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旭日東升
蕭蕭三人在井水裏浸泡了一夜,李坦內功精湛倒不覺什麼,蕭伊卻凍得嘴唇發紫,蕭蕭手臂有傷,額上冷汗不停地冒。伊瀟瀟看他辛苦,不由伸出小手扶住他,柔聲問道:“是不是很疼啊?”
蕭蕭搖搖頭,暗道不疼才見鬼!伊瀟瀟理解為還能堅持——人的猜想都會朝自己所期望的傾斜。
旭日東升,溫暖的陽光曬滿小鎮,鼠潮退去,小鎮看起來仍然那麼平靜、祥和。躲藏在井底的三人卻不敢貿然上來。
“上來吧你們。”沈峰的聲音在井口響起。
蕭蕭三人如蒙大赦,李坦一手一個,提起兩人踩着井壁縫隙衝天而起。
勞亦作等人已如設想般人間蒸發。
童玲身着粉色長裙,青絲綰髻,眸如秋水,膚若凝脂,在朝陽下,粉雕玉砌,美勝桃花,驚艷眾生,李坦、蕭蕭當然是眾生之一。她朝蕭蕭福了福,歉意說道:“小公子受驚了。”剔除了恐懼、憤恨、悲傷等情緒的聲音恍如仙音,惑人心魄。
沈峰也朝蕭蕭拱手說道:“你很不錯。”
“我的確受驚了。”蕭蕭呵呵笑道,“我這是受寵若驚啊。”
伊瀟瀟腹誹,看到漂亮姑娘就油嘴滑舌啊。
童玲淡淡一笑,說:“諸位請隨我來,我帶你們看一樣東西。”
隨着童玲與沈峰穿過庭院,來到後面內室。推開其中一間,書架紙案,擺設像是書房。童玲在書架上摸索一下,密室的門隨着機關沉重的聲響緩緩打開。
沿着樓梯往下,分左右二道。從面積估測,這個地下密室居然囊括了大半個小鎮的地下空間。左邊盡頭是一間間牢房。童玲說:“黑龍會就是在此處訓練死士。從外面運來一群群資質極佳的壯丁,輔以密製藥物,特殊功法,加以錘鍊。這裏可謂人間地獄,那些人大多頂不住死了,沒有死的就沒日沒夜的痛苦嚎叫。”
看着空蕩蕩的牢房,蕭蕭三人想像當時的慘狀,心驚膽戰。
童玲沒有帶蕭蕭他們去看右邊通道是什麼,而是解說道:“這些死士死亡后,就把屍體運到右邊盡頭的血池裏融化掉,但是,死的人太多了,沒日沒夜地死人,化屍血池滿了,溢出來了。老鼠開始猖獗。老鼠啃食腐屍體,黑龍會的人懶的理,這樣就不用憂心屍體的處理了不是?”
伊瀟瀟一陣噁心,使勁抓着蕭蕭。
“然後,老鼠一天天多了起來,這些食屍的老鼠個頭特別大,行動迅速,脾氣暴躁。隨着繁殖增多,屍體供應不足,就開始攻擊那些關在地牢裏無處逃避的死士。”童玲繼續說道,“我爹爹說,這樣下去,遲早會釀成大禍的,於是開始研究滅鼠的藥物。但藥物還沒有完全研究成功,有一天,我們一覺醒來,發現地牢裏的死士消失了,我們的鄰居、街坊全都不見了。”
鬼鎮之謎就此真相大白,只是這真相太過殘酷。
童玲把眾人帶出密室,說:“我與黑龍會及其財力支持者四海錢莊的恩怨已了,小鎮居民的仇也勉強算報了。現在打算與沈大哥一起前去營救母親。你們也速速離開吧。”
陽光普照大地,鎮外一里開外的地方,蕭蕭回過頭看小鎮,小鎮已淹沒在熊熊火焰里。透過火光的畫面如水幕般涌動,似乎有一男一女朝他們揮手告別,似乎又只是站着不動,漸漸地,是否真的有人都不能確定。
“小師妹,走吧。”李坦說,“你讓師父師娘擔心壞了,我們得馬上趕回去。”
伊瀟瀟看着蕭蕭,眼睛裏滿是不舍,問:“你準備去哪裏呢?”
蕭蕭伸了個懶腰,說:“走到哪裏就是哪裏啊。”
伊瀟瀟聽他這麼說,眼睛頓時就紅了,心想,他一個人流落江湖,年紀又小,身體又單薄,不知要吃多少苦。於是說:“你要沒有地方去,不如跟我回門派,我求爹爹收你為徒,傳授你武功。”
蕭蕭心裏狂喜,暗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啊。
李坦心想,這人來路不明,別帶了回去惹得師父師娘生氣。於是說:“師妹,師父近年來都沒有收徒,怕不是那麼容易。”
伊瀟瀟說:“我去求他,他自然會應允。”
蕭蕭一臉忐忑地說:“要是為難就算了,我一個叫花子身份低微,讓你多沒面子啊。”
他越那麼說,伊瀟瀟越是騎虎難下,而且她本來就沒打算推諉,倔強地說:“這事包在我身上,你跟着我們一起走。”
李坦便沒再說什麼,但臉上稍顯不虞之色。
嶺南地域最活躍的幫派有天下第一幫丐幫、蜀山劍派、青城劍派、南海劍派、蜀中唐門、黑龍會南方分舵、綠林聯盟等,這些幫派為各自利益爭鬥不斷,蜀山、青城、南海三大劍派更是勢成水火,不死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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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而瀟湘劍派講究出世練劍,獨善其身,極少參加江湖爭鬥。
但瀟湘劍派以劍立宗,劍走偏鋒,武功招術以辛辣狠毒見長,力求以最簡潔的方式出奇制勝,長於以一敵多,自瀟湘劍派開山祖師劉晝一劍盪敵過千,瀟湘劍術就聞名九州,習武之人趨之若鶩,紛紛投到該劍派門下,經百年苦心經營,毫無懸念地蟬聯嶺南第一大派寶座。
可想而知,作為瀟湘劍派門人是多麼值得驕傲,李坦就很驕傲。他家世顯赫,頭腦聰明,英俊多金,更貴為掌門親傳弟子,自然有驕傲的本錢。所以他恥於與蕭蕭這種靠搖尾乞憐為生的下等人為伍。蕭蕭對他這種心思自然清楚得很,但他必須厚着臉皮賴住伊瀟瀟,在這個亂世,沒有顯赫的身家背景,一切都得靠自己去爭取。
陽光普照大地,三條人影漸行漸遠。
遠古時代,夸父想把太陽摘下,於是與太陽競跑,一直追趕到太陽落下的地方。他感到口渴,想要喝水,就到黃河、渭水喝水。黃河、渭水的水喝乾了,想去北方的大湖喝水。還沒趕到大湖,就渴死在半路。想起姐姐講的故事,狗剩賊溜溜的雙眼半眯,看着漸漸西隱的太陽,他想,夸父到底追上了日頭沒有呢?它又是在哪兒落下的。
“狗剩,吃飯啦。”一個面黃肌瘦十七八歲的小女孩走進屋來,手裏的托盤放着兩碗清澈見底的稀飯和幾個地瓜。
一聽到吃,狗剩馬上把那不着邊際的思想拉回,搶過地瓜就往嘴裏塞。小女孩摸摸他的小腦袋,說:“慢點,別噎着,喝點稀飯。”
“嗯,姐姐你也吃。”狗剩嘴裏塞的滿滿的說。
“你先吃,不夠還有。”小女孩溫柔地說。
狗剩吃了兩個地瓜,然後咕嚕嚕地喝完稀飯,說:“我飽了,姐姐你吃。”他雖然年紀小,但也知道姐姐做了一天活,肯定也餓壞了。
小女孩又塞了個地瓜給他,說:“再吃點,姐姐吃不了那麼多。”
狗剩慢慢嚼着香甜的地瓜,看着姐姐曬得黑黑的臉頰,一臉認真的說:“姐姐,等我長大了,一定努力做工,賺很多很多的錢,給你買好多好多的地瓜吃!”
小女孩噗哧地笑起來,敢情他沒得吃過其他好吃的,以為地瓜就是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
他們吃完簡單的晚飯,就早早地上床睡覺了,因為他們用不起油燈。狗剩吵着姐姐講故事。姐姐要給他講夸父逐日的故事,他說前晚說過了,要給他講嫦娥奔月的故事,他說昨晚說過了。要給他講后羿射日的故事,他說跟嫦娥奔月一起講了,這幾個故事都講過很多遍了。姐姐沒辦法,只好給他講今天做活時聽來的故事:“有一個小村莊,村莊裏住着一對相依為命的姐弟,他們生活的雖然貧窮,卻很開心。姐姐靠給城裏人做些洗衣服、打掃衛生的雜活賺錢養活弟弟,這樣,姐姐每天都得很早就出門,很晚才能回到家。有一天晚上,姐姐回來得特別晚,弟弟坐在家門口等姐姐,等着等着,不知不覺靠着門睡著了。不知道過了多久,弟弟忽然感覺有人在推自己,睜開眼睛一看,卻是姐姐站在他面前。姐姐一看他醒了,忽然嗚嗚地哭起來,弟弟嚇壞了,也跟着哭。姐姐看弟弟哭,忙把他抱到懷裏,弟弟感覺今天的姐姐好奇怪,不說話只是哭,而且身體冰涼得很,這大熱的天時卻把弟弟凍得發抖。”
“弟弟實在太困了,哭着哭着,眼睛都困得睜不開,迷迷糊糊間感覺姐姐把他抱到了床上,又過了一會,姐姐忽然猛地掐住了他的脖子。弟弟喘不過氣來,叫道,姐姐你別掐狗剩,狗剩乖,狗剩不哭了——對了,那弟弟也叫狗剩——姐姐的淚水落在弟弟臉上,冰冷如刀。然後弟弟漸漸就沒有了知覺。”
“等鄰居把弟弟叫醒的時候,弟弟還在揮舞着雙手叫着姐姐別掐他。鄰居一臉沉痛的告訴弟弟,你姐姐不會掐你了,因為她回來路上遇到賊人,賊人見姐姐長的貌美,於是侮辱了姐姐,然後殘忍地殺害了……”
狗剩嚇得簌簌發抖,不由自主地挪開身體,與姐姐保持距離,他問:“那姐姐為什麼死了還要回來掐弟弟啊?”
姐姐說:“也許是怕弟弟一個人活在世界上太可憐吧。但最後還是下不去手。”
狗剩想了想,又往姐姐身上靠,姐姐的身體柔軟溫暖,他說:“如果姐姐死了,我也要跟姐姐一起。”
姐姐看他語音顫抖,看來嚇得不輕,幸好及時打住,沒有把故事的後半截說完。
天色漸晚,狗剩沉沉睡去,在夢裏,姐姐也變成厲鬼,不停地對着他哭,狗剩要去追逐,卻怎麼也追不上。狗剩滿身冷汗驚醒時,姐姐不在身邊。
透過窗子,外面亮如白晝。太陽還未升起,發出亮光是漫天的火焰,整個村子陷入一片火海之中。沒有人呼喊逃竄,遍地都是殘肢斷骸,血流成河。隔壁家經常捏狗剩臉的老頭頭仰着,雙眼茫然地瞪着狗剩,只是老頭的身體卻不知遺落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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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剩看到一個熟悉的瘦削身影,披頭散髮,滿身血污地提刀站在窗外不遠處,狗剩喊道:“姐姐。”那人回過頭,慘白的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容,緩緩向狗剩走來,鮮血從他的刀尖滴落。
“這不是一個故事!”口沫橫飛的矮壯漢子強調道,“現在每到夜晚,路過那個村子的人經常聽到一個小孩的聲音不停呼喊‘姐姐不要,姐姐不要……’”
“這要不是個故事,就是你胡說八道!”同桌的另一個光膀漢子說道,“一個小女孩怎麼有能力把村子的人都殺了,難道別人都不會反抗么。”
同桌的漢子們也紛紛贊同,矮壯漢子急道:“沒說是那姐姐乾的啊,那人也許身形長得像狗剩的姐姐,他認錯了呢。”
臨江而建的酒肆里亂鬨哄,因為附近就是碼頭,來這吃喝歇息的大多是碼頭上做力氣活的漢子,也不乏南來北往的過路人。看矮壯漢子說的起勁,鄰座的一個中年大漢忍耐不住,拍案怒道:“人家整個村子都被屠戮,慘絕人寰,你們居然還抱着獵奇心理,把這樁禍事當作助酒的談資!”
矮壯漢子一桌人見那人雖然面貌粗獷,卻談吐不凡,長衫配玉,打扮十分斯文。眾人看不出他的來歷,加上儘管他言語不遜,卻有一定道理,忙尷尬地低頭喝酒,不再高聲喧嘩。
“師兄,這年頭真是世道變了,我們身邊這個小叫化子講起話來咬文嚼字,現在又出現個粗大個子講話文縐縐的。”伊瀟瀟笑呵呵的打趣道。她的聲音不大,在吵雜的酒肆里鄰座都難以聽清,那中年大漢卻回頭嗔怪的瞪了她一眼。
李坦慌忙抱拳示意,中年大漢看見他擺在桌面的佩劍,稍微愣了一下,便不再理會他們。
蕭蕭置若罔聞,埋頭對付桌上食物,他依然混身破爛,但已經梳洗乾淨,露出白晰的肌膚,臉頰瘦削,輪廓刀勾筆畫稜角分明,劍眉入目,眸似沉星,卻長了一對丹鳳眼,睥睨捭闔之間嫵媚動人,言笑時喜歡單邊嘴角上揚,邪氣凜然,衣着即使寒酸到極點,動靜仍有妖惑眾生的魅力。
伊瀟瀟狠狠捏了蕭蕭一下,說:“喂喂,你餓死鬼投胎啊。”
蕭蕭停箸認真想了想,答道:“誰能肯定不是呢?”
伊瀟瀟開心地笑了,自蕭蕭露出本來面目,從丑小子搖身變為俊美少年後,她更覺得這人有趣極了,數日相處下來,這小子的嬉笑怒罵,顰蹙淡漠,都能牽動自己的心弦。伊瀟瀟說:“這裏的東西又不好吃,等回家后我請你吃好吃的。”
蕭蕭滿臉幸福地點着頭,也不知道是因為伊瀟瀟的話讓他憧憬,還是嘴裏的食物太過美味。
此刻正是中午飯時,酒肆里已座無虛席,甚至有人要了吃食或者坐在門檻上,或者蹲在門邊就吃起來。李坦正詫異於這破店的好生意時,忽聞極有節奏的數聲巨響,如霹靂劃破長空,他頓時色變。
屋頂響起腳步聲,酒肆周圍的民眾驚慌的逃散開,只聽有人群哄聲喊道:“江湖仇怨,閑者迴避。”喊聲此起彼伏,團團圍着酒肆,人數越來越多,聲音越來越齊。李坦暗暗鬱悶,又是他媽的黑龍會。
門口已然刀雨劍林,寒光遮日,食客紛紛起身,戰戰兢兢地往外退去,店家軟倒在角落,哪敢叫住客人會鈔。李坦拉一把伊瀟瀟,說:“小師妹快跟我走。”伊瀟瀟也被森然的刀光嚇的花容失色,拽起蕭蕭跟着李坦混在人群往外走。
蕭蕭斜眼瞥見,剛剛那中年粗獷大漢仍然泰然自若,巋然不動。他右手持杯,緩慢但不間斷地往嘴裏送着水酒,左手以很舒服的姿勢隨意擺在桌面,蕭蕭注意到,他的手保養得相當好,手指修長柔軟,皮膚白晰細膩。經過漢子身畔時,蕭蕭鼻頭微蹙,稍微出神,隨之快步追緊李伊二人。
“端木愚,你無端殺我黑龍會長老,居然還敢招搖過市!”黑龍會頭領朝中年大漢喝道。
端木愚飲凈杯中酒,淡淡地看着自己的雙手,彷彿自言自語地說:“宵小之輩,豈能讓雙手沾污!好,姑且看我不用雙手,收拾這幫廢物!”
蕭蕭暗暗咂舌,這人好霸氣,不由回頭探看。李坦也稍駐腳步,暗說黑龍會此間不乏高手,自己都只有束手就擒的份,這漢子好張狂。
黑龍會首領瞪着李蕭二人喝道:“無關人等再不退去,刀劍無眼,若有死傷,概不負責!”話音落下,一打手勢,率黑龍會會眾往端木愚涌去。李坦慌忙使出輕功,把蕭伊二人帶離酒肆十數米之遙,而這樣,也才將將脫離戰場,黑龍會人數實在過眾。
“端木愚你個王八蛋!”屋裏傳來黑龍會首領的怒吼,“你不是說不用雙手么?你個騙子!上,給我砍死他。”
“說你就信?有種單挑。”端木愚冷喝道。
蕭蕭絕倒,看來裝逼之道,一山還有一山高。收起好奇之心,追上伊瀟瀟,後者輕輕拍了一下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