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救治

60、救治

從來沒有見過那麼美麗的笑容,還僅僅是為了學生,那優雅的舉止,妙曼的身姿,就像烙印一般,銘刻在白羽凡的心上,從那以後,任何女人都相形見絀。

可是稍微一打聽,人家女兒都上高中了。

沒想到後來又有交集,卻是在農村裡。下放到夏橋那個山村,雖然閉塞,風景卻很美麗,民風也很淳樸,所居住的夏家更讓他覺得親切,小夥子跟他成了忘年交,老頭子把他當侄兒對待,好幾個寒暑假,都看見那美麗的女人——蘇老師,是來看望女兒的,也在小山村度假。夏永山總要請她們母女兩人吃飯,對白羽凡住在這裏一點不見怪,敬佩如常,也交談一些閑話,特別讚揚他的廚藝。一來二去,早已經熟悉了,沒想到她下遷到板橋,還被捅了刀子。

心內焦急,馬上就說,手術以後不論什麼情況,都需要送到市裏的醫院,根據血氣結果,隨時觀察患者的呼吸情況。

夏永山問,觀察什麼情況?

“你又不學醫,問這些幹什麼?”白羽凡還是說了,要注意呼吸類型、幅度、節律、深度、頻率的變化,聽診呼吸音兩側是否對稱,有無哮鳴音、濕啰音,最後加了一句,“說這些你又不懂。”

馮有貴說:“其實我早就見過白醫生,我父親手指頭斷了的手術也是你做的……”

“知道了,別啰嗦,快開車——”白羽凡突然發脾氣,然後什麼也不說了。

夏永山擔心開車的打瞌睡,過去有話沒有時間講,現在正好說說:“副部長,我說,你不要頂風作案了。”

那邊秒回:“我又不是犯罪嫌疑人,什麼時候作案了?”

“我是說,你不要橫刀奪愛。”夏永山就說,“實不相瞞,真真進學生會,還是我出力的。以後我們工作在一起,後來學習在一起,再後來下放在一起,現在又一起回城市,你說我們感情是不是源遠流長?”

“你知道個屁?你知道蝦子從哪一頭出氣?”馮有貴一踩油門,汽車發飈了,“如果你是六五屆的,我比你高兩屆,你若是算六六屆的,我比你高三屆,那個時候蘇老師就是我的語文老師,認識小師妹最少比你早兩年。她每個禮拜都到我家去,到你家去過嗎?”

“那是因為她和你妹妹好,又不是和你好。”

“你不也有妹妹嗎?她們怎麼關係不好?”

我妹妹?夏永山對妹妹很是無語,居然沒有一個朋友。但是他有的是理由:“我為她解決了很多問題:讓她進了學生會,帶她去最富裕的地方插隊,讓她當民辦老師,受傷了是我請最好的醫生,為她回城也做了很多工作……”

“不要評功擺好了,你做的這些,都不是你的付出。”大嘴巴的小夥子冷笑一聲,“不過是仗着你家庭的權勢。不因為如此,她還不會受到這樣大的傷害呢。”

有一些道理,夏永山有點尷尬,馬上說,“但是相處這麼長的時間,我們是有感情的。”

“什麼感情?同學友情而已。你表白過了嗎?她答應過了嗎?”馮有貴想起那天晚上就心裏暖烘烘的。在他們門前的院子裏,姑娘如此說:“如果你真不嫌棄,等我們有了感情,也可能,也可能會走到一起……”

小夥子的心就像馬達一樣跳動,不管怎麼樣,她說了有可能的,對這個傢伙說過嗎?

夏永山反問:“她答應你了嗎?”

“呵呵,要知道她現在住在我家,跟我妹妹是閨蜜。我們把她像上大人一樣照顧着,我還找了她力所能及的事情,讓她每天開開心心的,恢復的不錯。”

“她把戶口上在你家了?以什麼名義?”夏永山如臨大敵。

馮有貴收斂了笑容,坦誠的說沒有,跟着解釋:“不願意把戶口放在我家,因為她是一個穩重的姑娘,不能把終身跟着戶口轉移。但是我能解決她最大的問題,說不定能夠在我們工廠找到工作。”

“到你們廠找工作?能幹什麼?手還有傷,就是拆除石膏,也不能恢復原來的樣子。”

“怎麼不能幹?我已經帶她到工廠里去試過了,是一個非常好的播音員。而且唱歌也好,在我們廠里能夠鼓起工人幹勁,搞宣傳工作那是呱呱叫的一把手。她的文筆也不錯,不僅是學生會的學習部長,還是班上的語文課代表,她的文章經常作為範文全年級推廣,所以,在我們廠里,是大有用武之地。就看你是不是幫忙了。”馮有貴早就有這個打算,還說找夏永山幫幫忙,現在就正好是機會。

“我能幫什麼忙?”

“你爸不就管工業嗎,讓他定向招工不就行了嗎?”

城裏招工都有計劃安排的,用工編製不會招一個殘疾工人,父親是不會開這樣的後門。不敢提真真的名字,免得強化他們對自己的限制,但說這些沒用,只是搖頭。

馮有貴搞好關係也只是為了童真真,見他搖頭很是失望:“只要你父親說句話,就是不是正式工人,哪怕當個臨時工,每個月有食堂吃飯,可以住在廠里,這也不行嗎?”

“你們廠里招臨時工,還要主任批准嗎?”

夏永山一口道破玄機,是啊,那些搬運工、外包工、打雜工,不就人事科打個報告,要多少人,廠長簽字,財會科讓他們開領條,就給他們工資,少一點就是了。他突然開了竅。

一直沒有說話的白羽凡嘿嘿一笑:“那姑娘是不錯,我見猶憐,在鄉下教書,孩子們都喜歡她,逢年過節的時候,請她吃飯的家長都排隊。她同意你們哪一個了嗎?”

兩個小夥子都沉默下來。夾在兩個人當中,夏永山很不得勁。萬不得已,他不會去找馮有貴的,可是為了童真真的母親,要利用一下這個人。果然被自己用上了,而且非常得力。儘管他對童真真不一樣,不一樣又怎麼樣,最後是兩個人共同爭取,看誰能夠獲得姑娘的芳心。當前迫不及待,是要救真的母親。

好嗯漆黑的曠野中,隱隱的燈火越來越明亮,板橋鎮快到了。

“蘇老師,你挺住啊——”馮有貴一聲巨吼,把油門踩到底,朝着燈火最亮的地方衝過去。

下車以後,白醫生抱着兩個瓶子,最先開門下車。公社衛生院擠滿了人,連幾個領導也來了,市裡中心醫院下放的醫生認識白羽凡,看到他就像看到救星。說沒有想到這麼快就趕來了。

白羽凡只是問他生命體征怎麼樣?刀插在什麼地方?對方一邊回答一邊往裏面走。

“那還有救!”白羽凡跟着他進了病區。被告知,患者已經進了手術室了,有人遞給他一件白大褂,他把兩個瓶子遞給一邊這小醫生,一邊穿一邊吩咐跟來的小夥子,要他們把蘇老師的棉絮拖到車上去,要墊得厚厚的。

他身後有人說,刀柄上的指紋要保留好。

誰說的?他回過頭來,說:“從這個位置看,這是自殺。誰殺人殺個半死?

邊上一個領導馬上就說,這是畏罪自殺。

另一個聲音吼起來:“她有什麼罪?”

眾人一看,燈光下,林部長臉色鐵青,他正是每天監督蘇老師的人,其他人都不說話了。

一個姑娘走向兩個小夥子,拍了下夏永山,讚許地說:“想不到,你們來得這麼快。我們估計,最快最快也要一個小時之後。”

夏永山點點頭:“我是緊趕慢趕,兩個軲轆子簡直都沒有停過。”

馮有貴憋憋嘴:“你兩個輪子能跑多快?”

夏永山馬上和他抬杠:“怎麼不快?找到你,找到車子,找到白醫生,沒超過半小時。”

那個小夥子嗆着脖子說:“你兩個輪子,還有我四個輪子快嗎?從市裡到縣裏,我沒有超過一個半小時。”

姑娘驚訝地說:“那可不得了,司機好厲害。我回一趟家,要三個小時哩。”

馮永貴說:“我不是司機。”

“對了,”夏永山彷彿才想起來,“給你介紹一下。馮有貴,東方服裝廠生產指揮部部長。”

“副的。”小夥子裂開大嘴,樂了,“那是因為沿途停靠,有人上下車,耽誤些時間。晚上沒有人,可以飛車。”

“那你也很牛了,因為你不是司機。”姑娘伸出了大拇指。

看這個女孩子活潑可愛,蘇老師也有救了,馮有貴開始講廢話:“可我是在司機家庭長大的。父親有時候車子停在大院子門口,我就用它練手。在單位里出差,總是讓司機睡覺去,自己抓方向盤。練出來了。”

“不簡單,還是單位的領導,真是不簡單。”賈文娟雙眼放光,“時間就是生命,你為我們贏得了時間,醫生說蘇老師有救,真要感謝你。”

“怎麼這麼說呢?蘇老師是我們共同的老師,教我們的時間更長。”

馮有貴在這裏惺惺作態,讓夏永山在一旁很不舒服,說,要去干正經事了,不要聽人家在這裏吹牛。

姑娘說,給他們準備了夜宵,當然很簡單,就是大饃鹹菜。

馮有貴說,吃不吃無所謂,要有茶喝就行了,嗓子要冒煙了。

夏永山就怪他路上廢話太多,又是說又是笑又是唱的。賈文娟看出他們兩個不對付,不知道什麼原因,說吃的喝的都在宿舍里,泡了一大瓷缸子冷茶,就把他們帶到自己小房間。

馮有貴站在門口喊了一聲:“閨房嗎?男人免進吧。”

“沒事沒事,緊急情況,連被單都沒疊。”賈文娟就把當時情況說了一下。

夏永山鬆了一口氣:“白羽凡說有救,那就沒有大關係了。手術以後就帶回市裡去,你

是不是跟我們車子一起走?”

“連夜回去?”

這個姓夏的,就像車子是他的一樣,還要在這裏做人情,馮有貴很不以為然,故意誇大其詞:“當然要連夜趕回去,白醫生明天有手術,我這車子是偷來的,耽誤了廠裏面送貨,我那個指揮部部長連副的都做不成了。”

雖然看見夏永山在一邊翻白眼,賈文娟還是很同情開車的人,讓他在自己床上睡一陣,手術起碼要兩三個小時,也免得回去路上不安全。她是不能馬上回去的,因為父親要她站好最後一班崗,考試的頭一天才能回去。

“乖乖隆的冬,你父親對你這麼嚴格?”

夏永山以為馮有貴在討好賈文娟,先把他嚇退了再說:“你知道,他父親是什麼人?我們城市的一把手。軍代表,軍管的時候來的。”

馮有貴馬上鬆了一口氣:好好好,他們兩個舉止那麼親密,一副青梅竹馬的模樣,原來情深意長啊。這夏永山,吃着碗裏霸着鍋里。但是有這一個女孩制約,那自己不就更有希望了嗎?馬上坐到小賈的床上去了。

夏永山瞪着賈文娟,好像女孩子不好:“你讓他睡你的床?”

“這有什麼?我們當初步行串聯,男女同學還睡一個房間哩。”

馮玉貴也覺得不好意思,說可以到車上睡。姑娘說不行,駕駛室裏面睡覺睡太悶了,車廂里睡覺蚊子太多,房間點着蚊香,趕緊休息兩三個小時,開車回去安全些。

真是個善解人意的姑娘,但馮有貴還是講風涼話:“那不是妨礙你們講悄悄話了嗎?”

姑娘很爽快地說:“我們是有悄悄話講,當然要避着你,要去收拾蘇老師的東西,放心吧,不打擾你的美夢。”

然後他們就一個人吃了兩個大饃,兩根蘿蔔條,茶缸子的茶喝了一大半。這才擔心白醫生沒吃沒喝的。夏永山說,不要緊的,醫生鍛鍊出來了。他最長的手術站了七個半小時。不用說吃喝了,連小便都沒有時間解。

醫生真苦,尤其是外科醫生。三個人共同感嘆。然後包了兩個大饃和咸蘿蔔,用鹽水瓶子灌了一瓶子涼茶,留給醫生吃,放在桌子上,馮有貴說上車的時候帶着,然後往床上一倒,還對夏永山說:“好好地孔雀開屏哦。”

出了門夏永山才想起來,他說那“孔雀開屏”是什麼意思想,返身回來,可是,床上已經傳出了他的鼾聲。

兩個人到了蘇老師的房間,一進門就觸目驚心——床上一大攤血。賈文娟有些畏縮,在門邊停住了腳步。夏永山二話不說,把被單、被子、帶血的東西一卷,抱到門外去,扔到垃圾堆上,回到房間,這才打量着房間——實在是太簡陋了,只有一張小床,一張辦公桌子,一把椅子,床頭一條板凳,上面放一個木頭箱子,還有一隻小皮箱。桌上堆滿了書,連書架子都沒有一個。

難道沒有別的棉花了嗎?總不能要患者躺在車廂板上吧?

賈文娟指着屋樑:“那裏不是嗎?”

原來過冬的棉衣、棉絮都吊在屋樑下,沒有天花,豈不是夏熱冬寒嗎?

夏永山把桌子端過去,人站到桌子上,才把那些東西夠下來。

嘿嘿賈文娟在那裏收拾抽屜,把桌子零碎的東西放臉盆里,再用網兜裝起來,再找繩子把書捆起來。

夏永山說,帶這麼多東西幹嘛?只要在車廂板上鋪上棉絮,讓老師躺着到城裏就行了。最多帶幾件換洗衣服。

賈文娟問:“你還想她再回來嗎?”

“她不回來怎麼辦?難道讓她殘疾女兒養活嗎?黑人黑戶在城市裏,買米都買不起。”

“假如我有辦法,讓老師回城去。你怎麼感謝我?”

“你能讓她回城?”剛問出口,夏永山一拍腦袋,想起來了,“對了,你爸是一把手,他只要發號施令,沒有辦不到的。”

賈文娟朝他翻了個白眼:“你以為我父親就那麼沒有原則?為了一個下放老師,下令就能把她調回去?那也要找接收單位呀。”

“不通過你父親,還有什麼別的辦法?”

“你就別管了。告訴你,我父親絕對不會開後門的,哪怕你父親給你開後門,他都不會。要不然你都回城了,我怎麼還不能回城?”

相比較而言,的確是這麼回事。他找了父親,就把董晨晨安排好了。軍隊幹部嚴謹一些吧。他還沒想到怎麼回答,對方又問了:“言歸正傳,你說,我把蘇老師能調回去,你怎麼感謝我?”

“要我感謝幹嘛?是我的老師,不也是你的老師?”

“不一樣,她教了你多少年?才教我多少天?而且你跟他的女兒同學,你又不跟我同學。”

“我們以後不就同學了嗎?”夏永山說。

“對,借你吉言,考上大學,我們都同學了。”

他一邊收拾東西一邊笑:“那,那你要我怎麼感謝你?”

“你以身相許就行了。”姑娘很認真的說,毫不做作,毫不扭捏。

還當她開玩笑:“什麼話?這都新社會了,還搞封建的一套。古代小姐以身相許,什麼公子哥兒的也不那麼說。我們還是革命青年哩。”

“不矛盾呢,革命青年心心相印,親密接觸,成家立業,歸根結底,難道不是是以身相許嗎?”

見她說的那麼認真,聯想到一貫對自己熱情洋溢,也只得認真對待,千方百計找借口:“我,我可配不上你。”

“你怎麼配不上我?”姑娘像複習功課那樣認真,不恥下問。

夏永山不敢對視姑娘的眼睛,坐在椅子上,望着外面的夜空:“你想,你父親是正職,我父親是副職;你在家裏是獨生子女,我還有個妹妹;你的父母都是骨肉血親;我卻是一個繼母;你們是革命家庭,我們家裏還背着小資產階級包袱。從來都是嫁高娶低的,我怎麼配得上你?”

看他羅列了那麼幾條理由,姑娘有些慍怒:“你這才是封建殘餘。革命不分大小,戀愛不分家庭,關鍵是,你對我沒有這份心?”

他還是想迴避:“不,不能這麼想,不是這麼一回事……”

“怎麼不是?我知道你的心在哪裏?都在斷胳膊的女孩子身上,你說是也不是?”

夏永山連耳根子都紅了。這個丫頭平常接觸並不多,為什麼給她看出了端倪?就說:“你不要疑心生暗鬼,我們只是同學。”

“是同學。然後又在一起學習,一起工作,一起下放,一起回城,難道都是巧合嗎?”

“那個,那個也只是……也只是習慣成自然,並不是刻意的……”

“不要狡辯了!”賈文娟見他說得吞吐的,乾脆打斷他的話,“男子漢大丈夫要光明磊落,心裏有那意思為什麼不承認?是不敢吧。你肯定不敢。因為你們兩個的家庭不對等,你的家庭不會允許的,就是最漂亮的姑娘也只是美人燈,能給你帶來什麼好處?你是一個要求進步的青年,如果因此阻礙了你的前途,成了你的絆腳石,在外面鬱郁不得志,家庭生活也會籠罩着陰影,你的子孫後代都要背上包袱。還不如我們旗鼓相當,在你前進的路上助你一臂之力。”

聽到這個地方,夏永山簡直有些震撼了,沒想到什麼男女之事,談婚論嫁的,到這個女孩子嘴裏,居然說得這麼坦坦蕩蕩,真是佩服她了。到底是家庭出身不一樣,表達方式也不一樣。童真真從來就是隱忍的、迴避的。就是馮有珍,也只是用眼睛說話,要麼十分含蓄,要麼旁敲側擊,心裏想些什麼,外面人都不知道。

這個姑娘坦坦蕩蕩,說話嘎嘣脆,目光正視自己,微揚的下巴抬起,顯示出女孩的無懼和驕傲。這種氣質,和別的女生們完全不同,燈光籠罩着,似乎周身散放着光彩。

她有哪一點不好?要相貌有相貌,要身材有身材,還有那樣過硬的家庭,要想成就自己的事業,還真是需要這樣一位助手,能夠助自己一飛衝天。

可是多年的感情怎麼能放得下?現在由不得自己,環境不允許,家庭不允許,就連身邊的朋友都不理解。就像當年的母親,也是支持父親的,划著船槳,送父親打過長江,那個時候是有感情的,能夠站穩腳跟了,父親移情別戀,找到自己的感情依靠,就是在運動中受點衝擊,也不算什麼大問題,這不已經過關了嗎?

能夠做主的那一天,感情問題可能更好處理。何況至今為止,童真真並沒有給自己任何承諾,對自己也總是敬而遠之,就因為自己沒有權勢,沒有辦法保護她。也不能解決她根本的問題,不能給她上戶口,不能給她找工作,就是父親能夠幫忙,也不會出力的。因為繼母已經警告在先,讓蘇老師回城更沒有辦法。

相反,為了以後的長遠規劃,現在要壓抑這份感情,深深的埋藏在心底,馮有珍這個掩護體不夠強大,還不如眼前這個姑娘。如果能夠幫他,解決蘇老師回城的問題,讓童真真和母親重新生活在一起,能夠互相照顧,解決真真實際問題,也讓可憐的蘇老師解除繁重的體力勞動。

為什麼被一刀?白羽凡的解釋是自殺,為什麼自殺?還不是活不下去了,也可能受到什麼脅迫,對於一個柔弱的知識分子來說,被剪掉了頭髮都要死要活的,在那麼艱苦的環境中,為女兒的殘疾擔憂,連見一面都不可能,狠下心來,捅自己一刀,似乎也說得通。

怎麼成全她?賈文娟能夠解決那就太好了。不管這個姑娘用什麼辦法,哪怕她父親不方便出面,她找她父親的部下,也是很容易的事。

從繼母那裏要到了以前房間,就是給真真住,她一個人也不方便,她母親回來了,兩個人住那裏正好,娘兒兩個能夠相依為命,會感激我一輩子的。到時候水到渠成,說不定為了母親,童真真會對我感恩戴德呢。當然,這些話不能說,尤其是當著這個女孩子,已經向自己表白了,肯定要順着她的,當眾拒絕,讓人家情何以堪?反正,讀書還有三年,何必在一棵樹上弔死。後退一步,道路更寬廣。

想到這裏,像是哥倫布發現新大陸一樣:“哎呀,你怎麼現在還站着?快坐着說啊。”

“就一把椅子,我坐在哪裏?”

“不是還有床嗎?”

“說不定還有滲透下來的血跡,我不敢坐。”

“看看,十個男兒九粗心,你來坐下呀——”他站起來,伸手拉了一把,把她拉到跟前,讓她坐下了,才依依不捨的放開:“文娟,謝謝你看得起我,我怎麼能辜負你一片心意呢?”

姑娘笑靨如花,爽朗的眨着眼睛:“你同意了?”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他笑着點頭。

看這小夥子笑起來更有魅力,賈文娟怦然心動,但是又嬌嗔地問,“你放得下你的真真妹?”

“如果說,賈妹妹愛上我,我就毫不猶豫的把真妹妹一腳蹬了,那我豈不是狼心狗肺的陳世美嗎?”

“你還要腳踩兩隻船?”

“我也不能做缺德冒煙兒的事呀。”他在床邊坐下,傾下身子,像是和對方促膝談心,“從現在開始,我就要以馬首是瞻,你大義凜然,不對不對,你高風亮節,也不對,呵呵,你為我解除後顧之憂。這樣我就心安理得了。”

“你覺得虧欠了她們是不是?”

“是的,過去她們對我真好。”他一五一十把過去那些事情講了一下,當然,他只講母女兩個對他好,沒有講自己對她們如何如何,最後說,“做人不能忘本,心存善意,記得感恩。給我一點時間,你不會見怪吧?”

賈文娟也是個深明大義的人,很乾脆的說:“人呢,還是要有情有義的好,但是,你把她們安頓好了,以後可不能和別的女孩子摟摟抱抱的哦。”

夏永山不服氣了,說什麼時候和別人摟抱的呀?

“坦白交代,你抱過童真真沒有?”

姑娘扯着他的耳朵,他弄個大紅臉,趕緊解釋,說童真真受了傷,又是下雨天,沒辦法背,也沒辦法抬,只有……

他還沒有說完,賈文娟就讓他住嘴!說在場的又不是他一個人,為什麼要他抱呢?不是還有個插隊的學生。他就說那個同學個子不高,身材又小又瘦,不用說抱了,背都背不動。

“反正不管怎麼說,你就是誠心揩油,下不為例……”

兩個人在宿舍里有說不完的話,一直到有人通知,說手術做好了,馬上轉院,才手忙腳亂搬運東西。

白羽凡又一次見到這個女人,她卻躺在手術台上,已經被麻醉了,一張白皙的面孔更加蒼白,臉頰上還有一個小小的傷疤,像是淚痣一般,給這張絕美的面孔添了幾分凄楚,是什麼原因?讓這個女人這樣絕望,下狠心捅自己一刀?

被單下面,有那麼飽滿的胸,那麼,醫生才看得出來,絲毫不像生育過孩子的,從來都有定力的大夫,突然心猿意馬,接觸到冰冷的手術刀,他才鎮定下來,超常發揮,兩小時不到就結束了手術。

謝絕了挽留,走向大卡車,棉絮已經鋪好了,他試了一下,覺得還不夠軟,賈文娟也跳車廂上,把行李包打開,取出那些棉衣也鋪在下面,醫生說這才差不多,但是還要人扶着。夏永山想起剛才姑娘的叮囑,就說他到駕駛室去,免得司機打瞌睡。

“你才要打瞌睡,廢話講了九卡車,現在還不累嗎?”馮有貴把饅頭和鹹菜遞上去,再鑽進駕駛室,對夏永山吼道,“不要偷懶,到車廂上照顧病人!”

發現車子在抖動了,賈文娟才喊着她要下車。跳下車來還對車上喊:“你們辛苦了,慢慢開哦——”

“就你曉得——頭像鋼筋鍋一樣老。”馮有貴沖了她一句。

車子發動了,穩穩的,夏永山朝車外的姑娘揮手,轉身坐到車廂里,才發現,白羽凡抱着蘇瑾瑜,後背靠着車頭,這個姿勢,怎麼有點像大雨中的拖拉機上,自己抱着童真真的模樣?那是因為車廂里太小,可這裏寬敞的很呢。

像是發現小夥子異樣的目光,白羽凡解釋說:“這樣的手術病人,不能全躺下。”

“大夫,你手術都累了,吃不消吧?”他打開了饅頭小包,“天都快亮了,你吃一點東西,我來扶着。”

白羽凡懷中的女人半躺着,雙眼緊閉,還在昏迷中,他說,只有他能掌握正確的角度,讓患者技能躺得舒服,也不影響傷口。他空出手來,只是要水喝,說一點兒也不想吃東西。鹽水瓶里灌得有涼茶,夏永山幫他把橡膠的蓋子去掉,再把瓶子遞到他手上。醫生喝了幾口,說就這最好。這才說起來蘇老師的傷情,這麼嬌弱的女人,如果不是迫於無奈,不會下那麼大的狠心,造成自己的貫穿傷,問他了解到什麼情況沒有?

夏永山沒有跟別的人接觸,只是從賈文娟言語中猜測到一點什麼。在蘇老師的桌子上,他看到了來信,那大垮垮的字,是馮有珍寫的,裏面報喜不報憂,沒有什麼刺激當母親的,蘇老師也認認真真在寫回信,可能有情緒激動,但是不至於就要尋死。

他又分析給醫生聽,本來只打算拿換洗衣服的,廣播員卻要把所有東西帶走,說蘇老師不用再回鄉下了。

“廣播員有那麼大的權限嗎?”

“她父親是賈主任,我們城市革委會一把手。”

“哦,那是個有政策水平的軍官。”白羽凡想到自己回到醫院,重新擔任外科主任,也是賈主任批准的,認定他重視知識分子。

夏永山搖搖頭,說蘇老師還沒有他的資格,廣播員也說,不動用她父親的力量,那就是說,有人打了包票,而且還不是一般的人,這個人掌握了蘇瑾瑜的命運,為什麼又要給她放行?是不是有虧於她?會不會這個人動的刀子?

“威逼蘇瑾瑜?”白羽凡馬上否認,“對付一個弱女子不會動刀子,動刀子也不會戳在那嗯個地方。”

到衛生院的時候,蘇瑾瑜已經進了手術室,夏永山並不知道刀戳在哪裏,也問過賈文娟,她說血呼啦幾的不敢看,現在看到醫生的指點,他是個外行,也知道不在要害上。產生疑問,蘇老師是不是嚇唬對方?

白羽凡說不是的,只是恐懼,只是外行,但是下了狠勁的,還可能,是兩隻手握着刀柄,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量,是求一死,只求一死,也正因為求死的決心,才不顧一切,在驚慌失措的情況下,產生了這樣大的偏差。

“一定是有人逼近了,她才貿然動手的。”醫生又灌了一大口水,感嘆不已,“我能猜想到當時的情景,只是不知道是誰。蘇老師可敬可憐,貞潔烈女呀。”

“會不會聽見?”夏永山指指他懷中的人。

“天亮能醒來就不錯了。”

夏永山忍不住又問,“難道說,他們夫妻感情特別好?”

白羽凡搖搖頭:“即使當初如何,也分別20多年了,據我所知,海峽的那一邊,稍微有點地位的,早就成家立業,還要大陸妻子為他守空房嗎?”

“我聽另一個女生說,童真真的父親是個通訊員,搞譯報的,可能沒什麼地位,不能帶妻子女兒一起走吧,否則怎麼把她們丟下?”

“也難說,那是個技術活,不是什麼人都能幹的,優秀的諜報員更難得。不要小看了他們的能力,二戰當中的珍珠港事件,他們當中就有人破譯了敵人的密電嘛。”

一提到珍珠港事件,夏永山馬上來了興趣,他就說,那次事件可不得了,300多敵人飛機襲擊珍珠港,炸沉了六艘軍艦,炸毀將近200架飛機,2000多美國人喪生……可謂是損失慘重。

“誰叫美國人看不起我們國的諜報員呢?在珍珠港事件爆發前幾天,就已經破譯了敵人密電,預判很有可能會對美國採取軍事行動。那個破譯敵方偷襲美國珍珠港的密電就是……”

“你對軍事也很感興趣嗎?”

白羽凡這麼一問,夏永山不好意思了,是不是就因為賈文娟的表白,淡化了對童真真感情呢?馬上聲明,不是感興趣,是一起插隊的另一個同學跟他講的,馬上就聯想到蘇老師的事。說鄉村幹部色膽包天,那個男同學的妹妹差點兒就着了道,結果她妹妹的同學上當了,用身體換到招工表,上班兩個多月就懷孕打胎……幸虧,他同學仗義,願意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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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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