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四章朝聖君
“娘親,我……”副將被說得面紅耳赤,一時羞愧難當。
“兒子,浪子回頭金不換!趕緊收手吧!娘親等你……”一直疾言厲色的娘親,說到這裏,臉上終於露出所有心疼孩子的娘親一樣的,慈愛神色,然而,還沒等她說完,突然一隻利箭從城下射來,直中婦人胸口。
“娘親!!!”見狀,城下正與她對話的副將大驚,他難以置信的轉過身,看向此時正挽着長弓的另一個副將。
“等你……回家……”說完最後一句話,婦人在城上官兵的攙扶下,失去了氣息。
“不——!!娘親!!!”見狀,副將又痛又怒,他抽出掛在腰間的寶劍,就像剛才射死娘親的將軍撲了過去,不過,還沒等他衝到那副將面前,便被其他士兵攔住了。
雖然四五個人合力,但被攔住的他仍是怒不可遏,沖對面的副將大吼:“你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被親情捆綁,如何成就大事?!你娘親擺明了是被敵人買通,來蠱惑人心的!本將趁她還沒有釀成大禍射死她,是為了我軍大業!”那副將既不躲閃,理直氣壯地回吼道。
“那個射箭的是誰?”趙南柯雖然並未出面,但時刻都在關注外面動靜的他,卻對一切盡在掌握。
趙南柯這樣做,是有他的目的的。比如若出現自己都難以定奪的事情,可以以“本王在軍帳里,並不了解外面情況”為由,裝糊塗,或者找人背鍋。
如果說趙風走的是隨時出現的親民路線,那趙南柯走的就是,保持神秘的神迂迴路線。
“是營中的一個副將。”聞言,帳篷外負責守衛的一個護衛回道。
“做得好。”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趙南柯緩緩開口,輕輕轉動起手中剛斟滿酒的瓷杯,轉完了一圈之後,冷冷開口,“可是他現在,必須死。該以什麼名義,你知道吧?”
“屬下明白!”那護衛聞言,一點兒也沒有為趙南柯的這個決定感到驚訝,似乎早已習慣了趙南柯的心思莫測。
說完,這個護衛走出王帳,剛想按王爺的指示把擅作主張殺了副將娘親的人以“殺害同袍親人”為名處置了,卻忽然聽到牆頭響起一陣溫柔卻悲傷的歌聲。
他抬頭一看,只見敵軍的城牆上站滿了女人,這些女人有的年紀輕輕,還是個不諳世事的少女,有的白髮蒼蒼,已是半隻腳踏進了棺材的老人,不過大部分,都是年紀中等,正為人母的婦人。
她們一邊輕聲哼唱,一邊忍不住流着眼淚,目光在城下黑壓壓的軍營里,尋找着自己的那個因為戰爭而生死難料的親人。
“妹妹!”
“娘親!”
“姐姐!”
“外婆!”
不到一刻鐘的沉默之後,軍營中陸續響起了士兵又喜又悲的呼喚聲,聽到同袍的呼喚,城下還沒有找到自己親人的士兵也慌了,忙在城池上尋找起自己日思夜念的人。
一時之間,趙南柯軍隊中的士兵和將士亂成了一團。
城池上的女人們看上去比地上的男人們更理智,可能大部分都是身為這些男人的長輩的原因。她們雖然眼睛裏流着眼淚,卻依然在不間斷的唱着那首《朝聖君》。
《朝聖君》是一首歌頌國家出了一位賢明的君主,國家恢復國泰民安的和平景象,士兵因此放馬南山的一首歌,唱這首歌,無疑是在暗示城下的士兵和將軍,摒棄叛臣趙南柯,投靠賢君趙風才是最正確的選擇。
讓一群剛進軍營的人像軍人一樣服從你給他下達的命令,是一件並不容易的事,何況還是一群七嘴八舌、沒法跟他們講道理的女人。她們如今能如此一致、不受任何影響的唱這首歌,趙風他們這邊的人,是花了不小力氣的。
比如剛開始,很耐心的給她們講道理,但對於他們來說教,女人們顯然都不當回事,即使偶爾記在心上,在練習的時候,因為其它事分心的狀況還是時常出現。
是的,這種事情也要和演出一樣,為了保證成功進行,提前進行幾次摸底兒排練。畢竟這可是決定“四面楚歌”的計謀是否能成功的關鍵一步。
於是,他們不得不出“狠招”,威脅她們,說她們是哪個士兵的親人,都已被記錄在案,若誰不按他們的要求在敵軍被徹底擾亂之前,因為任何外部干擾停止了演唱,便剝奪他的那個親人士兵,投降不殺的權利。
也就是說,誰不按要求唱歌,她那位正在敵人軍營中做士兵的親人,投降后就會被殺死。
這個狠招一出,立竿見影。
畢竟這世間最難割捨的,就是親情了,這些女人肯來這裏的目的,就是為了心中所在乎的那個男人的。
“城下的士兵們聽着!皇上知道你們為反賊效力也是被逼無奈,你們的家人一直都在為你們擔心,只要你們繳械投降,皇上保證,不僅不會殺你們,還會放你們立即回家,跟失散多日的家人團聚!”見狀,知道時機已經成熟,李響站在城池上,衝著城下的士兵們大聲道。
“投降不殺,回家團聚!”說罷,李響將自己說的話簡短的總結為八個字,喊口號一般,振臂高呼道。牆紙上的其他士兵們聞言,也喊口號一般,整齊劃一的高升重複道:“投降不殺,回家團聚!投降不殺,回家團聚!”
聞言,城上的女人們立即停止了對《朝聖君》歌唱,改為歌唱盼遊子回家的《思歸》。
這首《思歸》不同於之前的《朝聖君》,《朝聖君》只是單純的對於自己親人進行教誨和引導,而《思歸》唱得卻是沒有一絲雜質的親情。只要是有血有肉的人,怎能不被這份濃烈的親情所打動呢?
如果說之前聽《朝聖君》的時候還猶豫不決,如今聽到了“投降不殺”的承諾,和親人《思歸》的真摯呼喚,城下的士兵們便完全堅定了自己的信念。
城下的士兵立即扔下手中的兵器,匯聚到城樓下,向城上士兵舉旗投降了。
其實,因為這些女人之前收到“不能終止唱歌”的命令,所以整個過程中她們是一直是在歌唱的,所以李響在喊口號的時候,要想讓自己的聲音蓋過這由好幾百人匯聚成的歌聲,並讓城下的士兵們聽到,是有些困難的,所以李響才會想出讓所有的士兵一起喊出自己想說的話的方式,達到讓城下士兵聽清承諾的目的的。
因為趙南柯手下的士兵,大部分都是強行徵調過來的,他們一投降,剩下的那一小部分見自己即使不投降,最後也贏不了了,只能白搭上一條性命,於是,趙南柯手下的將士們,除了趙南柯、王太妃,和他們身邊的一群死侍,全部接連投降了。
趙南柯就這樣,在宋岩“四面楚歌”這個計謀中,不戰而敗。
“就這樣……就這樣,完了嗎?”聽到動靜,王太妃跌跌撞撞的從軍營中沖了出來,旁邊的侍女去扶她,卻被她不管不顧的用力推開,任憑自己狼狽的跌坐在地上。
她轉過頭,用一雙空洞的眼睛看向城池的方向,一動不動:
她這一生,唯一目標和信仰,就是復仇,不能復仇,她便失去了活着的唯一動力,人生,對她將不會再有任何意義。
“哈哈哈……這就是命嗎?這,就是命嗎?!”過了很久,王太妃突然悲痛的仰天痛呼,呼喊罷,她放下了什麼似的,抬起不知何時握在手中的匕首,對着自己的脖子狠狠地刺了下去。
“不——!!”趙南柯失聲痛呼,可是已經來不及,王太妃是帶了必死的決心,速度極快,即使是守在趙南柯身邊的一流護衛,想阻攔也已來不及。
趙南柯跑過去的時候,王太妃已經倒在了血泊中,趙南柯用力地用雙手按住王太妃還在不斷噴涌着血花的脖子,又痛又怨的沖控制了自己近乎一生的娘親喊道:
“人生除了仇恨就沒有其他的了嗎?!報仇真的有那麼重要嗎?!為什麼一定要自絕!”
他喊出的,是一句充滿怨恨的話,而不是挽留或不舍,因為他比誰都了解自己這個娘親,她這一輩子,眼裏心裏,只有曾經的仇恨,而復仇,對她來說,才是人生最重要的事。
其他正常母子之間該有的親情、留戀,和仇恨相比,對她早已不值一提。
可是,王太妃沒有回應他,雖然從王太妃自盡,到趙南柯按着她的傷口沖她呼喊的這段時間,她還沒有斷氣。
趙南柯猜對了,對她而言,除了復仇,她對任何事都不感興趣,而復仇失敗,她也愧對將和自己一樣萬劫不復的兒子。
她巴不得,自己立即就失去知覺。
“娘親,你這一輩子,活的快樂嗎?”王太妃用匕首劃開的,是自己脖子上的大動脈,所以血流的又多又快,但此時趙南柯雙手按住的,正是大動脈,所以,他能感受到娘親脈搏的跳動。
他知道,娘親現在還沒有死,而且以他的實戰經驗,也知道,割開大動脈,也沒那麼快死,她只是不想回應自己而已。
“城兒,對不起……”王太妃睜開眼睛,看向抱着自己,一臉痛苦的趙南柯,最終向趙南柯說出了自己這輩子,最真摯的一句話。
說完,王太妃垂下頭,徹底沒有了氣息,只剩一滴發自肺腑的真情淚,從眼角緩緩滑落。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直到最後,被仇恨控制了一輩子的王太妃才發現,她此生最應該寵愛的兒子,是她這場不遺餘力的復仇計劃中,最無辜的那一個。
可惜,人生只有一次,她此生,再也沒有機會重來了。
“娘親!娘親——!!”趙南柯大聲呼喚着王太妃,淚如雨下。
是啊,在世人眼中,他的娘親為了達到自己目的,做了很多錯事,還逼迫自己和她一起不擇手段的復仇,但是他知道,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對抗那個,不擇手段的太后,她的初衷,只是為了他們母子倆,為了他們不再被任何人威脅控制、不再每天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活着。
雖然,這條路似乎走錯了:
或許起初,太后確實對自己有所懷疑,不過,若他忍一忍,甘心做一個閑散王爺,不在暗地裏招兵買馬,謀划與太后一戰,太后就會對他們放心,不再繼續戒備。
剛開始,太后並沒有垂簾聽政的想法,他只是怕自己的兒子初登大寶,處理不好政務,所以才大包大攬,如果他等一等,等太後放手,趙風親政,以趙風的重情重義,他執政之後,他們就會擺脫被猜疑控制的命運,過上和正常人一樣衣食富足、無憂無慮的生活。
可是,他們既沒有選擇忍,也沒有選擇等,而是被仇恨控制着,選擇了這條極端且沒有任何退路的不歸路。
有些事,只有在塵埃落定的時候才會大徹大悟,可是,人生沒有第二次選擇的機會,何況還是,必死無疑的造反。
且不說在這場戰爭中,他們殺害了太后,重情重義的趙風不會放過他們,為了成全這場內戰,趙南柯殺過的人、殘害過的無辜百姓,更是不計其數。
他早已和自己的娘親一樣,成為了仇恨控制之下,罪惡滔天的惡魔。
趙南柯低下頭,看着慘死的王太妃彷彿看到了自己的未來,不禁喃喃低語:
“是啊,趙南柯,這一切,真的就是,命……”
趙風大開城門,軍隊一涌而出,對趙南柯幾乎全部投降的軍隊,進行最後一戰。
他們一面控制住投降的士兵,一面誅殺仍在竭力反抗的死士。而其中一隻精銳部隊,在宋岩的指揮下,直接沖向彼岸他們那幾個大夏卧底所在的營帳,將她們死死地包圍了起來。
“將軍,你們這是何意?不用打了,不是投降不殺嗎?我們也投降。”聽到屬下的彙報,彼岸走出營帳,對過來圍剿自己的一個副將笑着開口。
然而話剛說完,她就看到了站在這個副將身邊的宋岩,不禁一愣,不過,與驚訝相比,她內心更多的,是被心上人所背叛的痛,這種痛像一柄刀捅進自己的胸口,然後又擰了一圈一樣。
“是你帶他們來的?”彼岸也不再廢話,直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