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以身試險

第三章 以身試險

接下來不過被問些避重就輕的問題,不知所云的洪清榮便被門客親自送出,與來時態度當真是天壤之別。

洪府的翠幄青?馬車早已停在官府門口,婢女點愁瞧見主子被請出來,便快步跑到跟前侍奉。

沒想這差別對待卻正中點愁的心窩,自扶洪清榮入轎后,那張俐嘴便沒停下過,顛來倒去的說著,官府都要對洪家退避三舍等此類話。

可洪清榮心中疑慮卻沒有半分消減,她藏在袖中的手指正揉捏着只握成圓球的紙團。

這紙團是方才在衙門時,方漸離趁人不注意塞在自己手中的。

“你說錯了。”終是忍受不住耳邊聒噪,洪清榮掀開帘子對隨行的點愁說道。

“奴婢哪裏說錯?洪家勢大本就該避讓,是那些官爺做錯了。”點愁俏臉微紅,嘴快的爭論到。

“如果真心避讓就不該來府中拿人。”洪清榮收回目光放下帘子,“如此章程,倒像故意做戲給我看。”

方才一直沒有尋到合適的時機,所以方漸離塞來的紙條也未曾被拆開過,現下就連耳朵都清凈了,她這才從衣袖內把紙球扯出來。

紙球上還沾染着少許已經乾涸的血跡,洪清榮小心用指肚展開皺巴巴的紙張,上面用炭扭捏的寫着幾個字:

巳時聚賢樓

洪清榮看完把紙團重新揉捏在掌中握住,揉了揉皺起的眉頭。

聚賢樓近幾年已經逐漸成為京城的景觀之一,樓裏面最值得瞧的,是夜晚初上時那精雕細琢過的花燈,還有它家出名的清風醉和貌美歌姬,講究苛刻的糕點飲食。

人多眼雜處雖方便藏匿,卻也容易狀況百出。選在此處,倒不知是何用意。

她下意識用指尖摩挲着紙條的機理,這紙雖是市面上最常見的青檀紙,可在牢中卻是極為稀罕。

隨着指尖慢慢揉過,能明顯感受到某些地方微微發硬,手感如同紙張浸染后乾涸的粗糙感,察覺到此處異常后,洪清榮面不改色的把紙團收在袖中暗兜處。

轎子晃晃悠悠被抬到了洪府門前,洪清榮示意點愁賞些銀子給轎夫,並對點愁說道:“你還做錯了件事。”

點愁收荷包的手一抖,有些惶恐的說道:“奴婢愚鈍,還望姐兒可憐提點一二。”

“京都男兒出行皆騎馬匹,乘轎此舉就足以讓人起疑。”洪清榮朱唇緊抿,“自己領罰去吧,端午節禮前就不必下床了。”

點愁臉色頓時蒼白,在月光照耀下如同沒了人氣般,只見她撲通聲跪在石子路上,聲音顫動的回到,“奴婢該死。”

今日之事處處透着詭異,方漸離在紙條上寫着聚賢樓着實不假,但她與方兄以往傳遞些商業機密時,往往會用些特殊的通訊方式,方才那紙張的異常反而證實了此點。

為了防止遺漏任何消息,洪清榮一落轎便直奔自己住處,揮退眾人後找出平日裏顯字用的藥水沾了沾,果然看到紙條的背面浮現出新的內容。

“榮姐兒,奶奶說等你回來后先去迢沁齋。”聞笛輕輕叩着書房門,方才洪清榮神色匆忙,她竟連消息都找不到空隙說,現也只能前來敲門。

“知道了,我馬上便去。”待看清紙條上浮現的新內容后,洪清榮順手把紙條就着燭火給燒凈了。

趙氏此刻正斜倚在烏木漆心嵌瓷片的彌勒塌上,身上蓋着雪青色緙絲折枝海棠紋的軟被,手裏正舉着剪刀在剪些窗花。

洪清榮帶着更深露重的寒氣進門時,便瞧見丫鬟倡條忙於伸手拽正,墊在趙氏腰后的品月色折枝菊花緞軟枕,其面上還笑盈盈的說道:“今年花神節府內的樹枝乃至房檐上,定屬咱們迢沁齋裝扮的最為精巧熱鬧。”

眼下端午節即將而至,而花神節與其不過間隔六七日,洪府向來是兩節共同準備着,屋裏原本寬綽方便人走動,此刻卻擺出彩漆大吉寶案攔在趙氏面前,上面堆滿了各色各樣的剪紙花樣。

“也不出絲響動,誰能知道你來了。”趙氏抬頭瞧見了洪清榮,嘴裏有些埋怨道,“怎麼回事兒?竟然去了這麼久。”

待洪清榮把過程挑揀幾番的複述后,趙氏放下手中的剪紙,嘆了口氣接着道:“你平日裏性子便嬌蠻,我是擔心你惹出禍事。此事若不是你伯父有權勢,那些狗眼看人低的東西,定讓你吃足苦頭。”

“奶奶,張祿前來求見。”洪清榮剛要搭話,卻被上茶吃的丫鬟所打斷。

洪清榮略有疑惑道,“張祿,可是洪清胄身邊的小廝?”

“姑娘記性真好,就是此人。”倡條抓了些乾果在手裏剝着,青蔥般的手指被褐色果殼襯得更加柔嫩。

張祿走到珠簾外便停下來,整個人後背如熟蝦般佝僂蜷縮着,身上靛藍色家僕裝上有着大片暗色的乾涸水漬,想來是洪清胄的手筆。

“回奶奶,胄哥今兒整天都在紅遺館和憐兒姑娘待在一處。臨午飯時老夫人派人來傳話,說讓哥兒回府拜見新先生。

不過奴才謹記奶奶囑託,當下便說館內新選上了幾名絕色。胄哥兒聽得心癢難耐,便當場回絕了侍從。”

倡條見趙氏神情嫌棄的用帕虛掩着口鼻,便迅速開口道,“奶奶知道了,你下去吧。”

張祿領了奶奶指示,不敢耽擱半點,忙滿面堆笑的退下。

“奴婢小時候就覺得狗笨。但凡有一隻叫喚起來,其餘狗也會被吸引着狂吠,當真是蠢透了的畜生。”倡條觀察着趙氏開口諂媚道。

趙氏斜着腦袋撇了眼洪清榮,冷哼一聲開口道,“又如何,到底是老爺的長子。”

洪清榮聽罷放下手中杯盞,瓷器的脆響從桌沿傳到主僕二人的耳中,“張國政呢?被弟弟氣走了吧。”

“莫老夫人更是生氣。此事若在讀書人中相傳開,胄哥兒的名聲也就此臭了。”倡條來回打量着兩人的臉色,斟酌的開口道。

趙氏詢問道,“吃過飯了嗎?”

“未曾。”洪清榮眼帘微垂,神色晦暗不明。

“讓小廚房熱些吃食來,你食過後再回去休息。今晚的蝦籽冬筍倒是脆嫩鮮香,讓他們再做些。

先讓人端些熬乳茶來,榮姐兒自小便愛喝,也好去去身上寒氣。”趙氏自顧自地張羅,倒讓原本微凝的氛圍重新活絡起來。

如此折騰一番,洪清榮便藉此停了今日的課業,吃過便飯後便向趙氏告辭離去。

洪族雖是鐘鳴鼎食之家,卻不甚注重翰墨詩書之類。但凡族中兒女皆是自小習武,個個武藝非凡,如今日般停了課業也是屈指可數。

洪清榮如此想着,步伐也未曾慢過半分,當繞過一假山石洞時,眼前的曲折游廊被無數翠竹所替代,階下石子鋪就成甬路蜿蜒而通,不遠處傳來洪清胄模糊的醉言狂語,與侍從們的驚呼規勸聲,想來是走到了姨娘的住處附近,洪清榮思緒回神,腳步也連帶着頓了頓。

蘊藉榭今日可算熱鬧至極,洪清榮聽到柳姨娘關切埋怨的聲音從遠處傳來,洪清胄雖為庶子,卻極受柳姨娘寵愛。

洪清榮想到此處,心裏不禁莫名煩悶起來。牛乳茶那股奶腥味還在嗓眼堵着,想來可能是晚餐食多了些,有些積食所導致的。

洪清榮摸向腰間的軟鞭,心想索性時間尚早,把今日課業補完再去聚賢樓都不遲。

華燈初沾露,夜裏突兀起了倒春寒,已經宵禁的街道空蕩漆黑,只有肆意妄為的寒風穿過各處小巷,帶起的呼嘯聲如鬼哭狼嚎般刺耳。

各個商販為了節省燈油,在宵禁后便不約而同的熄掉門前的燈籠,在這整片粘連的黑暗中,那個依舊長明,卻被風吹到搖晃的蓮花燈,便如同鬼火般時明時暗。

吱嘎——

一聲推門聲被呼嘯的風帶出了悠長的街道,只見那盞點亮的蓮花燈下,一位身披鳧靨裘斗篷,扎着男式髮髻的身影,推開了原本應該落鎖的大門。

蓮花燈忽然被一陣狂風壓在了大門之上的牌匾處,照亮了牌匾上的字,正是聞名京城的聚賢樓。

那身影還未待回身把門關好,便聽到身後有人聲傳來:“煩請公子移步天字一號房。”

見有人出頭接應,那人影隨即吹滅了手中的提燈,就着樓內昏暗的零星燭光,輕車熟路的越過院內的景緻,直奔聚賢樓內處於最頂的天字樓層。

腳下踩着的樓梯發出了吱嘎聲響,顯得整棟樓格外的空曠陰森,經過最開始的謹慎后,黑影的腳步也愈加急促起來。

天字號整層樓都是烏洞洞的,正待來人見此情景驚疑不定,轉身欲要退走時,走廊深處房間忽然亮起了微弱的燭光。

停在樓梯口處僵持半晌后,黑影最終還是邁開雙腿,跟隨那盞微弱的光源,來到了此行的目的地——天字一號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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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輦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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