有能幹書吏?”

“卑職……”呂重支吾了一下,但老實的他最終還是決定如實說出來“這文冊,乃是家中小女所做。”

一時間,堂內嘩然,有嗤笑,有懷疑,也有驚嘆。呂重官職低下,處在輿論中心,只覺得身上冷汗直冒。

“這是你女兒所做?”吳尚功也是一臉驚疑,“她現在可在此處?”

“回大人,剛剛與知縣夫人一道往後院去了。”呂重如實相告。

吳尚功朝着身邊小吏一揮手,道:“去,將那呂重家女兒喚來,我倒要見見這個奇女子。”

不一會兒,呂渙真便被小吏帶到了堂下。吳尚功本以為呂重女兒定是個十七八歲的官小姐,誰知竟是個小姑娘,梳着雙丫髻,身着一身樸素而整潔的紗裙和薄衫,也沒有裹腳,典型的小家碧玉。

呂渙真深深地行了個萬福,道:“小女呂渙真,見過知府大人。”

吳尚功沒料到是這麼個乖巧可愛的小姑娘,自己說話聲音也不自覺變得柔和了起來。

“呂渙真哪,這文冊是你寫的?”

“回大人話,這文冊確實是小女所做。”

吳尚功先是驚訝,隨後臉上竟露出些許惱怒神色,他站起來質問呂重道:“區區女童,竟能書寫文冊?呂總旗,你可是在誆騙本官?”

呂重受到訓斥,頓時慌了神,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扣頭道:“卑職不敢!卑職沒有半句虛言,這文冊真的是小女所做。”

呂渙真見勢不妙,也趕緊跪下道:“大人,我父親並沒有誆騙大人,若是大人不信,小女可以現在就提筆證明給大人看。”

“好,本官今日就要見個真章!”吳尚功一揮手,左右吏員給呂渙真搬來一張小几,放上紙筆墨。

李安平黔江縣一眾官員在下面獃獃站立,身子抖如篩糠,只怕一會兒吳尚功降罪,自己烏紗帽還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

或許是性格原因,也或許是因為父親呂重真的沒有撒謊,呂渙真現在還算得上冷靜,她從容地跪在小几前,提筆、蘸墨、在紙上寫道:

“南北驅馳報主情,講話邊草笑平生。一年三百六十日,多是橫戈馬上行。”

看到呂渙真用小楷寫下這首詩,吳尚功臉色緩和了不少。他讀書涉獵廣泛,看出來了呂渙真寫的這首詩正是戚繼光戚少保的《馬上行》,吳尚功對戚繼光十分欽佩,又看到呂渙真的字跡與文冊上的一模一樣,方知呂重說的是實話。吳尚功大笑了幾聲,在肅靜的衙門大堂里顯得格外的響亮。

“不錯!不錯!呂重,呂渙真,你們二人都起來吧,是本官錯怪你們了。”吳尚功抬了抬手,示意二人起身。

呂重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站在前排的李安平也舒了一口氣,用袖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只是本官有一事不明,呂渙真,你小小年紀,如何能通曉這案牘之事?”吳尚功問道。

呂渙真看了知縣李安平一眼,回答道:“大人有所不知,黔江知縣李大人常教導我父親要多讀書,因此父親也對小女的功課看得極嚴,小女的案牘功夫,都是跟蓬東堡原來的一位許秀才學的。”

一番話,既吹捧了縣令李安平,又抬舉了父親呂重,此二人頓感臉上有光。

“原來如此,很好啊,看來黔江縣出了個小神童!”吳尚功說罷笑了起來,大堂內的氣氛終於變得融洽了些。

“知縣李安平,你馭下有術,總旗呂重教女有方,各賞十兩!”

二人欣喜地跪下:“謝知府大人賞賜!”

“行了,李大人,我看時辰也差不多了。”吳尚功走到堂下,笑着說道,“不如我們便共慶端午佳節吧!”

“當然!當然!”李安平又恢復了那奴顏婢膝的模樣,手向外一攤,“大人您這邊請,這邊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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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曆三十二年出生的奇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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