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血刀

齊世凌迎着凜冽的寒風艱難地行走在雪地里，他的雙腳已經沒有了知覺，支撐他前進的是他心裏的那個姑娘，武林盟主的女兒，林仙仙。

快了，就快了，就是前面那座雪山，攀上那座山，用懷中的這把刀取下山頂的那株雪蓮花，他就可以跟仙仙長相廝守了。

三個月前，齊世凌作為東派第一高手，受邀參加一年一度的武林大會，來到北安城后，不禁感嘆着這裏的繁華，有飲血刀守護的城池，跟外面的橫屍遍野相比，顯得格外平和。難怪天下豪傑都不遠萬里趕來這座城池，又不遺餘力地想在這裏站住腳跟。對於齊世凌來說，這無疑也是一個機會，相傳每年的武林大會都是林盟主為了選拔人才而舉辦，只要在這裏嶄露頭角，就有機會留下來，被奉為座上賓。

街上熙熙攘攘，齊世凌貪婪地呼吸着這久違的煙火氣。真好！外面可沒有這般平靜。戰火紛亂，狼煙四起，百姓流離失所，異子而食。兵馬戰亂，皇帝換了一波又一波，國土也被分了又分，唯獨這座被飲血刀守護的北安城從無外族侵犯，城裏的百姓得了林家的庇護，每個人臉上也都洋溢着笑容，這座城彰顯着實實在在的國泰民安。

“小，公子，這路邊的東西不幹凈，您怎麼能吃呢？”一個小隨從焦急地看着自家公子手裏的那兩個包子。那公子生的白凈，眉眼彎彎卻似有愁容：“這些東西我還能吃到幾時呢？”說著又咬了一口包子。小跟班欲言又止，終究還是隨了公子的意。齊世凌看着主僕兩人，會心一笑，這又是哪家的小姐帶着侍女女扮男裝跑了出來。

“這是哪家的小公子，如此清秀，不如跟我回去，與我做個孌童？”兩個穿着華麗的富家子弟，眼神透着猥瑣如是說道。齊世凌搖了搖頭，北安城裏居然還有這樣的敗類。沒用兩招，齊世凌就放倒了這兩人，不過終究是初來乍到，齊世凌並沒有傷人性命，讓他們離開了。小公子看着齊世凌，走上前來：“多謝英雄相救，我，請你吃飯吧，伴月樓的湯水最好，望英雄勿辭。”齊世凌看着她，自己也是剛到，正需要地方落腳，也好，便隨着去了，只是那個小隨從欲言又止，想要阻攔。

伴月樓的膳食確實別具一格，小公子喝了一口桂花釀，就砸吧着嘴湊到齊世凌面前，鄭重其事的說道：“你救了我，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吧。”齊世凌有些疑惑：“洗耳恭聽。”只見小公子故作神秘的笑着：“告訴你哦，我其實是女兒身！”齊世凌略微一愣，復又端起酒杯笑着搖了搖頭，看着小公子眨巴的大眼睛說道：“我知道啊。”小公子收起笑容撅着嘴：“沒勁，又被人看出來了。”掌柜走了過來，很是恭敬：“林小姐，剛剛您家中派人傳話，要你早些回去，看診的郎中已經到了。”小隨從也趕緊搭話：“小姐，快走吧。”小公子被拽着離開，口中說著：“今天的飯錢記在我賬上，你記得來林府找我，我報答你的救命之恩呀。”

看着小公子離開，齊世凌無奈地搖了搖頭，他在外多年，遇見的都是為了生存，要麼出賣色相，要麼姦猾狡詐的女子，從未見過像她這樣不諳世事，明媚天真的女子。也許只有這座城池才能養的出這樣的女子吧。

武林大會很快開始了，一番比試下來，齊世凌位列前三，被請到了林府。一番誇讚和寒暄，齊世凌默默地聽着，看着前兩位諂媚討好，齊世凌無奈地搖了搖頭，他明白他們也只是想留下來，不願意再出城過那種擔驚受怕的日子，自己又何嘗不是呢？

午飯後，林府送客，卻偏偏把他留了下來，看着其他兩人的眼神，有疑惑也有嫉恨，齊世凌轉身走進了內屋。管家把他送到一間廂房門口便轉身離去，這是小姐的閨房，齊世凌邁進屋子，裏面的陳設簡約卻不失華麗。林小姐就坐在軟榻上，旁邊是她的小侍女，只是跟上次見面不同，她喝着葯，好像失去了活力。林仙仙笑了笑：“我身子不好，一直靠湯藥吊著，上次出門吹了風，病又重了些，你坐吧。”齊世凌坐下環顧了四周，眼神落在了一面牆上，那面牆上掛着許多武器和男子飾物，有短劍，有飛鏢，還有禁步和冠冕。林仙仙見他不解，說道：“我自幼喜歡武學，想跟哥哥一樣習武保衛北安城，只是我這身子累不得。這些東西大多是爹爹和哥哥給我尋來的，還有一些是旁人知道我的愛好送來討好爹爹用的。”齊世凌點了點頭，是啊，初見時，她便是一身男裝，想來是羨慕男兒洒脫，卻又無法習武吧。

說了沒一會，林仙仙的身子便撐不住了，齊世凌也走出了房門，剛走到門口就被一把劍攔住了去路，執劍的是林仙仙的哥哥，林家大少爺林瑀。林瑀看着齊世凌：“仙仙身子不好，也沒有多長時間了，我知道她喜歡你，但是你不許來招惹她。”齊世凌還沒來得及問出心中疑慮，小侍女就從屋中走了出來：“大少爺，小姐讓您不要為難齊公子，小姐有話跟您說，讓您進去。”林瑀看着齊世凌，憤憤地收回了劍。齊世凌回頭望了望，小侍女行了個禮，轉身進了屋。

這幾日，林仙仙常邀他來府中，有時候身子好些，兩人就一起逛逛園子，林仙仙撫琴，齊世凌舞劍。

林盟主邀請齊世凌來到寶庫，看着琳琅滿目的寶物，齊世凌不免一驚，很快又淡定下來。林盟主不過四十，卻已經是頭髮花白，臉上也遍佈滄桑之感，畢竟守護一座城池不受外界紛擾並不是一件易事。林盟主看着百寶中間那把閃着光華的短刀：“你想娶仙仙嗎？”“爹！”林瑀聽到父親說這話不免張口，卻見林盟主擺了擺手，阻止了他的話，林盟主轉過身看着齊世凌的眼睛：“我在等你的回答。”齊世凌拱手，眼神堅定：“是，晚輩不才，但對林小姐傾心不已，願用餘生呵護她。”林盟主點了點頭：“仙仙喜歡你，你們兩情相悅，我當然也想成全。只是我雖為武林盟主，卻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說了算，此次比武，有人勝於你，他們也向我表達了對仙仙的好感。”

齊世凌道：“晚輩雖非天下第一高手，但對仙仙的情誼絕不遜於任何人。”林盟主轉過了身：“他們武功雖勝於你，真氣卻略輸你一籌。齊少俠，我是武林盟主，卻也是一個父親，仙仙的病生來便有，恐天命不永，我希望你可以治好她。”齊世凌有些不解：“聽聞您尋遍天下名醫，都沒有辦法，晚輩不知，如何能治？”林盟主嘆了一口氣：“其實多年前，就有了醫治之法，只是藥引難取。”齊世凌道：“不知是何藥引，現在何處？晚輩不才，願為林小姐赴湯蹈火。”林盟主緩緩說道：“北安城最北面的那座雪山，綿延數百里，冰雪經久不化，寒冷異常。山巔之上有雪蓮，一年只開一株，藥引便是它。只不過這雪蓮不能輕易採摘，需得用飲血刀斬斷其根莖才行。”“既如此，我便去雪山走一遭。”齊世凌躍躍欲試道。林盟主搖了搖頭：“你可知飲血刀護佑着整座北安城，輕易不能挪動，若要將它拿離這塊千年寒冰石，整個北安城的結界都會被瓦解。”齊世凌這才注意到飲血刀被放置在一張石床之上，那石床如玉一般，隱隱發著微光。林盟主繼續說道：“若要讓飲血刀離開千年寒冰，需得一人將全身真氣匯於胸前，再將飲血刀置於懷中，且每隔三個時辰就要割開胸膛，給它喂上一口心頭之血。你的真氣只能用來護刀，跋涉百里雪山無真氣護體，不說這距離，就是這寒氣也難以抵擋。”

林瑀打斷了父親的話：“爹，飲血刀是我林家傳承，也是護城之寶，不能輕易交給別人。”林盟主嘆了口氣：“你妹妹等不了太久了。”林盟主轉身對齊世凌說道：“那座雪山早在北安城建成之前就已存在，無人知道來歷。早年間我派過武術高手前往，但都被結界擋了回來，後來才發現山頂的雪蓮是結界的根源，雪蓮盛開，只允許一人通過，你若能將雪蓮取下來，結界會消失一個時辰，我會派人去接應你。不過這麼多年來，只有十五年前的一個少俠為仙仙的姑姑，成功取下過雪蓮，還為此搭上了性命。你年少有為，若不願意，我也不會強求。”

眾人皆知，林家出美人，歷代的武林第一美人皆出於林家。上一任自然就是林盟主的妹妹，林仙仙的姑姑林遠宜。林家男兒各個驍勇，守一城平安，可林家女兒卻自帶弱症，林遠宜也是如此，十五年前，愛慕林遠宜的少俠搭上自己的性命為她取回雪蓮，但林遠宜並未自己使用，而是用它救了襁褓中的林仙仙。是以林仙仙的病症得到了緩解，而林遠宜卻在十三年前病逝，林仙仙吃過一次雪蓮，身子好了許多，卻在十二歲的時候病情複發，直至今日，仍需雪蓮入葯，自然這件事除了林家再無旁人知曉，而今日林盟主卻將這件事告知了齊世凌。

齊世凌艱難的邁着雙腿，他已經在雪地里行走了五日，耗盡最後的力氣攀上了山頂。看着那株雪蓮，齊世凌從懷中拿出用真氣滋養的飲血刀，最後一次給它喂上心頭血，用它斬斷了雪蓮的根莖，霎時間結界破滅，齊世凌也頹然倒地。不知過了多久，齊世凌的耳邊傳來別人交談的聲音，他艱難的睜開雙眼，發現自己還躺在雪地里。身邊站着兩個人，應該是林盟主派來接應他的，那兩人掰開他的手指，拿起他緊緊握着的雪蓮。其中一人，拿起飲血刀，對着齊世凌的胸口狠狠扎了下去，齊世凌口中漫着鮮血，不可思議的看向他們，忽然發現這兩個人就是三個月前調戲林仙仙的人。那人將雪蓮放在他的胸口，只見雪蓮彷彿有了生命，吸吮着他的鮮血。那兩人無奈地搖了搖頭：“你別怪我們，安心去吧。”齊世凌根本無法動彈，漸漸失去了知覺，腦海里回想起他跟林仙仙的初見。是了，當時伴月樓的掌柜就知道她的身份，一路上的人都對她畢恭畢敬，怎麼會有人敢膽大妄為，調戲林家小姐？原來一切都是為了自己設計的，雪蓮吸飽了血，變成了鮮紅色，齊世凌真氣盡散，失血過多，緩緩閉上了雙眼，原來都是假的！

林仙仙劃開手掌，滴了鮮血在飲血刀上，只見刀光一閃，很快回歸原樣。林瑀接過飲血刀放回到石床上，問道：“雪蓮如何？”手下恭敬地回答：“雪蓮已種回山巔，結界再次打開。”“嗯，把城門口的屍首處理乾淨。”林瑀說著，背着手走出寶庫。就在雪蓮被取下來的一刻，北安城的結界被破，戰火彷彿探查到了這裏，林家的人守在城門口，攔住了一批又一批的進攻者。

世人只知飲血刀護佑着北安城，卻不知真正能設置結界的是山巔的那株雪蓮，或許應該叫它血蓮。血蓮守護着城民的安危，卻需要用至純的真氣之血來奉養，而飲血刀是唯一能保證真氣之血不受污染的器物。飲血刀的事情，林盟主沒有說謊，林家女兒的弱症也是真的，只不過林家女兒的病是因為要用自己的血來養着飲血刀，以至不足。

林仙仙坐在房內，把玩着一支束髮的玉簪，這是齊世凌臨行之前送給她的定情之物，他說這是他母親的遺物，要留給以後的妻子。林仙仙笑了笑，喚來了小侍女：“雪奴，放過去吧。”雪奴接過簪子，走到一面牆前，將簪子放進一個石槽內，嘆了口氣，這已經是多少個了？雪奴轉身看着自家小姐：“小姐，血蓮已經又變回原先的玉色了。”“嗯，明年的武林大會已經在籌備了，你陪我出去轉轉吧。”林仙仙回頭看了看那面牆，當年姑姑的仰慕者真不少呢，今後就是自己了。

北安城內，熱鬧繁華，一片祥和，林仙仙呼吸着人間煙火氣，喃喃道：“真好。”

－－－－－－題外話－－－－－－

混亂的時代，誰又能說清誰是誰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