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這時,夕陽早已落下。我們離開街道,在一處河岸邊的長廊上走着。緊挨着河岸有一排樹,枝芽向下垂着,伸手好像就能觸及。有些樹葉從枝幹上脫落,漂浮在靜止的河面上。微風習習,樹葉顫動。
“她拒絕了你?”我問。
他沉默了一會兒,看着一直延伸下去的河流。
“……應該可以這樣認為吧。”
他開始向她解釋,解釋為什麼是為了她。他整理着思緒,他早就猜想到她會這樣問,他很早就已經做好了準備,他已經在家裏反覆念誦了,熟練得完全可以不經過大腦的指令。但現在站在她的面前,他發現自己腦子裏一片空白,張開嘴卻不知如何吐字,彷彿失去了言語的能力。他得推翻一切,重新開始。他目光堅定,在言語的顫顫巍巍下,他努力地講述着。過程雖然不如他之前的那麼流暢,但他發現,比起念誦,這樣反而更能表達自己。
他講了他在窗戶前的驚鴻一瞥,那一刻,他意識到自己無法再從她身上移開視線;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對她充滿了無比的好感,之所以這樣,那還得把時間拉回到多年以前,那個海邊的女孩,那個女孩和她長得很像;他費盡心思進入她所在的班級,只求以正當的理由靠近她,不希望通過其他方式讓她產生反感;她不是那個女孩,他從一開始就清楚知道了這一點,但一開始對她的好感是因為那個女孩,現在,那些每天和她待在一個教室里的時間在指縫間流逝后,他意識到,他愛上了她,和那個小女孩已經沒了關係。
她很友好,在他講述的過程中,她沒有試圖打斷他,讓他停下。如果她要求的話,他會停下的。他有千言萬語想對她講,他不想它們被永遠塵封,如果是這樣的話,它們便沒了意義。
她沒有讓他停下,可他卻還是沒有講完。他一直沉浸在愛的想像匯成的言語中,這讓他充滿幸福,但突然間,某些東西灌入他的腦海,他瞬間意識到了它們的不可撼動性,他之前從來沒有感覺到它們如此強大。他開始脫離想像,試着真正的感受現實,而這讓他發現,他不能得到這份渴望的愛。
他們不是同一個時代的人,從某種意義上完全可以這樣認為。就像講台上的老師一樣,學生們和老師的思考方式是不同的,看待的問題也難以一致。而他與她,又何嘗不是某種老師與學生呢。更難的是,她還坐在教室里,她對知識的渴望讓他欣慰,而這一點,也正是他愛上她的一個原因。如果他真的愛她的話,他就不該為了自己的私心。
“所以我知道該怎麼做了。”他對我說。
他的情話戛然而止,臉色漸白,神情難過,彷彿遭遇了什麼可怕的事情。他愣在原地,而她充滿疑惑。
他不再說話,所以該她決定了嗎?但他沒有給她機會。
他抬起雙手在她面前用力地搖着,制止她準備要說的話。他突然露出開心的笑臉,而她困惑地看着她。他告訴她這是一個遊戲,他和班上某個同學玩的,但他不能透露那個人的名字。他覺得這樣一定傷了她,他很抱歉。他把她當朋友,他希望她也如此,他渴望得到她的原諒。
“我撒謊了。”他向我坦承。
“她原諒了你?”我問。
他點點頭,然後說:“我還告訴她我不會在學校里出現了。”
她問他為什麼,但他難以解釋。他說他之所以玩這個遊戲,就是因為他馬上要離開學校了。
他又撒謊了。
“她相信這是個遊戲?”我問。
“不知道。”
言語或許可以欺騙,可表情卻不是那麼好偽裝的,除非他是個優秀的演員,可他顯然不是。她一定看出來了。
“但我愛她好像和她沒關係吧。”他說。
他愛着這個女生,如果事情不如預期,那麼,他的愛與這個女生沒有關係。她無需有任何的情緒波動,這是他想看到的。如果因為他的愛,造成了某些後果,那麼,一切都是他的過錯。
在一處灌木叢前,我們轉過身,再次重走河岸的這條長廊。
“如果她說出了自己的決定呢。”我說。
他笑了笑,搖了搖頭。
他一定很痛苦吧。對於海邊的那個女孩,他當時還太小,什麼也沒有很好的考慮,當意識到什麼時,也無法左右什麼,就這樣,他失去了她;現在,他長大了,足以做出許多決定,對這個女生,他可以決定去愛了,可沒想到的是,故事還沒到盡頭便有太多受限,舉步維艱,就這樣,他也失去了她。簡直是造化弄人。
“你能體會我此刻的感受嗎?”他痛苦地問道。
當然。聽他講了這些,我意識到,對那個我日思夜想、魂牽夢繞的她,我得更加慎重些,被一時的愛沖昏頭腦可不一定總是好事。雖然他完全不是一時的衝動。
他在長廊邊的石椅上坐下,我也坐了下來。他埋着頭,嘆了幾聲氣。講述他所經歷的這一切,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講述它,就像重新經歷過了一遍一樣,痛苦也會重新感受一次。失戀讓人痛苦,但總會過去。
天漸漸暗了下來。
“待會你有事嗎?”他抬起頭。
我每天晚上都有事,相同的事,但也可以推到第二天。
“沒什麼事。”我說。
“跟我去個地方。”他一下站了起來。
“去哪裏?”我也跟着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