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攤牌
“呂重,你教了個好女兒啊!”李安平抓着呂重的手感激地說道。
呂渙真的那個小插曲,顯然讓吳尚功心情大好。酒宴上也沒有跟黔江縣眾官吏多擺架子,眾人各自盡歡。約莫申時初刻,吳尚功車仗才離開黔江縣,臨行時也欣然收下了各官吏獻上的禮品。
“李大人恕罪,是卑職驚擾到李大人了。”呂重趕忙拱手稱罪。“真兒,快來拜見李大人!”
站在呂重身後的呂渙真上前行了個萬福,道:“小女呂渙真見過知縣大人。”
明朝各種禮節,不過好在呂渙真的記憶里,父親都教過自己這些。
“小娘子快快免禮!”李安平帶着笑意虛扶了呂渙真一把,“年紀不大,卻腹有經綸,又會說話,國真如知府大人所說,此乃神童也!”
“李大人過譽了,小女識得些許字而已,遠稱不上神童。”忽然,呂重想起什麼事來,又拱手道:“卑職受知府大人嘉獎,皆賴李大人洪福,那賞賜的銀子……”
“你自己留着吧,今日我等受嘉獎,還是多虧了你家女兒。”李安平擺擺手笑道,“拿下去看看能不能給你女兒做幾身漂亮衣裳,請個閨塾先生什麼的。”
呂重面露喜色,趕忙深深一拜,口中稱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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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散席,回到家中,呂重喜滋滋地掂着賞賜的銀子看了又看,口中時不時嘖嘖稱讚。
“真兒,這銀子,可是你為爹爹掙來的。”呂重欣慰地說道,“你娘若是泉下有知,一定也笑歪了嘴!”
明朝官吏薪俸不高,呂重的收入大多來自收上的地租。這一兩銀子按萬曆年間的物價,能買兩石大米,十兩銀子對呂重這樣的小小總旗來說,絕對不是個小數字。
“為爹爹分憂,是女兒應該做的,卻不想那吳大人今日在堂上竟懷疑爹爹,女兒可是捏了一把汗。”
呂重點了點頭,今日吳尚功將要發作時,他與知縣李安平二人可是抖如篩糠,還不如自己女兒一般鎮定。每念及此,呂重心中總是略感慚愧,卻又為女兒的表現而自豪。
“對了爹爹。”呂渙真上前去摟住父親的脖子,如同小時候撒嬌一般歪着小腦袋說道,“女兒為爹爹掙得許多銀子,可否向爹爹討些賞?”
呂重哈哈大笑了起來,從小到大,每當呂渙真想要買什麼小玩意兒,都會擺出這樣的表情,他做父親的也大多會答應,更別說今日女兒還給自己掙了十兩銀子了。
“說吧,有這十兩銀子在手上,爹爹什麼都給你買!”
呂渙真看了一眼庭院,王石正帶着幾個家丁在馬棚里照料馬匹。
“爹爹,女兒不要買什麼東西。”呂渙真的大眼睛裏閃爍着狡黠的光芒,“女兒想學武!”
“什麼!?”呂重“騰”地一下站了起來。
“女兒想跟韓大哥,王大哥一道學武。”呂渙真依舊是笑嘻嘻的表情,“知府大人都誇女兒是神童啦,爹爹不想女兒文武雙全嗎?”
“胡鬧,胡鬧!”呂重頭直搖,“哪有女孩子家習武的道理!”
習武這件事,是呂渙真這兩天經過深思熟慮過的。她若是想要阻止日後明末發生的種種悲劇,必須要習得武事,眼下自己身處蓬東堡這窮鄉僻壤,學不到什麼練兵打仗的本事,可即便如此,能學一些武藝總是好的。現下大明各處吏治腐敗,武備廢弛,已經有衰敗之相,而按照歷史的進程,三年之後的薩爾滸戰役,明軍將為後金大敗,正式揭開明末亂世的序幕。在亂世到來之前,自己必須學些技能傍身。
一個女子,想在大明做出些成就,一定不能如其他封建婦女一般循規蹈矩!
“爹爹,准了女兒吧,一個女兒家若是在外遇見山賊可怎麼辦?女兒學些武藝,爹爹在家也好安心嘛。“呂渙真繼續懇求道。
“不成不成。”呂重語氣相當堅決,“女兒家的習武成何體統?況且過幾年你就嫁人了,爹爹給你尋個好人家,哪有直面匪賊的道理?”
聽聞呂重態度如此堅決,呂渙真也把心一橫,自己的理想,豈會因為父親的一句“不成”就止步於此?
“父親。”呂渙真突然收起來剛剛的小女子作態,言語中帶着些寒意說道,“女兒先前從沒有提筆寫字之能,更無清丈田畝、整理文冊之才,父親難道不好奇,女兒是怎麼一夜之間就通曉文墨了嗎?”
呂重見女兒的語氣態度驟變,倒吸了一口涼氣,眼前這個說話的小姑娘,明明長相聲音都和女兒一模一樣,但整個氣質,卻似變了個人一般,與自己的女兒想去甚遠。再加上女兒這幾天神童的表現,呂重心下竟對眼前的這個孩子有了些許害怕。
這……這是自己的女兒嗎?
“爹爹……爹爹不知。”呂重支支吾吾地回答道。
“父親,女兒不是文曲星下凡,女兒仍是呂渙真,是父親的女兒。”呂渙真嚴肅地說道,“父親不讓女兒學武,女兒也知道父親是怕女兒吃苦,也怕旁人說三道四,只是……”
呂渙真頓了頓,繼續說了下去:“只是大明搖搖欲墜,有大災即將來臨。”
“真兒,慎言!”呂重本就驚疑於女兒突然轉變的態度,又見她說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背後早已是冷汗直冒。
“女兒沒有亂說,女兒說的句句是實話,是肺腑之言!”呂渙真又逼上前一步道,“女兒想學武,是備災的大事,事關生死。這幾日女兒幫父親寫賀貼、整理文冊,想必父親也是親眼看到的,真真切切,沒有絲毫虛假。女兒不想說明為何一夜之間就學會了這些,女兒只想請父親看在女兒做過的這些事情上,相信女兒這一回,准許女兒學武!”
呂重聽到這裏,冷汗連連,剛剛女兒說的這些話一句句如驚雷一般在腦中炸開,這些話絕對不是一個十二歲的孩子能夠說出來的。是讓什麼髒東西附體了?還是什麼神仙下凡了?女兒所說的大明有災禍要來,可是虛言?一時間,呂重腦海中蹦出種種問題,令他手足無措。
“爹爹。”呂渙真忽然又恢復成小姑娘的神態模樣,安撫父親道,“相信女兒這次吧,女兒真的沒有騙爹爹。”說罷,呂渙真如往常一般一把坐進父親懷中。
若是按平常來說,呂重肯定也會一把把女兒摟住,只是這次,他的手在空中頓了一下,才又摟住女兒的後背。那熟悉的觸感才告訴呂重,這是他的寶貝女兒呂渙真。
呂重摟着坐在身上的女兒,二人靜靜無言,南方夏夜的蟬鳴聲,在此時充斥了屋內,不遠處阿蓬江洶湧江水一刻不停地拍打着岸邊巨石,拍出瀰漫在夜空中的巨響。
“真兒,爹爹答應你。”最終,在反覆確認懷中是確實是自己女兒后,呂重這才緩緩地開了口,“你如何學會那案牘功夫的,你不想說,爹爹也不追問,你想學武,爹爹也答應了。至於你說的有大災禍一事……爹爹是蓬東堡總旗,也不是個傻子,會留意這天下大事的。”
“謝謝爹爹!”呂渙真歡喜地說道
“只是!”呂重長嘆了一口氣,“你再也不許這樣嚇唬爹爹了,爹爹剛才還以為你是鬼上身了!”
“不嚇唬了不嚇唬了!”呂渙真達成了目的,心中只是開心,“女兒剛剛不過是裝神弄鬼罷了,女兒再也不那樣嚇唬父親了!”
看着眼前女兒燦爛的笑臉,那酒窩,那小虎牙,還是以往那熟悉的樣子,呂重的心這才完全放下來。妻子死後,自己所有的愛都給了這個可愛的女兒,若是女兒出了什麼岔子,他呂重活在世上還有什麼意思?
呂重一把把女兒抱過來,口中只是喃喃道:“好女兒,好女兒……”
窗外蟬鳴依舊,只是聽着不那麼讓人覺得聒噪了。呂重看看天色已晚,鬆開女兒說道:“好閨女,天色不早了,咱們洗洗準備睡吧。”
呂渙真用力點了點頭,像往常一樣去水缸邊打水洗漱去了。而呂重則是走出家門,去檢查了下馬棚和庫房是否安好。
呂渙真抄起一捧水洗了把臉,看着父親在馬棚邊的身影,不知是對自己還是對蒼天,輕聲說道:“我是你的女兒,又不是你的女兒。”
呂重對呂渙真一向寵溺,即使剛穿越來大明沒有幾天,呂渙真也是真真切切地感覺到了呂重對她的好。再結合呂渙真原本的記憶,她打心眼兒里覺得呂重是個好父親,只是剛剛自己驟然變化的神態語氣,怕是有些傷了這喪偶的中年男子的心。
呂渙真的身體,可以說已經被後世穿越來的郝新月所佔據,可是呂渙真的記憶仍在,並且和郝新月融合在了一起。若是呂重知道自己的女兒已經如此,他會怎麼想呢,會有怎樣的反應呢?
呂渙真不敢再想下去,只是繼續抄水洗臉,將眼淚在手掌間送出去,她可憐呂重這位苦命的父親,又為自己佔據了她女兒的身體而愧疚,而呂重依然把她當做親身女兒百般寵愛,呂渙真心中百感交集。
“對不起,我既然已經來到大明,竊佔了您女兒的身體,就會當好您的女兒。”呂渙真更咽地自言自語道,“您原本的女兒,已經在歷史上明末的戰亂、飢荒、瘟疫中死去。我來大明走的這一遭,就是要拯救您女兒,還有像您女兒一樣千千萬萬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