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自殺
男人嘿嘿一笑。那張端方的面孔變得很猙獰,像魔鬼一樣,讓蘇瑾瑜毛骨悚然。
“還對我舉刀?你敢嗎?連我的皮也碰不到。我是什麼身份?你是什麼身份?在當前這種情況下,我說你勾引我,你明天就掛着破鞋在校門口站板凳,讓全校師生朝你吐口水——你能逃得掉嗎?”
看着男人就要撲過來了,魚死網破沒有出路,就只有最後一條路——那就是死。她雙手握着刀柄,狠命地向胸口戳去。
一陣劇痛襲來,胸口裂開,熱血噴出,金屬的尖利透過胸膛,一聲嘶啞的叫喊從喉嚨里奔出。頓時,她好像置身在深海,就像一條瀕臨死的魚,迫切需要新鮮的空氣,開始大喘氣,分不清這種胸悶的窒息從何而來,只是感覺她無法自控,雙手鬆開,身子倒下,眼前一片荒蕪……
“你,你怎麼這樣——”林傑壓抑着驚恐,定格在與她半步之遙的地方,伸出手還沒挨着她,那個女人就倒在床上了,淺藍的床單暈染出殷紅的血跡。
“不好!”他啞聲低語,“貫穿性傷口!”
她握在刀柄上的雙手無力地垂下。那刀是切西瓜的嗎?刀刃怎麼那麼長?
女人痛呼的時候,他還左右看了看,可是。現在不擔心有沒有人發現,只擔心這個女人的性命。如果她把刀出來,那就完了。可是他也不敢去抓那把刀,只是把她身子側過來。
幾分心悸、幾分痛惜、幾分憐憫,他俯身匆匆對她說:“你這個傻女人啊,你怎麼能夠這樣做?你真是不要命了,本來我是愛你的,現在我怕你了,但我也不忍心你死……你給老子聽好了,我要救你,但是,你千萬,千萬不要說,不要說我到這裏來過。我要,我要,要想辦法救你,千萬千萬,不要把刀出來,不要拔,啊,聽話,我再也……”
他再也不說了,順手關上了門,飛一般跑出去。
這是個當過兵的男人,也是見過世面的。在這種情況下卻張皇失措,已經警告過她了,那麼膽小懦弱的女人,並沒有到非死不可的地步,還沒有用強呢,也沒有性命相逼,完全可以一跑了之。
但是,想到那個女人在床上呻吟的慘痛,他也禁不住心驚膽跳。城裏的女人怎麼就這麼頑固?怎麼就這樣不把自己的命當一回事?她不是一貫嬌弱怕苦怕疼的嗎?晦氣!
林傑跑到廣場上,晚風一吹,頭腦清醒了,大步流星,到了宿舍區中間,那也是一個單獨的小房間,他拍門喊道:“小賈小賈,趕緊趕緊,起來有事——”
小賈剛剛入睡,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趕緊起床,把裙子往身上一套,這才開門。問林部長什麼事兒?
“我剛才,在宿舍區巡查,忽然聽到蘇瑾瑜老師房間有叫喊聲,她是不是遇到蛇了?”
小賈也大呼一聲,說她也怕蛇,不敢去。
“她是你的老師,我把校長也喊着,你跟在後面就行了。”林傑轉身就走,小賈不怕了,跟在後面,還沒忘記拿鑰匙鎖門。
學校的校長,是原來六中的老師,年富力強,最主要家庭乾淨,膽子卻不大,讓林部長走在前面,蘇老師的隔壁門也開了,出來個半老頭了,是聽到蘇老師叫聲的,他知道姓林的不懷好意,表面上看起來兇巴巴的,但有事沒事,對蘇老師青眼有加,經常打着訓話的幌子,賊兮兮的眼睛別有深意。
隔壁房間的叫聲,讓這個老師驚醒了,擔心蘇老師發生了什麼情況,可能姓林的得逞了,既成事實,也不敢得罪林部長。現在一聽到林部長在外面喊門,才起來看個究竟。
外面幾個人的叫喊,都沒能讓裏面的人開門。賈文娟忍不住了,耳朵貼在門上,聽到屋裏傳來痛苦的呻吟,馬上說:“蘇老師危險——”
“我來——”林部長大喊一聲,一腳把門踢開了。
幾人趕緊進去,看見蘇老師側躺在床上,胸口一片血跡,當中刀柄緊貼,胸后衣襟也滲出血跡。
幾人一起呼喊:“蘇老師,怎麼搞的?”
她只是緊閉雙眼,痛苦呻吟着,但還盡量壓抑,什麼話也不說。
後面又進來幾個老師,紛紛議論着,都要過去看個究竟。
賈文娟嚇壞了,上前一步,側臉對林部長說:“不能讓她這樣吧,你趕快,趕快把刀出來呀!”
“你們,你們都後退,不要上前,千萬千萬,不要拔刀——”林傑說,“這是兇殺還是自殺,還沒有搞清楚,但是,誰去拿刀,刀柄上就會有誰的指紋,誰就是兇手,不拔刀,她還有性命,誰要把刀出來,她就沒命了。現在當務之急,趕緊趕緊喊醫生來!”
這麼一說,懷疑林部長的人視線轉移了,都怕沾染上聯繫,各自後退一步。
這裏是宿舍區,公社的學校的衛生院的人都住在附近,醫生很快來了,大家都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讓大家失望了,醫生一看,說沒辦法,這是貫穿性創傷,衛生院沒辦法,沒有設備,市裡醫院能處理的醫生都不多。
都問他怎麼辦?他解釋說,這種情況真的不能拔刀,拔出刀子就要大出血送命,送進城市也不方便。
“那怎麼辦?”異口同聲,一起發問。
這個醫生年紀不大,也是從綠雲市中心醫院下放來的,馬上就想到了人:“白羽凡,過去是我們的外科主任,處理這一類病情最有經驗,聽說,剛剛回到我們醫院去了,如果把她接過來,病人就有救了。”
“誰能請得動?”
“還有100多里路啊。”
“才回到市裡,也不知道多少大手術,他怎麼能來?”
都是從市裡來的老師,多多少少都聽過白醫生的大名。
體育老師更是記憶猶新:“當年體育課上,一個同學把腿跌斷了,那個時候,蘇老師當班主任,還就在我的體育課上,你說怎麼辦?幸虧有白主任,都沒有開刀啊,就用手摸摸捏捏,然後用木片綁起來,那真是妙手回春,兩個月後,小夥子活蹦亂跳的。嗨,真是神了!”
沒有誰比林部長更着急,他一把抓起體育老師的手:“你認識白主任是吧?你去,請他來,說我們公社,請他出診。”
“現在?”體育老師攤開手,他沒有這麼大的面子,但有另外找借口,“現在也沒有車了啊。”
“沒有長途汽車,但是供銷社有運貨的卡車,送你去。”
焦急萬分的文娟卻突然安靜了,看到了別人沒看到的跡象,為林部長反常的焦急產生了懷疑,可是當前迫不及待的是拯救老師的性命,馬上就想到了辦法,讓林部長不要着急喊司機來,說那樣來來往往浪費時間。
林傑這才想起來,眼前這尊大佛雖然是個女孩子,卻比一個高高大大的體育老師管用,而且說話很有分寸,不是說體育老師面子小了,只是說浪費時間。
床上的呼吸緊張,這個時候,卻吐出一股氣,眼睫毛簌簌抖動,彷彿有了求生的意識。
“快,快去打電話——”林傑要出門的時候,讓醫生趕緊把病人送衛生院,這才帶着賈文娟往外走。
門邊兒的窗台上,放着一把手電筒,為什麼放這裏呢?小賈心裏打了個疙瘩,抓起手電筒,跟上了林部長的步伐。到了公社武裝部,林傑拿鑰匙開門,賈文娟打着手電筒照明,清清楚楚,看見男人的手顫抖着,好一會兒鑰匙才對着鎖孔,她心中又增加了幾分疑惑。
拉線開關就在門邊,他也摸索了一陣,總算屋子裏有亮了,他讓小姑娘打電話,他一屁股坐到辦公桌面前,就像那天蘇老師打電話一樣,也是那樣直勾勾盯着。
以為賈文娟打電話給她父親,聽聲音卻不對,她喊的卻是“夏副主任”,讓對方喊夏永山接電話。
他覺得奇怪了:“不請你父親幫忙?”
賈文娟沉穩的說:“可能這個人更有用。”
其實,姑娘並不知道夏永山與白醫生的關係,但是她隱隱約約知道,夏永山是在乎蘇老師的。回憶起來,他要蘇老師指導寫作,都是託詞,蘇老師的女兒一定在他家,他的目的,是要母女兩個對話。
蘇老師給賈文娟輔導的時候,並沒有隱瞞這件事,解釋了她悲痛的理由,是因為女兒受傷了,胳膊斷了,被同學們送回市裡,同學們當中,就應該有夏永山。他們之間的關係,不僅僅是師生關係,亦或與她女兒是同學關係。現在出了這麼大的事,他能坐視不管嗎?
是的,夏永山被父親從夢中喊醒,接電話的時候還懵懵懂懂,聽到是賈文娟的聲音,還覺得莫名其妙:“還有五天就考試了,你回來了嗎?”
那邊答非所問:“我和你說蘇老師的事,你和她關係不錯吧。”
“她教過我語文。”
“她女兒手斷了是不是?住在哪裏?”
“她要好的女同學家。”他突然警覺起來,“有什麼問題?”
“你通知她,她母親受傷了。”
賈文娟語氣如水,平鋪直敘,那邊的聲音卻突然提高了八度:“什麼傷?嚴重嗎?”
“很嚴重,西瓜刀穿胸而過,公社衛生院的醫生無人能救。”
夏永山慌了:“通知她女兒有什麼用?趕緊送到市裡來呀——”夏永山的聲音在嘶喊。
“沒有車,也不方便搬運。”賈文娟又補充一句,“衛生院醫生說,只有那姓白的醫生才能救她——”
“等等,不,不等了,你,你趕緊的,讓他們送到衛生院,打止痛針,輸液,還有,不要動那一把刀,一定一定,我,我去找白醫生,天亮之前,一定帶他去。”
他說的那麼急促,那麼堅決,那麼肯定,賈文娟不能質疑,似乎在絕望中有了一絲希望,可又憑空多出一份酸澀:他和蘇老師的女兒關係非同一般。
正要放電話,那邊又叮囑一句:“你們那邊準備手術,準備我們的夜宵。”
篤定能把白醫生請到?他們關係也那麼好?有很多問題要問,可是病人性命相關,只有放下電話。
電話,就在部長桌子上,林傑聽得清清楚楚,那天,他也是這樣聽蘇老師打電話的。聽得出蘇瑾瑜女兒與夏主任兒子不一般的關係,也聽得出,這個姑娘對那個小夥子的心思,還有,他們共同對蘇老師的感情,那麼,蘇瑾瑜這件事就不簡單。
他想息事寧人,對姑娘說:“你回去睡吧,醫生能夠來就好。”
“不,我等着。那也是我的老師。聽說,林部長當過兵的,還是偵察連連長,你怎麼看待這事?”她一邊兒說,一邊兒站到門口,像是望風,又像是乘涼。
這姑娘看出什麼了?怎麼這樣問我?他坐着穩如泰山:“門是關着的,桌子上,有她女兒的來信,還有,她剛剛開頭的回信,這些都說明,她想念女兒,走火入魔,因此自殺的。”
“和你沒關係嗎?”
被她盯得發毛,林傑還是鎮靜的說:“和我有什麼關係?”
“你身上有血。”
整個公社大院黑洞洞的,姑娘的聲音也很輕,卻像是驚雷炸耳,他騰地跳起來了。低頭一看,軍綠色的短袖襯衫前襟,果然有醬色的斑點,他心中有數,正在俯身面對蘇瑾瑜時,女人的刀尖刺入心臟,血濺到他胸前了,自己沒有發覺,其他人看見沒有?不可能,當時大家擠成一團,光線也比較暗淡,只是到這裏來打電話,離得比較近,才被這丫頭髮現的吧。
他還要掩飾:“什麼意思?讓局來檢驗,刀柄上到底有誰的指紋,才能確定誰是兇手。”
“我只是說,你身上有血。”一向活潑的姑娘這時候非常冷靜,還是重複了一遍剛才說的話。
那個小丫頭居然發現異常,就因為她父親是當兵的嗎?她可是全市一把手的女兒,恐嚇利誘可能都沒用,如果僅僅是懷疑,那還真沒什麼,但如果回家再說起來,讓市領導聽見了,做出什麼錯誤的判斷,再分辨就晚了。
“小賈,你是個聰明人,我也不瞞着你了。我是到她房間去的,是去送她女兒信件,蘇瑾瑜很難過,很痛心,情緒激動,不想活了。我要勸阻她,可是來不及,還沒把刀奪下來,她就戳進胸膛……”
“真的這樣?”女孩子將信將疑。
“走,我們到外面說。”林傑站起身來,就想往外面走。他擔心有人進來,燈光下看見衣服上的血跡,也擔心外面有人偷聽,不如乾脆在院子裏說話,可以掩飾自己臉色的慌亂,也能消除前面兩個隱患。
見他要出門,賈文娟先跑出門去,靠在院子大門邊上,有誰時撤離的準備。站定了身子,這才問:“你還有什麼說的?”
“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想的是什麼樣?”
“我不是兇手,你可以讓機關來查!”說到這裏,他強硬起來,“我為什麼要殺她?沒有動機。真要想殺,她還能活到現在?我還要救她嗎?”
“雖然,你沒有作案動機,你也未必想殺她,但是,你不能否認,她的死與你有關。”
他恨不得將她掐死。很明顯,她剛才是很慌亂的,這麼快就冷靜下來,而且直指要害,這個姑娘不簡單,心理素質也太好了,而且那麼不動聲色,什麼結論都沒有說,但又說了很多。他覺得,再說什麼都是欲蓋彌彰,只有搬出蘇瑾瑜:“不信,你去問問蘇瑾瑜,她會不會指控我?”
“我也不想指控你。”賈文娟說,“但是,事情的真相你們兩個都知道,不管怎麼說,她是受害者,你要給她一個說法。”
“什麼說法?我如果一跑了之,誰能說我什麼?”
聽他說的咬牙切齒的,賈文娟朝外面看了一下,小街路靜人稀,心中有些膽怯,自己也沒有抓住更有力的把柄,蘇瑾瑜哪怕蘇醒過來,可能也畏懼這個男人,沒有人證,法律沒有依據。可是,完全想得到,蘇老師就是要自殺,也是被逼的,而這個男人就是罪魁禍首,只是沒辦法給他定罪。只有利用他,保護蘇老師,給那個德藝雙馨的女教師一些實際的好處。
所以,她決定穩住眼前這個男人:“我知道,林部長是革命大熔爐出來的,明是非講道理,有一顆善良的心。而且,救死扶傷是人性的底線。”
人性的底線?就像一把尖刀,也戳中了眼前這個男人的心臟,他應該為這件事負責,第一次,為自己的齷齪後悔。
林傑不是沒原則的人,也不是欺男霸女的惡棍。一些男孩想參軍,他們的女性家屬企圖開後門,有人勾引他,他都拒之門外。因為夫妻感情不錯,一雙兒女也可愛,自己還有進步的空間,不能毀了前途。
當初只是為了工作的需要,加強對這個女人的監督,就是那斯文儒雅打動了他,見識到另外一種柔弱女性,產生的愛憐讓他控制不住,就想親近、佔有,一步步逼近,才造成今天的後果,也是他人性醜惡帶給女人的傷害。他追悔莫及,要挽回女人的性命,才這麼焦灼萬分。
此時無處遁逃,囿於這個女孩子特殊的身份,他覺得還是說實話,生活作風有問題,不是死罪。可是,萬一成了殺人兇手嫌疑犯,就要受到法律的制裁了。當然說的輕描淡寫的。只是說,覺得那個女人太寂寞了,自己也實在喜歡,思想作風上有些不正派,想和她更親密的接觸,誰知道剛剛靠近,她就從枕頭底下取出刀,要去奪她的刀,沒有來得及,她就自殺了,現在能不能得救?他焦急萬分,承認自己有過錯,所以想將功補過,這才去通知她,想儘快挽救這個女教師。
男人太無恥。老師太可憐。朦朧的夜色中,寬闊的場上,這個男人身形魁梧,但行為那麼齷齪,讓賈文娟恨得咬牙切齒。可是除了那血跡沒有別的線索,自己也是這樣猜測的,暗中點點頭,看他在公社口碑不錯,工作也認真,曾經說起來,父親還是他的老首長,但是這樣作風敗壞,也實在是可惡,是可忍孰不可忍,很嚴厲的說:“那邊已經去找白醫生,可能已經在趕來的路上,但願能夠挽救我老師的性命,如果有個三長兩短,你逃不過罪責!”
林傑追悔莫及,又是心急,又是恐怖,又是憐憫。他是無神論者,還是禱告蒼天:讓醫生趕緊來,趕緊把女人從死亡線上拉回來,讓眼前這個小姑娘相信自己的話,恨不得拉着姑娘求饒。但這種方式肯定是不行的,只有壓低聲音拚命說好話,說他的動機是好的,只是想安慰蘇瑾瑜,讓她不要思念女兒,想讓她開心一點,沒想到她就是一個清心寡欲的人,真是貞潔烈女,都是自己錯誤估計對方,才釀出這麼大的禍事……
按道理說,對年輕姑娘說這些難於啟齒,可需要博得對方同情,再三請求她不要對任何人說起,說以後保證保證,不會再犯這樣的錯誤,假如自己出了事,家裏有妻子、老母親、一對兒女,全家就完了。
說了許多,對面的姑娘紋絲不動,像是在默默的傾聽,又像在思考着什麼問題。他着急了,然後又抬出文娟的父親:“我在部隊也是好樣的,你的父親賈主任現在是我們城市的一把手,當初帶我們進綠雲支左,我也是先遣部隊,在兩派對立的情況下,我們打不還手,罵不還口,我因此受傷,還得到你父親的表彰,這才複員回到地方。你說,如果要因為這件事情,而且還不是什麼事情,如果事情張揚出去,對女方不好,也毀了我的前途,起碼給我的老首長丟臉,給我的戰友們丟臉……”
賈文娟不是六中的學生,所以沒有受過蘇老師的教育,在補課期間才發現這個老師不簡單,不僅姿態優雅,儀錶端莊,而且知識豐富,博聞強記,是讀了很多書的老師,是文學名著熏陶出的知識分子,還有多年的教學經驗。也就在短短的複習期間,突然增長了自己對語文的興趣,很快的提升了寫作能力。這樣的老師第一次遇見就由衷的喜歡,就是不向她學習了,作為一個知心阿姨,都可以成為忘年交。
另一方面,也深深的同情這個女人,在有限的時間內也了解了一點,丈夫不是打仗的,只是搞通訊的,但是技術很好,要脅迫他到那邊,不能不去呀,現在也根本沒有聯繫,怎麼是這個老師的錯呢?
也風言風語的聽到不少,說武裝部長千方百計想接近她,不懷好意,但蘇瑾瑜威脅利誘都不為所動,從今天晚上的事情完全可以看出來,簡直寧死不屈,更讓人敬。其實沒有補課的時候,她與蘇老師也有往來,經常討論一些文學名著,很談得來,現在無以為報,更想給她做些什麼。
還有一個原因,她已經猜出來了,夏永山對蘇老師的女兒有好感,還不止是一天兩天的事情,除了在學校,一起插隊落戶,可能有更深的友情。為什麼不願意到板橋來複習功課,是不是也因為那個姑娘?如果,自己救了她母親的性命,讓她有自知之明,退讓一步,在夏永山那裏,欠下一個人情,也更顯得自己光明磊落,一舉幾得,也算是做好事了。
於是,她抄起兩手,故意沉默,靜靜的聽對方說話,一直到對方無話可說,賈文娟這才開口:“我都知道了,我們都寄託希望,能夠讓蘇老師保住性命,這一來萬事大吉,都不要對外說起。”
“你也不說嗎?”
“我可以不說,但是你要有個承諾,蘇老師留在這裏,對她不利,對你也不利。”
“是的是的,我知道。”一個大男人的頭上冒汗了。
賈文娟趁機說:“受這麼大的傷害,其實還是你造成的,所以你要對她負責。為了她好,讓她們母女團聚,你出力把她調回城市。”
“這……難度不小。”
“但你是有能力的,城裏很多單位有你的戰友,只要你出力,一定能辦得到。”說到這裏,見這個大男人舉頭望天,對着滿天繁星沉重思考,她又加了一句,“這就是讓我保守秘密的條件,期限是,下學期開學。”
說完,姑娘轉身就走。林傑想追上去再說幾句,可是想到身上還有斑斑血跡,趕緊的,一邊脫衣,一邊往家裏跑。
放下了電話,夏永山趕緊穿鞋子,穿衣服,眼前浮現蘇瑾瑜那美麗的容顏,這還不是主要的,最主要她是一個三好老師。學生關係好,老師關係好,和家長關係也好,當然取決於教學好,得到所有師生的認同。平日裏與世無爭,安分守己,她的丈夫跟她有什麼關係?為什麼要受這樣的罪?那把刀是誰插進她胸膛的?這不是謀殺嗎?可自己不再案發現場。也不是報案的時候,趕緊要做的是要救她的命,當然只有找白羽凡。
他們住在一起的時候,從白醫生那裏也學到一些常識。白主任曾經告訴他,心肺插上刀的時候,如果把刀。那麼就一定會噴血而死,只有專業醫生才能救助。
但是,怎麼把他送到鄉下去,他去拍父親的門,說一個老師下遷到板橋公社,被人捅了一刀,命在旦夕,要送醫生去救治,能不能借市府的車子。
父親沒有開門,只是說不行,市府只有一輛吉普車,明天還要接外賓,讓他趕緊想別的辦法,只有去找企業,看他們有沒有運貨的車。
想到馮家應該有車,騎着車子飛到了馮家。開門的是馮有貴,十分意外,但是想到以後還要托夏永山開後門,能不能把真真安排到廠里去,所以客氣了一點,問他有什麼事。夏永山一把將他拉出門,三言兩語把事情說了,問他父親是不是在家。
“誰呀?什麼事?”另一邊的廂房,傳出馮有珍的聲音。
就是夏永山不搖手,馮有貴也心中有數。這麼大的事情,不能讓童真真知道。他只是說,廠里有急事要出去一趟,跟着把門鎖起來,就往外面跑。
一邊跑一邊說,他父親不在家,只有動用廠里的卡車。
“快,上我的車子。”夏永山一邊騎車一邊喊。
馮有貴也不客氣,坐在書包架上,一起去找廠駕駛員要鑰匙,說出口服裝報關遇到點麻煩,需要緊急處理,自己開車就行了。
司機落得睡懶覺,把鑰匙交給他,還問他,怎麼穿個背心褲頭去海關?他一把撈起沙發上男人的衣褲,說借來穿穿,拔腿就跑了。
夏永山在家屬區門口等得正着急,馮有貴晃動着鑰匙跑來,說有緊急任務,讓傳達室開門,讓他等着。夏永山看見廠門口有車棚,把自行車推進去,剛剛鎖好,身後的大燈亮起,就知道人來了,什麼話也不說,拉開車門跳上去,轟隆隆大卡車疾馳進了醫院。
來得正巧,白羽凡剛剛做完一台手術,換好的衣服要回去休息,看見滿頭大汗的夏永山闖進來,指點着他:“你小子這麼著急,肯定來者不善。”
“快上車,去搶救一個病人。”夏永山架着他的胳膊就要走。
“什麼病?”
馮有貴馬上說:“不是病人,是傷員。”
夏永山跟着補充:“西瓜刀在胸口,貫穿傷。”
“怎麼不送到醫院來?”白羽凡站住了。
“快快,快走啊,人還在板橋公社。”
“我必須帶設備去——”白羽凡甩掉夏永山的手,衝進治療室,不一會兒,拿出兩根輸液皮條和兩個鹽水吊瓶,然後對護士說,明天上午的手術放在下午,等他回來,然後就往外面跑。
兩個小夥子跑得更快,一起上了汽車。好在,解放牌大卡車駕駛室寬敞,駕駛員上去之後,讓白羽凡坐中間,他說不,要坐最邊上做個東西,讓司機開車,說越快越好。
夏永山只有坐中間去,問他做什麼?
在飛速開動的車子裏面,白羽凡靠在車門上,把瓶子和皮管子連接起來,然後給他們兩個說,這個叫胸腔負壓引流裝備,雖然比較簡單,但是急救的時候非要不可。
兩個小夥子都問用這個幹什麼?
外科主任解釋說:
外貫穿傷是致傷物貫穿機體,就像你們說的,西瓜刀穿透了胸膛,就有入口及出口的開放性損傷,傷道就是刀從胸前表面刺入,到後背穿出。這是一種危及生命的嚴重損傷。按道理說,應該在現場進行特殊的急救處理:採用胸腔穿刺針或單向閥功能的閉式引流;鄉村醫院沒有這些條件。
現在做的設備雖然簡陋,但是胸貫通可以急救,使用胸腔引流瓶產生不負壓,然後才能做其它的治療。瓶子裏的水冒泡了,那麼管子接到胸腔,然後就可以進行手術了……
“手術很大嗎?鄉下是不是做好準備了?”夏永山問。
“手術什麼時候可以痊癒?”馮有貴問。
白羽凡對板橋那邊還是比較了解的,說中心醫院有醫生下放在那裏,雖然年輕,他們也應該知道,患者到達醫院時,要保持半坐體位,並且患者的上半身要用物體墊高。取出刀子,窗口不會很大,先做胸腔閉式引流了,手術后就可以使用呼吸治療,如果沒有休克,問題就不太大。
夏永山又追問:“需要送到市裡來嗎?”
兩個小夥子非同一般的關心,白羽凡感到有些意外,就問他們,問受傷的人,難道不是當地的老師嗎?
馮有貴馬上就說不是的,是我們城市下遷的老師。
“你們是他的什麼人?”
聽醫生問,兩人異口同聲:“我們是她的學生。”
白羽凡故意搖搖頭:“還不僅僅如此吧,你們這麼上心,這麼急切,可能不是一般的關係。坦白交代,要不然,我就不那麼盡心費力了……”
那兩人馬上慌了,又是異口同聲:“她是我丈母娘。”
正是午夜睡意正濃的時候,偏偏被人喊起來開車。車上的人就擔心小夥子開車打瞌睡,又開得那麼猛,那麼快,吸引他的注意力,白羽凡與他插科打諢:“原來是個女的啊?老師,命好,兩個女兒肯定都如花似玉,因為準女婿都不錯嘛。”
“不對,就一個女兒。”馮有貴馬上搶着說。
“我知道了,一家有女百家求,哎呀,看來,你們要學普希金,拿着槍決鬥了。”
這才想起來,沒有說清楚啊,夏永山趕緊解釋:“白醫生,這個老師你是見過的,就是童貞貞的母親。”
“蘇老師?”白羽凡突然有一種心痛的感覺,“她怎麼被刀子呢?”
大嘴巴的小夥子問醫生是不是見過?
何止是見過,而且早就認識。那個時候還沒有下鄉,應該是6年前了,那天臨近中午了,急診室轉來一個骨折的少年,說是上體育課跳鞍馬摔倒的,陪同來的女人,哭的梨花帶雨,不停給孩子擦頭上的汗珠,又反覆央求醫生儘快治療,說不能耽誤中考,這個母親到是深明大義。
聽到少年喊父親,父親喊哭泣的女人“蘇老師”,才知道不是一家人。白羽凡只是主任巡查路過病房,被認真負責的老師感動了,走進病房,看了一下片子,說不要手術的。一邊說,一邊用雙手捏着那個少年受傷的小腿,數到第三下,就聽到咔嚓一聲響,孩子大叫一聲,但是跟着就坐起來,說沒有那麼疼了。
當白醫生說,已經手動複位,讓住院醫生拿來幾片小木板,包裹在小腿的周圍,繃帶綁好了,說不用打石膏的,兩個月以後自己取下來,腿就好了,下午可以拄拐杖上課。
家長的和主管醫生不可置信,只有那個女老師走過來,眼含淚花,卻笑得溫婉甜蜜,90度彎腰鞠躬:“我代表孩子和他的家長,向白主任表示深深的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