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送葬
天已經亮透了,屋子裏沉寂寂的,倒是衚衕外面賣咸橄欖、豆漿油條的小販,敲着銅碟的吆喝聲,一陣陣送來。
一夜無眠,可那頁王陽明的手稿,卻一直在我的腦袋裏盤旋着。
手稿里描述的是,王陽明認為自己在被貶官到貴州龍場時,之所以能夠悟道,是跟他做了一場夢有關,是那場夢給他帶來了巨大的啟發。
這篇手稿,我之前就研究過好幾天,我一直認為它是假的,因為文章上落款處的時間,是在王陽明去世之前的兩個月左右,這文章內容本身又是描述了王陽明對自己龍場悟道的解釋,如果是真的話,是無論如何都會在歷史上留下記錄的,但我之前翻遍歷史,卻都沒有找到這篇文章的出處。
可是,這麼明顯是贗品的文章,爺爺又為何要把它收藏的那麼隱蔽呢?
忽然,文章左側空白區的那個題詞引起了我的注意:此文至誠也——任坤。
洪秀全也認為這文章是真的……
這個題詞,我之前考究過,是洪秀全的題詞,任坤是洪秀全早年的名字。
對洪秀全這個人,我還是有些了解的,他是清末歷史上的一個神棍,早年走科舉路途沒走通,一直抑鬱不得志,之後某一天忽然做了個夢,醒來后就號稱自己在夢中見了上帝,然後開始創立拜上帝教,之後更是發起了席捲中國的太平天國運動,給晚清政府造成了沉痛的打擊……
等等!
洪秀全也做了個夢?
我心口頓時一緊!
如果這文章是真的,難不成,王陽明和洪秀全這兩個人,一個歷史上的聖人,一個歷史上的神棍,都是因為做夢而改變了人生軌跡?
可即便真的是這樣,那這一切,又跟我現在遭遇的狀況,有什麼關係呢?
我覺得自己好像置身於一個巨大的漩渦中,這個漩渦,會將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卷進去。
一陣敲門聲打斷了我的思緒。
“周滄,是我。”
我起身開門,盛夏的熱氣在我開門的那一瞬間也一同襲來。
門外站着的是陳默。
陳默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周滄,我是來向你辭行的。”
我有點意外地看着他,“怎麼這麼快就要走,進屋說吧。”
在羅漢床上坐定之後,我先開口:“有什麼急事嗎?沒有的話就再玩兩天吧,這幾天我帶你們去逛一下。”
陳默沒有吭聲,靜靜地看着我。
“怎麼了?”我有些奇怪。
“周滄,”他看着我,似乎猶豫了一下,“我要去給教授送葬去。”
此話一出,我一陣困惑,“教授的葬禮,不是已經在6月12號舉行了嗎?”
“6月12號那個追悼會,只是走一個形式,真正的葬禮,是他自己規劃的。”陳默聲音低沉下來,“他給自己選了一塊地,土葬,6月21日。”
我的心微微一顫,卻沒吭聲。
“我之所以告訴你這些,”頓了一下,陳默很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是因為教授信中的那張照片。”
他說著,將自己的手機遞給了我,“這是我昨天晚上讓人拍攝后發給我的。”
手機里是一張照片,教授躺在石棺中,手上握着小黑玉,那種姿態,跟暗道內水晶棺中的父親一模一樣。
教授與書房密室下的“父親”,居然都擁有看起來相同的小黑玉,且都以同一種姿態帶到棺材中,這顯然不是巧合了。
“陳默,教授為什麼讓你把信交給我,而不是別人?”
我忽然冷靜了下來,盯着陳默的黑眼圈,“教授下葬的地點,是在四川的瓦屋山,對吧?”
“我言盡於此。”陳默卻沒有回答我,站起身來,“湘玉和繼生,麻煩你跟他們也說一下,我就不與他們辭行了。”
我也跟着站了起來,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質問道:“昨天晚上,與爺爺在書房談話的人,就是你吧?”
陳默看了我一眼,沒有回答,掙脫開我的手,徑直離開了。
我呆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屋子外的太陽光慢慢地移入前廳,緊接着,有大門打開的聲音傳來,陳默走了。
奶奶進屋了,“滄兒,你這孩子真沒禮貌,同學要走也不知道去送送。”
“奶,”我看着奶奶,突然覺得一陣心酸。周家現在的情況,她知道嗎?
就在此刻,我決定要把這件事查個水落石出,不管是人是鬼,也不懼赴湯蹈火。
大概是有客在家的緣故,今天的早餐特別豐盛,也很有我們當地的特色,湘玉和張繼生讚不絕口。
“周滄,陳默居然不辭而別,太過分了。有多急的事啊,不能等到我們起床。”湘玉一邊用筷子夾碟子裏那塊生豆乾,一邊說道:“這一次分別,下次見面又遙遙無期了,真是個冷血動物。”
“或許人家真的有急事呢。”張繼生笑着說道,“而且,陳默的性格,就是這樣的嘛,向來都是我行我素,也就周滄脾氣好,才能與他成為好友。”
“不用管陳默了,你們多玩幾天,今天天氣好,我帶你們出去逛逛。”
“周滄,我們吃完早飯,也要告辭了。”湘玉突然放下手中的飯碗,有點不舍地看着我說道。
“你們也有急事?”
“周滄,”這一次是張繼生開口,“教授近幾年,一直在做一個‘清明夢’的課題研究,昨天在來的路上,我與湘玉探討了一下,覺得這個課題是關於意識形態方面的研究,目前在全球範圍內算是比較新穎的,所以我們打算利用教授留下來的資料將這個課題完成。”
“現在是暑假,我們的自由時間都比較多,所以,我和繼生打算去一趟四川,根據教授留下來的資料顯示,關於‘清明夢’的最早記錄,很可能保存在四川瓦屋山中的一處古祠堂里,所以,我們打算去一趟瓦屋山,看看能不能找到這處古祠。如果能將意識形態的東西與考古學聯繫起來,那絕對是一個了不起的發現。”湘玉說著,兩眼發光,看得出她對這個課題有着極大興趣。
但是,湘玉“瓦屋山”三個字一出口,我突然間被剛剛送進口中的粥水嗆了一下,忍不住劇烈地咳嗽。
他們也要去瓦屋山?
難道,昨晚在書房中與爺爺對話的那個人,真的不是陳默,而是湘玉和繼生其中之一?
張繼生與湘玉真的是因為要研究那個什麼課題才會去瓦屋山嗎?還是以課題為幌子,有着別的目的?
這件事,到目前為止,雖然我還不知道有多少人牽扯在其中,但是,所有的矛頭都指向瓦屋山這是毋庸置疑的。
在這一瞬間,我做了一個決定:跟着他們一起去。
這個主意一打定,我深吸口氣,說道:“繼生,湘玉,我想跟你們一起去。”
張繼生與湘玉都有點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愣了一下。
湘玉說道:“周滄,這可不是鬧着玩的啊,根據教授留下來的資料顯示,古祠很可能在瓦屋山迷魂凼里,這個地方經常大霧繚繞,有一定的危險性,且野外作業非常辛苦,可不是玩啊。”
我有點尷尬地笑了一下,“你一個女孩子都不怕,我怕什麼啊。”
“周滄,我與湘玉去研究這個課題,是因為我們都處在這個行業中,這樣的學術研究,說得不好聽一點的,或許是一種晉陞的捷徑,而你,家境殷實,實在沒必要跟我們去冒險。”張繼生也勸阻道。
“這幾年在這小城都待膩了,而且,你們知道的,如果不是因為當初那件事,我現在很可能與你們一樣,也是從事這個行業,我骨子裏對於考古還是有熱愛的。”我去意已決。
湘玉還想說點什麼,但是張繼生按住了她的手,然後對我說道:“這樣吧,你徵詢一下家裏人的意見,如果家裏人同意的話,跟我們一起去也沒什麼問題的。”
“不行,”突然間,爺爺的聲音在身後傳來。
只見他手背在身後,一臉嚴肅地朝餐桌走來。
“爺爺,”我不由得站起身來。
湘玉與張繼生都有點尷尬地與爺爺打招呼,可是老爺子似乎不大想搭理他們,眼睛直挺挺地看着我說道:“哪裏都別想去,就在家裏待着。”
奶奶聞聲而來,“怎麼啦,怎麼好端端的罵起孩子來,你這老頭子。”
“跟我到書房來。”爺爺看了我一眼說道,便往後廳走去。
“周滄,老爺子生氣了,你還是別去了。”湘玉看着爺爺氣呼呼的背影,悄聲對我說道。
“沒事,爺爺就是這脾氣,嘴硬心軟,我能說服他的。”我說著,朝書房走去。
奶奶不放心,也跟着我進了書房。
“爺爺,瓦屋山我無論如何都要去的。”我先發制人,一進書房就表達決心。
“那裏太危險,不行!”
“你是不是去過瓦屋山?怎麼知道裏頭有危險?”
“我何須去過,這個地方的知名度,還不高嗎?有多少支探險隊折在裏頭,你們一沒經驗二沒設備,一個弱書生一個嬌小姐,去了就是羊入虎口。別人我可管不着,可是你,不行!”
爺爺眉頭倒立,“而且,剛剛你的同學都跟你講明白了,他們去這個地方,是有目的有利益的,是在為他們的前程服務,你不好好想想怎麼經營自己的古董店,跟着瞎摻和什麼。反正一句話,不準去。”
爺爺的話說得沒有任何迴旋的餘地,我一時間竟是不知道該如何去應付。
可身後的奶奶卻突然一反常態,她向前走了幾步,抿着嘴唇,充滿失望的看着爺爺,一字一頓地說道,“你何須說得如此嚴重嚇唬孩子。刮骨療傷雖然痛,卻也一勞永逸。”
奶奶說完,意味深重地看了我一眼,離開了書房,留下我在那裏,像石化一般,久久無法挪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