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再見了，昆布丸
“果然，我和印籠的繫繩是有仇的啊……”
側倒在平台上，精神因為試圖延緩時間時間反而被雷音權現掙脫而幾近渙散，臉頰感受着冰冷的石塊，時不時還嘔出一口混雜着鮮血的不明液體，而這一嘔還牽動了傷口，但好像也沒有想像中那麼疼，就像是打了麻藥，疼，但不是完全疼……
以至於他還能吐槽自己兩句。
模糊的視線中還能看到那枚印籠，高嶺用雙臂撐起身子，一點點朝着不遠處的印籠爬去，只在身下流下一條血跡。
近了，更近了，高嶺終於將冰涼的印籠緊緊握在了左手掌心，只有斷掉的中指還直豎著。
“終究還是實力不夠啊……上頭了這次……”
時間的權能是個好東西，但是高嶺目前完全發揮不出其應有的能力，他目前用的最熟練的延緩時間，在施加於雷音權現這樣強大的敵人時很容易被粗暴掙脫，帶來的反噬幾乎要讓高嶺暈過去。至於面對影的那次，她甚至都沒有掙扎，施加於她的時間權能就破碎了。
“看來只能戰略轉進了，希望神像能把我奶回來……”
但是在自己開溜之前，高嶺還得將寢子一併帶走。他小聲地呼喚寢子，然而距離有點遠，不知道寢子有沒有聽見。
不遠處，寢子還在艱難地躲避着雷音權現的攻擊，她聽到了高嶺的呼喚，但雷音權現的攻擊太過猛烈，她找不到機會逃離。寢子不明白高嶺所謂的退路是什麼，就她的常識來看，這個冒失的人類估計是活不了了。
雷音權現本應無理智可言，但是它在寢子身上聞到了熟悉的味道，因而愈發狂躁。即使面前的這個小生物對雷音權現可以說是毫無威脅，但它還是一遍又一遍放出雷針偵測，務必要將這個身上帶有那個女人的味道的小生物也扼殺在這裏。好在寢子體量小，身手敏捷，而且對雷音權現的雷針探測也有了戒備，倒是上躥下跳，看似狼狽，實則毫髮無傷。
狂暴的攻擊持續了很久，即使是雷音權現也感覺到了疲憊，所謂攻勢也開始有一搭沒一搭的，若不是想要消滅那個小生物的執念，它說不得就重新散為漫天的雷元素力了。
然而這樣的情況對於高嶺來說反而是種折磨——可以溜，但是帶不走寢子。要是不溜，很可能在寢子到來之前就失血過多而死了。為了節省體力，高嶺乾脆直接閉上眼睛休息，反正，傷口也不是很疼。
寢子終於來到了高嶺身前，她踢出幾個不大不小的石塊到雷針的偵測範圍中，然後趁着雷音權現對着一堆石塊輸出的機會成功偷渡。
但高嶺已經等得太久，等到意識恍惚了——也不知道是暈過去還是睡過去了……
在寢子看來，眼前的“屍體”並沒有她想像中的那樣，在生命的最後露出掙扎、恐懼的表情，而是一反常態的平靜，嘴角還保留着向上的弧度，似乎高嶺在臨死前想到了什麼欣慰的事情。
“可惜奴家到最後都不知道汝的名字，不過你和阿響說的那個昆布丸那麼像，那到時候墓碑上就給你刻‘昆布小丸’吧……嗯，還是‘小昆布丸’？”寢子想着想着，竟然忍不住貓咪的習慣，舔了舔高嶺的眼瞼。
“什麼東西？”沉浸在黑暗中的高嶺覺得臉上濕漉漉的，像是有什麼東西舔着自己。
他無奈地睜開眼睛，打算看一看到底是何方聖神在褻瀆自己。
“呃……寢子，你終於來了。”
沉浸在悲傷中的寢子先是愣了一下，
差點咬到了吐在外面沒來得及收回的半截舌頭，一時間竟不知道要不要說話。
“汝……沒……還活着？”
“欸？”
高嶺打量了一下四周，確定了自己依舊還在清籟島上空數千米的平台之上，而不遠處的雷音權現正對着一堆石頭瘋狂輸出。
“呃……不好意思，剛才睡著了。你要是再晚來一會兒，我說不定真要在這裏流血流死。”
言罷，高嶺揪住寢子的尾巴，準備開溜。
不知道是不是睡昏了頭，還是流血過多產生了幻覺，他竟然一下子無法準確定位到神像。並且似乎有個熟悉的聲音在他耳邊低語：
“你這就要跑了？也太丟人了吧？”
“一次又一次的，你怎麼總是這麼狼狽？”
帶着迴音的女聲在高嶺腦海中不斷響起，但他只以為是幻覺。
神不知鬼不覺之間，他突然伸出手到腰間，緩慢而又堅定地摘下腰間的鬼面，覆在了臉上。
黑霧瞬間包裹了高嶺全身，寢子本能地退後，因而沒有看見高嶺眼中一閃而過的明黃色。
緊接着，高嶺就宛如提線木偶一般，先是以膝蓋為支撐點轉了個身，整個人自膝蓋往上向後平躺，呈摺疊狀，黑霧纏繞着他的身體，緩緩站起直至漂浮。
高嶺腰間的傷口處傳來“滋滋”的聲響，緊跟着騰起一陣輕煙。籠罩着清籟島的雷禍雖不明顯，但卻不可逆地開始向著高嶺聚集，最後同化為漫天的黑霧。黑霧在他身後織為一件映射着摧殘星空的披風，隨即四肢末端開始轉化為深藍色的角質，指甲開始伸長，演變為利爪，左手中指撐斷了夾板，活動了一下指關節，似乎也恢復了。相比於第一次進入狀態時的完全失控相比，這一次高嶺還是保留了一定的意識的，然而這種無謂的清醒毫無作用，因為黑霧中似乎有無數個聲音在低語，有自己認識的，有自己不認識的，有意的無意的，每一個人都在挑唆着他憤怒。
就好像意識中站在他面前的淺瀨響，她依舊是少女時的模樣，正向著自己伸手：
“來吧，和我一起，就像五百年前一樣。”
她湊到高嶺耳邊，喃喃道：
“握住我的手，我們一起，將應該的不應該的，全部毀滅掉！”
高嶺的目光空洞，他還在遲疑着，“淺瀨響”又在他耳邊低語：
“怎麼，難道，你也會變心嗎？昆布丸？”
高嶺顫抖着伸出手，就要握住她伸來的手。
“啪”高嶺的手被打開，身旁，一束白色的光芒凝聚成了另一個淺瀨，她怒目看向之前散着黑氣的自己，抬手掏出不知從何而來的弓箭，將其射滅，散着黑氣的淺瀨來不及發出聲響，就化作一團黑霧爆開。
而她轉眼又放下弓箭，眼圈微紅，看向高嶺。
“淺瀨，我……”
“啪”，高嶺吃痛，捂住了發紅的臉頰。
真正的淺瀨抿着嘴沒有言語，再次揚起了手，高嶺本能地想要躲閃，卻不料這一巴掌來勢洶洶，最後卻只是輕輕地拍到了他臉上。
她終於沒忍住，眼角滑落了一滴淚水。
高嶺只覺得胸中憋了一口氣，卻只是頹然地將手放在她那一如往日少女模樣的臉頰上，用拇指輕輕拭去她的淚水。
“昆布丸，齋宮大人曾對將軍發出的箴言，我也想對你說一遍：不被蒙蔽，不受動搖，一直走在你所堅信的道路上。
“就讓我最後再幫助你一次吧……”
明明是少女的模樣，語氣卻再也不復當年的輕佻。
高嶺鬆開左手漆黑的利爪，那原本破舊的印籠早已在黑霧侵蝕帶來的劇變中被捏得粉碎，現在卻又在跨越着五百年的思念中，隨着白色的光明重新凝合為一個與原本一模一樣，但卻嶄新的，散發著淡淡光芒的雷雲之籠。
祟神帶來的負面情緒清掃一空，那短暫控制了高嶺身體的力量似乎也並不持久，早在戴上面具之後就緩緩消退了。面具后的雙眼恢復成讓人沉醉的天藍色，淚水無法控制地流出。高嶺操控着利爪想要將嶄新的印籠系在腰上，而那利爪上的角質正好如潮水般退卻，只在皮膚上留下了深藍色的紋路，沒過一會兒，連這紋路也消退了，就連指甲的長度都恢復了正常。
像是嗅到了熟悉的氣味，雷音權現憤怒地轉身，高嶺不緊不慢地系好了印籠，而淺瀨的最後一句話卻隨着風聲，回蕩在清籟島高空的雷雲之中，這一下，連寢子都聽到了：
“記得照顧好那隻老貓，再見了，昆布丸。”
雷鳥無盡的遺恨開始向著兩個渦眼匯聚，最終是具有理智的高嶺佔據了上風，而對面的雷音權現在失去了力量來援之後變得愈發衰弱，打敗她，只是時間問題了。
許久之後，在漫天消散的雷光和煙塵中，恢復了常態的高嶺一個踉蹌，雙手撐地跪倒，眼前有一片紫色的羽毛緩緩飄落，還有兩顆閃着雷光的珠子。雖然不知道有什麼用，但他還是撿起收好。
摘下臉上燙手的鬼面，攬過還處在震驚和悲傷中無法自拔的寢子，正要離開的高嶺又聽見了一絲微弱的聲音。
“真是不好意思，居然把這件事忘了，既然你如約歸來，那我也應該遵循賭約。等等……我放在哪裏了來着？哦哦哦，應該是交給神子了，不知道她有沒有給你呢……”
聲音越來越細微，但昆布丸卻聽得格外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