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清丈田畝
清晨,伴隨着太陽的升起,各個村寨雞鳴陣陣,響徹阿蓬江兩岸的山谷。連接阿蓬江兩岸的弔橋上已經有行人了,有趕去對岸田地里耕作的農民,有上黔江縣趕集的婦女,也有將貨物運送到早集上販賣的商賈。阿蓬江兩岸地勢險峻,全仗着這弔橋連接,要從蓬東堡前往黔江縣城,這弔橋是必經之路,可以說,它連接了兩岸的經濟和民生。自洪武年間大將軍藍玉征服黔江后,重慶府費了大功夫才修建了這座弔橋,並取名黔生橋。歷來對黔生橋的保養維護,都是黔江縣令的重要工作,也是政績的重要評判標準之一。
呂渙真睜開眼,惺忪地環顧了一下四周,是在自己屋裏。
呂渙真緩緩坐起來,打了個哈欠,自嘲似的搖搖頭。她原以為這場穿越是夢境,或者是命運開的一個小玩笑。昨晚睡前,她甚至以為這一覺醒來自己說不定就回到現代了。結果早晨一睜眼,她仍然是在這大明朝的小小蓬東堡里生活着,彷彿她一開始就出生在這裏一般。
罷了罷了,呂渙真苦笑一下,還是好好地生活在這裏吧,暫時不想回去的事了。
這時,房門被輕輕推開,父親呂重探頭進來。
“小文曲星,昨晚睡得可好,你娘有沒有託夢來跟你說些什麼?”呂重的話裏帶着笑意,也不知是揶揄還是欣喜。
“父親,你快別折殺我了,哪是什麼文曲星下凡哪,我只是跟着那許秀才偷偷學了些嘛。”呂渙真嬌嗔道。
“瞎說!我看那許秀才的字都不見得有你好看呢,他哪能教你這些,你就是讓文曲星附在身上啦!
呂渙真無奈地搖了搖頭,但是心裏也只是開心,記憶中,父親很少有機會能這麼開心過。
“行啦,不跟我寶貝女兒說閑話了。知縣大人今日召我們去黔江商議接待事宜,爹爹現在就得動身了。王石帶幾個人跟我一起去,家中若是有事需要幫忙的,去找韓得功就行。”
“爹爹儘管放心去便是,家中女兒會料理好的。”
呂重笑着點了點頭:“那是自然,有什麼是我們家文曲星辦不好的。”說罷就帶着王石和幾個家丁出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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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渙真一個人穿衣起床,從水缸中舀了一盆水,洗臉前,她仔細地打量着水中的倒影。只見水中的小姑娘長着一張粉嘟嘟的鵝蛋臉,還帶着一點嬰兒肥,水靈靈的一雙桃花眼寶石似的鑲嵌在臉蛋上,小巧的鼻子不偏不倚地點綴在臉蛋的中央,一笑的話,嘴裏還會露出一顆小虎牙。
“好可愛的小姑娘,真是個美人胚子啊。”呂渙真笑着感嘆道,“難怪這做父親的這麼寵這閨女。”
呂渙真在家打掃庭院,漿洗衣服,去水井邊打了桶水倒進家裏的水缸里,又是做飯、出去撿柴。這一通事情做下來,已經是午後,連呂渙真自己都驚嘆,這十二歲小姑娘的體力竟然如此之好。其實在呂渙真八歲母親去世以後,她便十分懂事地幫着父親處處照料家務。十歲的時候便能幫着父親處理一大半家務事了。因此她並不是個大明傳統審美中柔弱嫻靜的小姑娘,即使只有十二歲,小小的身子中也透着一股結實勁兒。
若不是郝新月穿越到了呂渙真身上,只怕她會老老實實長到十五六歲,成為一個圓潤豐腴的青春少女,然後嫁個如意郎君,生四五個大胖小子吧。
想到這裏,呂渙真噗嗤一笑,若真是這樣的命運,在明末也算是幸福了。現在自己突然穿越,不知是否擾亂了呂渙真姑娘原本的人生呢?
呂渙真看着十七世紀覆蓋在華夏大地上空的蔚藍色天空,怔怔地出了一會兒神,隨即反應了過來。今年是萬曆四十四年,公元1616年,二十多年後,按照原本歷史的進程,大明將要被李自成滅亡,四川將為張獻忠所佔據,清軍也會入關,巴蜀之地……將會被殺的十室九空,屍橫遍野。原本時間線里的這個呂渙真,只怕也只是史書“歲大飢,人相食”或“盡屠之”中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墨點吧。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在亂世中,一個普通女子如何能自保呢?一想到史書中讀過無數次的慘劇在未來可能在自己眼前發生,呂渙真就感覺手腳冰涼。
“但是與原本歷史最大的不同,便是二十一世紀的郝新月,來到了明末的這個歷史舞台上。”
“我一介女流,能夠阻止這一切的發生嗎?”
呂渙真握緊了小小的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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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呂重一行人回到了蓬東堡。
一進家門,呂重先是把手背在後面,對呂渙真說道:“好閨女,猜猜爹爹給你帶什麼回來了?”
“芝麻糖!糖心粽子!”記憶里父親每次去縣城都會帶些好吃的回來,因此呂渙真不假思索地就猜了兩個吃食。
“不對不對!”呂重頗有成就感地伸出了手,卻是一個做工精美的銀簪子。
“爹爹!這得花多少錢哪!”呂渙真驚嘆道,她拿起簪子看了又看,不同於後世的機器生產,這首飾匠打出來的首飾確實極有審美價值,做工精美,說不出的古樸典雅。
“還不是咱家下來了個文曲星,省去了爹爹請先生代筆的潤筆費。”呂重笑道,“這銀簪子是你該得的,這簪子也就一兩銀子,爹爹這是一兩銀子請了個秀才回來,你說划算不划算?”說罷呂重已經是笑得見牙不見臉,足可見他對這個女兒的自豪。”
“謝謝爹爹,以後不要這麼破費啦。”呂渙真嘴上這麼說,卻是捏着這個簪子不肯放手,如此精美的簪子,現代不知要花多少錢才能買到。
“行了,接下來爹爹還有不少差事要處理,要到堡外頭去,你在家記得準備爹爹的一份晚飯就行。”說罷呂重便掉頭走出了屋子。
“爹爹,什麼事這麼著急啊?這剛回來都沒坐着歇會兒呢。”呂渙真追到門口問道。
呂重嘆了口氣:“唉,知府大人遣人來說了,要我們清丈土地,查明人口戶數和庫房儲備,做成文冊,他下來巡視的時候要一併查閱。離端午節只剩兩天了,咱們蓬東堡又沒有會計數的書吏,只能爹爹自己硬着頭皮來了。”
呂渙真聽罷輕輕點了點頭,笑意漸漸爬上了嘴角。
有了昨晚的“文曲星下凡”,呂重顯然已經猜到了一兩分,他看着女兒的表情,眼睛越睜越大,道:“難不成,你……你……”
“是啊,爹爹為什麼不問問女兒呢?”呂渙真笑着說道,“早上還誇女兒是文曲星下凡,怎麼下午遇到事情就不來找我這個文曲星啦?”
“難不成……你還會計數?”
“會!為什麼不會?”呂渙真得意地歪了一下腦袋,“爹爹不是說女兒是文曲星嘛?文曲星有什麼不會的。”
“哎呀我的小姑奶奶!”呂重像抓着救命稻草一般拽着女兒的手出了門,扯着嗓子對外面喊道:
“韓得功!韓得功!你找兩個弟兄去我宅子裏,做完飯的活交給他們了,我閨女要跟我出去辦事兒!”
“小的遵命!”韓得功拱手應道。
呂渙真嫣然一笑,父親這是在吩咐手下做事呢?還是炫耀閨女呢?
呂重從庫房裏取出紙筆墨,還有丈量用的繩尺和步車,帶着王石與幾個家丁急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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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拉,再拉,好,停!”
呂重帶着家丁們在田邊熱火朝天地幹着,呂渙真在一旁用紙筆記錄,引得一些農民們駐足觀看。
“小四,是多少?”呂重沖那拉着繩尺一端的家丁喊道。
“一共十五畝半!”那家丁回應道。
這邊呂渙真在紙上工工整整地記錄下:“軍戶方保家田十五畝半。”遞給一旁站立的王石拿好。
“小姐。”看着手上已經統計好了的田畝紙張,王石感慨道,“王某以前不知小姐竟有這樣大的能耐,就是那許秀才還活着,也未必能像小姐寫得這麼工整。
呂渙真抿嘴一笑,道:“王大哥過譽啦,小女只不過是以前跟着許秀才偷偷學過一些讀寫功夫,也僅僅是粗通文墨罷了。”
王石不可思議地看着呂渙真,說道:“小姐從昨天起就跟以前不一樣,說話也文縐縐的,也不似以前那樣害怕與人講話了,莫不是真的文曲星下凡附在小姐的身上了?”
呂渙真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沒有再接話了。她心裏明白,什麼文曲星附身啊,自己只不過是個學過書法的二十一世紀普通女子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