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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床鈴一響,我便醒了過去。我坐在床上,昨天看的電影情書的某些情節在腦海中揮之不去。蛋糕擺在桌上,用盒子蓋着。我看着盒壁,還能記起裏面剩餘蛋糕的形狀。我洗漱完回來坐在床沿上,掀起盒子,吃起了蛋糕。

蛋糕滑過喉嚨,味蕾感受着甜蜜。我看着窗外,想着他的告白,和他帶我去的地方。

那天傍晚,他邀請了我,我感到高興。如果那天他沒遇到我,那他的傍晚就是回到家,埋在電腦遊戲裏,直到困意襲來,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自己該幹嘛。他現在完全失去了方向,但他坦言,他覺得這一定是正常的,他只是需要緩一段時間。

他邀請我和他去附近的網吧玩一下。我想,他現在之所以再次打起了遊戲,並不是因為遊戲能給他帶來多大的快樂,他只是在轉移注意力,讓自己不因此陷入難過的漩渦。愛而不得,總是讓人不甘心,總是讓人無比的懷念。我意識到,世上最讓人難以忘懷的愛,一定就是無比渴望卻沒能得到的愛。

“你會玩什麼?”在出發的路上,他問我。

他問我會玩什麼,我沒有馬上回答,而是問他會玩什麼。他玩過很多遊戲,有些我聽都沒聽過。但好遊戲就那麼幾個而已,它們我都玩過,而且還下了些功夫。但那是多年以前了,我已經好久沒碰過它們了。對它們早已沒了以往的那種熱情。

一路上,他下定了決心這天要玩個痛快,但我們剛進去,很快又出來了。在這之前,我根本沒想到會是這樣的一個結果,他顯然也沒有想到。

我們之所以離開,是因為在那裏遇到了一位媽媽。

繁華的街道,喧囂聲此起彼伏,街道兩旁延伸下去的霓虹燈不停閃爍。我跟在他身後,他推門而入。我走進去后,門自動關上,裏面很安靜,略暗的室內散發著一股網吧特有的味道。在櫃枱前,他隨便選了兩個相鄰的號碼。我們走過一條窄窄的過道,在盡頭右轉,跨過一扇打開的門,便能看見裏面有許多進行過規劃擺放的桌子,上面立着款式相同的薄屏電腦。門的右側擺着一台飲水機,緊挨着的是一個圓筒形的魚缸,裏面發著白光,遊動的魚群、缸底的鵝卵石、幾縷綠草清晰可見。網吧內散發著各種東西混合的味道,但最重的是煙味。但我不怎麼在意,不知道他怎麼樣。

有人在裏面睡覺,蓬頭垢面的。人不是很多,倒也清凈,沒人突然大聲叫喊。我們在過道上穿行,找尋號碼。

我們很快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相鄰的一個位置上已經坐了一個人,我們坐下的整個過程,她似乎都沒有注意到我們,彷彿完全沉浸在屏幕背後的世界裏。我坐在旁邊,他坐在中間,與她相鄰。她看上去和我們差不多大,她的頭髮綁在腦後,但總感覺很凌亂。頭髮有曾經染過的痕迹。她的臉看上去很冷漠,眼睛睜得大大的,或許是因為在玩遊戲的關係。她右手嫻熟的移動、點擊鼠標,左手放在鍵盤旁的桌上,一縷白煙從她食指與中指間夾着的煙尾筆直上升,偶爾煙會彎曲,在她將煙嘴送到齒間的時候。她似乎每一口都用盡了全力,她的腮幫子看上去都凹到了極限。吸上一口后,她又會將手放回原處,然後過一會兒才將煙霧吐出來,似乎在這段時間裏,煙霧已經躥過了她全身的每一個角落。

留意到的這些,是我用謹慎的目光以及餘光注意到的。她這一系列行為都是很正常的,但我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等待着屏幕亮起的時間裏,

我們彼此交換了一下眼神,用表情表達着自己的難以置信。

她胸前用裹身帶綁着一個嬰兒,這便是我們難以置信的原因。煙霧籠罩在嬰兒的周圍,我無法判斷嬰兒多大,但應該還不會言語,不會走路,得靠奶粉存活。嬰兒很難受,通過表情就能看出來。那張臉皺成一團,眼睛緊閉,兩隻粉紅色的小手在她的脖子周圍胡亂的晃動,彷彿在求救,但她沒有任何回應。

我盯着亮起的屏幕,屏幕上是一望無際的草原以及湛藍的天空,幾片白雲鑲嵌其中。我試着去想像那個嬰兒此刻的感受,我唯一感覺到的,就是窒息。坐在我旁邊的他是怎麼想的呢?

我的餘光瞥見他電腦的屏幕一下暗了。我扭頭看向他,他會意的朝我點點頭,然後,我讓自己面前的屏幕也黑下來。我們起身離開,那個媽媽看上去似乎根本不知道我們來過。我再看了一眼嬰兒的臉,很快便將目光移到別處,我不敢再多看哪怕一眼了。我們就這樣離開,彷彿任由其在那裏掙扎、絕望,我感到罪惡。但我們又能對此做什麼呢?我們無能為力。

我們來到街上,沉默了好久。我想我們都沒什麼資格指責她。

他講起了自己的愛,說自己當時很瘋狂,事實也的確如此。現在,他突然深刻地意識到,愛情並不是生活的全部。與他的失戀相比,生活本身更讓人難受。就在剛剛,我們見證了比他失戀還讓人難以忍受的事,所以我們才決定從那裏逃開,來到街上。顯然,他和我一樣,也為那個孩子感到絕望。

我們只是談論了些深陷痛苦的人,並不想深究致使這一切的那些人。

“幸運並不會降臨在每個人身上。有些人藉著父輩的東風,坐在汽車裏與他人賽跑,這是他們的幸運;而有些人又能從那些渾渾噩噩、抽煙酗酒、玩樂至上的父輩那裏借到些什麼呢?寶貴的生命嗎?可有時候,在太多的事面前,生命並不顯得那麼寶貴,甚至它的存在都可能被遺忘。有些人從降生的那一刻開始,就註定了會被社會無情的玩弄,即使奮力反抗,但因形單影隻,最終也難以擺脫艱難困苦的一生;有些人不管付出怎樣的努力,也難逃他人投來的厭惡眼神,這是根的緣故。這是如何也無法改變的。所以,當一個人此刻擁有了他人不曾擁有的——不管是精神還是物質——就不該輕易指責他人為何活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並不是每個人都如幻想中的那般幸運。似乎所有人一輩子都在努力奮鬥從而實現階級躍遷,可事實是,這對太多人來說是那麼的遙不可及。毋庸置疑的是,這需要點運氣,可幸運不會降臨在所有人身上。”

和他分開后回到家,我進門后沒有試圖開燈。一些光亮從窗外投射進來,依稀能看清房間。

我站在昏暗中看着昏暗,想着網吧所看到的事。我腦海中閃過一些文字,我不斷默念它們,讓它們從字慢慢組合成句子。沒多久,一切就水到渠成。我打開燈,想把它們寫下來。這些句子是我才想到,曾經不曾想到過,我不想去深究它們是否正確,它們只表達了處在那時的自己的一個思想,或許過了一段時間,我就會意識到它們根本不該存在。但這時,我還沒有意識到。

坐到桌前,我攤開一頁紙,拿起筆。我深吸一口氣,然後吐出來,我感到輕鬆了些。我告訴自己沒事的,只要把心裏想的寫下來就可以了,無需為此而感受恐懼。

我寫到:如果對一個孩子失教,那這個孩子的未來多半充滿了悲哀,而孩子的監護人絕對該為此負責。他們隨意將孩子帶到這個世界,只供其吃穿,而後任由孩子胡亂生長,這顯然是讓孩子來這個世界受罪。他們給予我們生命,所以我們就該無條件感恩嗎?人各有命是他們對孩子疏於管教的一種借口。他們的疏於管教,最終他們也會嘗到這一切所帶來的後果,在孩子長大的時候。艱難無望的生活讓孩子易怒,難以接近,有時,莫名的仇恨在他身體裏蔓延,久久難以離去。而在這時,家裏總是會被孩子的仇恨填滿。無望感和絕望感,和這個孩子一同待在家裏的每一個人都能感覺到,這是孩子想要的,孩子製造了這一切,他是故意的。家裏不會有歡笑,不會有和善的交談,孩子刻意去破壞一切變好的跡象。隨着孩子越來越大,仇恨也會加深,這個家自然變得越發的千瘡百孔,隨時處於坍塌的邊緣……

這是誰的錯?家長還是孩子?很難確定,因為歷時久遠,孩子長大是需要很多年的。這很難去深究,但這的確是一種現象。

我停下筆,重讀文字。我想自己表達的似乎有些極端,我清楚當時自己有些情緒化,顯然,它們不是在理智的頭腦下產生的。當時間流逝,我平息了情緒,用理智的頭腦重新分析句子時,我確信所有事都不能說得太絕對。但我也不完全否認文字所表達的某些意思,我想它們代表了那一時刻的自己。

我吃了些蛋糕,但還剩了些,我覺得自己能在傍晚回來時將它們吃完。我重新蓋好盒子,收拾了一下桌子。我拿過一本書,翻到一頁折起來的地方,然後看了起來。手機鈴聲響起時,我合上書,從房間離開。在路口,我踩着剎車,朝兩邊張望了一眼,然後將車拐入對面車道。

那天我們從網吧出來,並沒有馬上分道揚鑣。我們離開嘈雜的商業街,走上略微暗些的街道,但很安靜。

他和我講了他父親的一件事,他是用開玩笑的口氣講的,但這件事一點也不好笑。

幾年前的一天,那段時間他心情鬱悶,某些事讓他身心疲憊,好像笑一下都是不可能的事。這天晚上的時候,他獨自坐在沙發上,但坐的是沙發的一個角落,彷彿這樣他才能得到安全感。他埋頭看着手機,但屏幕的內容他完全不感興趣,有那麼一刻,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幹嘛,為什麼坐在這裏,為什麼沒在做其他事。

他爸爸走過來坐到他斜對面。他沒有抬頭,只用餘光注意着爸爸的動向。他發現爸爸正盯着他,而這讓他反感。在遇到海邊女孩的那個年紀,他渴望爸爸的注意,希望爸爸多看看他。但現在他很厭煩。

只過了一會兒,爸爸就開口了。

“有什麼事要說出來,我們可以一起商量。”

他猛地扭過頭看着他爸爸,彷彿他一直在等這句話。

“你會幫我嘛?”他說的是疑問句,但卻用的是否定的語氣,這就完全表達成了他斷定對方不會幫他。

他爸爸被他的目光、表情以及語氣嚇得愣在了那裏,完全不知所措。

他用簡短的幾句話描述了這些。

“你幹嘛那麼說?”我問他。

他想了想。

“其實也沒什麼,就是想氣氣他。”

他沒有講自己那時為什麼鬱悶,似乎連自己也不知所以。當我審視自己,我看到他的影子和我的影子很像。有太多時候自己都很渴望用行為或言語來達到氣氣爸媽目的,我想看到他們生氣,這樣我就贏了。而過後,我甚至找不到確切的原因。

過了兩天,我們又在同一個地方遇到。他是後到的。他拍了拍我的肩,我轉過頭去。

我們坐下沒多久,他就講了自己的一個決定。或許他這樣做是對的。

人生不可能和生活脫離關係。我們深知生活的艱辛,我們被迫經歷,但我們的記憶不太會記下讓我們痛苦的事,即使記下,似乎也感受不到那種痛苦了。往事的那些畫面在記憶中總是沐浴在陽光下,我們記下的是美好的事,並能深切地感覺到。幾天前,我們遇到了那位媽媽,但幾天後,我們忘記了她,也忘了那時的感受;不久前,他跟我講述了愛情給他帶來的甜蜜,不久后的現在,我依然記得,並感受着那種甜蜜。當我們回憶往事,那些留存在過去的愛情細節總是佔據我們大部分的腦海。

“我很快要離開這裏了。”他對我說。

這些天,他還能在窗戶看到她,這讓他難過。他覺得自己站在窗邊的行為現在應該適可而止了,他這樣是不對的。但他無法控制自己。

“如果我們同歲就好了。”

這天,他又談起了那個女生,還在為不如自己的預期感到不甘。

我想,他完全是在錯誤的時間遇到了自己深愛的女孩,不管是海邊的那個女孩還是窗外的那個女生。那我呢?有些事真的很難解釋,總是充滿了陰差陽錯。

他說自己要離開了,我沒問他為什麼,只是表示理解地點了點頭。我想自己能猜到為什麼,就算自己猜錯了,又有什麼關係呢?我沒有問他要去哪裏,也沒有向他要聯繫方式。我們的關係似乎還沒有到這一步,他應該也這麼覺得。

“你要在這裏待多久?”他問道。

“不知道,但我現在沒想過要離開。”

“我來的時候都沒想過會這麼快離開。”

或許因為離別,我們都陷入了沉默。過了一會兒,他拍了一下我的肩膀,站了起來。

“再見。”他說。

我點點頭,餘光瞥見他轉身離開。我過了一會兒才扭過頭看向身後,但這時,他早就離開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從外面走過,他們的臉我記不起曾經見過。

那天之後,我再也沒在那裏見過他。似乎隨着他的離開,海邊的那個女孩以及那個女生也從我的記憶里抹去了。我甚至從來沒見過他們。他們的樣子,也僅僅只是通過他的描述想像出來的。

回憶在他轉身離開的時候戛然而止,腦海中不斷回放着這個片段。清晨的涼風灌進車裏,我目視前方,手握方向盤。在等紅綠燈的時候,我仔細觀察天空,白雲被撕裂出一個口子,銀白色的光束破雲而出。

下班后,我原路返回。在回房間的這條走廊上,我遇到了常常在樓下玩耍的那個小女孩。我們朝相反的方向走去。看來,她又要去樓下玩了。我觀察着她,她的嘴巴在動,但沒有發出聲音,她的眼睛與嘴型匹配,顯然是在交流,和一個我看不到的誰。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我一直看着她,被她的行為所吸引,感到一股純真在她身體周圍蔓延,而我也被波及。她抬頭看了我一眼,似乎是無意的。他的目光帶着好奇。我們目光相遇,我友善地微笑着,她臉上的好奇沒有變。她不再看我,從我身邊走過。

傍晚,我吃光了剩餘的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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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尋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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