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國公府
雲家一行人回到帝都當日就該進宮面聖,因時間已晚,到了宮門落鎖的時辰,只得次日進宮。
一大早雲家四人便收拾妥當去宮內,雲希陪母親去給皇后請安,送父親和兄長到宮門的長街,二人轉角去了後宮。
雲陣先彙報完邊關佈防等軍務,又以家國安定和自己年紀大身體多病為由,奉上兵符。
既恭維了皇帝治國有方,又為他收回兵符找到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夜澗自然是關懷一番,又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實在不忍雲陣帶病任職,只得恩准,先是讓他在家好好休養,無需日日上朝請安,接着賜下幾個郊外的莊子和無數金銀珠寶。
為安撫軍中將士,下旨,保留雲青平兵部的虛職,又破例將鎮國侯府升為鎮國公府,與親王同尊,並親自題字,趕在除夕前差人將牌匾掛上去。
鎮國侯府門前有序跪着好些人,雲陣攜妻子顏依恭敬跪在首位,雲希和大哥雲嘉對視一樣,也依禮拜下去,聽着田沛捏着嗓音宣讀聖旨上的內容:鎮國公夫人顏向北封二品誥命,其子云安衍為世子,其女雲千初為郡主…
駐守邊防多年的一應將領皆有封賞。
看着門口那副“鎮國侯府”的牌匾換成“鎮國公府”,雲希心裏總算有塊石頭落地。
與大哥對望,在彼此眼中看到了輕鬆。
領恩謝賞后,送走前來傳旨的公公,一大家子進入正廳。
雲陣坐在主位上,看着顏向北感慨道:“今日後,我就是個閑人了,夫人要與我白吃皇糧。”正說著目光轉向剛剛落座的雲嘉,伸手捋了捋下巴的鬍鬚,調侃道:“安衍,皇上說年後要你參加春試,可要細細準備啊,咱們家以後還要仰仗你的俸祿呢。啊?哈哈!”
雲希也笑道:“是啊,大哥可要努力,如今爹爹閑賦在家,鎮國公府不過就是個虛名,若大哥你連春試三甲都沒進,那我們拿什麼迎娶嫂嫂啊?”
說到娶妻,雲嘉只覺得自己的耳朵又紅又熱,昨天跟池墨見面時他還信誓旦旦,定要早早把她定下來,如今提到此事,卻羞的不知如何反駁。
顏依趕緊幫雲嘉解圍,說:“千初,不要總是欺負你大哥。”
雲陣擺了擺手,說道:“哎~怎麼是欺負呢,我記得安衍跟千初當年在大漠比騎射,可是誰也不肯讓誰啊!”
顏依不滿的看了雲陣一眼:“還不都是你,把這麼好的一個女孩子,養的跟野小子一樣,你看帝都的世家小姐,隨便拎出哪個來都比千初要沉穩,像她這樣大大咧咧整天武槍弄劍的成何體統,說到武槍弄劍,把你的紅纓槍收起來,別擺在堂屋。”
這是雲陣的軟肋,他當年確實不會養孩子,大老粗嘛,發現時已經晚了。
顏依繼續埋怨:“你看我們回來還不到一天,今天進宮你也瞧見了,人家那些女孩子,個個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帝都可不比漠北,不是比騎射的地方,誰家敢要一個騎馬舞劍的姑娘做當家主母。”
說到琴棋書畫,雲希就像霜打了的茄子,垂下頭。
帝都的琴棋書畫,她都不會。
她不會彈琴,她會吹口哨,黑牙現在就是聽她的口哨。
下棋嘛,倒是可以跟父親鬥上幾盤,不過棋藝不精,連棋社的三娘都比不過。
這書,她自然精通,四書五經,孫子兵法,倒背如流。
畫……她只會畫大漠,蒼鷹,她的畫風與帝都華貴之色格格不入。
看着小妹低頭沮喪的樣子,雲嘉倒是有些心疼了:“娘,其實也不是人人都要精通琴棋書畫的,小妹的樣子就很好,活潑可愛,何必與人作比較呢。”
雲希噘着嘴,她好似不好意思抬頭,只側頭抬眼看了看雲嘉,說不出的委屈,可雲嘉莫名覺得雲希的眼神里並不是委屈,更不是感激。
雲希那小動作看在顏依和雲陣眼裏,委屈極了。
顏依知道說到女兒痛處了,也安慰道:“千初,娘不是那個意思,還是開心最重要,我們雲家的女兒不愁嫁。”
說著,還趕緊朝雲陣使眼色。
雲青平趕緊開口:“噢,對對對,其實還是怪我,都是爹不好,從小到大也沒管你,沒給你找個先生帶帶,我們千初這麼機靈可愛,其實咱們也不是沒收入,不是還有幾畝良田,幾處莊子嗎?爹還是可以養你一輩子的。”
聽到這裏,雲希不只是該哭還是該笑,噘着嘴,直接閉上眼不說話了。
顏依狠狠瞪了雲陣一眼,這是說的什麼話,怎麼養一輩子了。
雲陣咽了咽口水,張了張嘴,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
雲嘉及時調轉話題:“爹,娘,孩兒有事請二老做主,書雁她……年後四月份就要及笄了,想請娘……”
他支支吾吾,這次連臉頰都紅了。
顏依立刻會意,點頭說:“對對對,這也快過年了,也是該提前走動走動,當年,書雁的父親跟你爹還同窗過呢。”
說著便急匆匆的要去備厚禮。
雲陣見夫人離開,連忙起身,一邊喊:“夫人,我給你掌掌眼。”一邊離開。
廳內只剩雲希和雲嘉兄妹,雲嘉起身走雲希旁邊,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頂,說:“小妹,你可是咱們府里正兒八經的千金小姐,怎麼幾句話就打擊到你了?”
雲希拿開兄長的手,反問:“那你還是咱們府里正兒八經的公子呢,現在聖旨一下,誰不尊稱一聲世子,怎麼取個媳婦還害羞成那樣。”
雲嘉被問的一愣,自嘲一笑:“小妹,你不是不知道,我……不是爹娘親生的,這聲世子…今日請他們幫我提親我都挺沒底的,在漠北還好,我可領兵打仗,駐守邊關,靠軍功證明自己,可在帝都…”
不等雲嘉說完,雲希突然站起身,一個巴掌拍過去打在雲嘉肩膀處,推的他往後一個踉蹌:“吃錯藥了吧,你冠了雲姓,不是雲家的還是誰家的?我告訴你,就算現在有人來找,你也是我鎮國公府的世子,我的大哥,誰要敢多說一個字,男的我讓三娘扔礦里挖煤去,女的要是漂亮就送月來院去!我還……唔……”
三娘,就是那夜雲希去棋社要見的人,明面上是棋社的老闆娘,還有月來院,這家青樓,是一個叫青蓮的男人掌管,還有一個人名為張奇,是一個相貌平平無奇的男子,他管着一家水榭酒樓,供人吃飯歇腳。
他們以三娘為首,之前雲希年年都要在帝都有漠北間往返,路上偶然與他們結緣,便有了這三家鋪面。
棋社,青樓,酒樓,這是世家子弟都會停留的場所,也是打探消息的最好來源。
雲嘉立刻捂住雲希的嘴,把手指豎在唇中:“噓!你小點聲,別人聽到就不好了。”
雲希環胸把頭側向一邊,冷哼一聲,不說話了。
雲嘉說:“我就是……就是…”
雲嘉聲音越來越小。
雲希幫他說:“就是覺得不是親生的,這一切你不該享受?”
雲嘉嘆氣,不說話了。
見兄長低頭不語,雲希放軟了語氣,聲音也小下來:“大哥,雲家太招眼了,又是諸位皇子成年出宮建府的時候,陛下這個時候將爹爹從邊關調回來,你不知道為什麼嗎?好容易交出兵符,陛下卻升了爹爹的官職,鎮國侯府,鎮國公府,僅一字之差,卻是把我們雲家放在火上,陛下他,需要的是忠君的臣子,並非戰功卓著的將軍,你擔了世子之名,就是與爹爹一起承擔…”
雲嘉打斷雲希的話:“我知道,千初,我明白,可是我受之有愧,還沒有為爹娘做些什麼,沒有為雲家做什麼,就享受了富貴。”
見軟的不行,雲希也不勸了,深吸一口氣走到一邊,氣道:“我真是該找單大夫問一下,幫着出個方子把你之前的記憶都清除了,其實當年你就該失憶,這樣就不知道自己是被撿來的了。”
雲嘉無奈開口,攔住雲希:“千初!”
想了想雲希覺得不對,又改口:“其實,你記不得沒用,畢竟爹娘本就沒打算瞞着你,若有人來找,你是去是留,他們肯定會尊重你的意願的,我應該給他們下藥才對。”
雲嘉趕緊開口:“千初,怎麼說話呢!”
雲希:“你又凶我,你不是心裏沒底嗎,我給你出主意呢,怎麼還生氣了?還有池家姑娘,池家可是出過帝師的,現在雖是只辦私塾,卻也有好些富家子弟爭着去讀書,誰不知道池家大小姐知書達理,你從窮鄉僻壤里出來的,豈不是耽誤了人家,還是不要去提親了,我這就去找母親。”
雲嘉立刻拉住雲希的衣袖,求道:“小妹,我錯了~”
“哼!”
雲希雖然還是生氣,卻順着兄長拉她的力道,坐回椅子上。
雲嘉坐到雲希旁邊,壓低聲音問:“昨天我回來時看你屋一直沒有光亮,你出去了?見三娘他們了?”
雲希點點頭,故作疑惑的問:“是啊,可是……你去哪裏了,大哥,我出門時你屋就關着,去哪了?”
雲嘉明白小妹的意思,說:“別鬧,說正事呢,三娘那裏有什麼消息嗎?”
“沒有。”雲希搖搖頭,說:“帝都的情形跟之前差不多,這些年,皇帝的身體明顯不如之前,他的四個皇子中,兩個已經成年,三皇子明年也要出宮建府,三公六部紛紛站崗,他們之間的爭鬥可是越來越激烈了。”
雲嘉猶豫的問:“那,我們家?”
“我們家?”雲希故作疑惑反問道:“大哥不是覺得自己不是親生的,世子之名…”
見雲希又翻舊賬,雲嘉趕緊求饒:“我錯了,小妹,千錯萬錯都是大哥的錯,這事翻篇了行嗎?”
哼!
雲希白了雲嘉一眼,說:“池家就算出過帝師,也是幾代之前的事了,我們交出兵權也是向陛下示忠,只要不站隊,不會有事的。”
雲嘉:“那就好,我們一家子平平安安的,比什麼都強,父親當年輔佐先帝平定江山,這才幾年,沒想到……新帝登基,竟是個……”
雲希:“現在說一家子了?”
雲嘉:“……”
嗆了大哥一嘴,雲希得意的昂起頭,語氣中都帶了些輕快:“長這麼大,我還是第一次在帝都過年呢,雖然家裏都有人提前收拾過,可大哥還是得抓緊時間準備準備,那些該喝的酒,該見的兄弟,該約的馬球都提上日程來,都沒多久我就有嫂嫂了,到時候大哥還能整日跟你的兄弟、良駒、兵器作伴?對了,大哥別忘了給崇先生送一份禮。”
崇先生,名為崇九予,教導諸位皇子的騎術,射箭,劍法。
當年她誤打誤撞進了校場,還跟二皇子起了衝突,這才見到陪在皇帝身邊的崇九予,崇先生說她適合練習劍法,皇帝當時也高興,大手一揮允許雲千初回帝都的時候來校場練習,崇先生在的時候也會指點一二。
雖未行拜師禮,可雲希早就當崇先生是師父,只是,崇九予是教導皇子的師父,她的身份不合適,只好稱一聲:崇先生
看着小妹調侃的模樣,他無可奈何,囑咐道:“今年過年,應該會有很多人到咱們這裏走動的,母親身體不好,若有女客,小妹可要勞累了。”
突然想起什麼,又說:“對了,書雁女紅很好,母親定會讓她好好教你的,若有人出府採買什麼東西,我會記得帶些女工的物品回來。”
看雲希又撅起嘴,雲嘉得意挑眉,精神抖擻的走出去,滿臉笑意。
雲希雖氣,但看着兄長一身輕鬆的出門,自己亦是勾起唇角嘴角。
見大哥走遠,雲希唇角的弧度逐漸恢復平靜,她獨自坐在正廳,環視周圍的一切,想到昨夜三娘的話,長嘆一口氣,希望真的可以如他們的願吧,哪怕平淡一生,也比高官厚祿卻活在擔驚受怕里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