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疑雲重重

第二章 疑雲重重

現下兩位主子正聊得熱鬧,莫老夫人有意給趙氏臉面,兩人間笑言趣語層出不窮的,倒也是副家宅和睦的樣子。

外頭傳來陣丫鬟竊竊交談,莫老夫人驀然冷下笑意:“你嫂子家的奴僕就管教極好,走哪兒都懂規矩。”

“去瞧瞧出什麼事兒?”趙氏也自覺失了主母顏面,扭頭打發身邊侍奉的倡條。

不過片刻后,便瞧着個身段模樣約二十左右,眼角有顆硃砂痣的丫鬟進來回話,原是打聽出原委的倡條:

“老爺命人來傳話,請榮姐兒換身衣裳,有貴客在前廳等候。”

莫老夫人半分慈藹也沒掛住,冷笑着推拒了遞來的荔枝:“老身早就說女兒家安分守己些,你自己瞧瞧,這定然是在外面犯了錯處,被人家點名找上門來,竟看不出有半分的婦德尊貴在。”

趙氏原本惴惴的恭坐在旁,手中還捏着個軟潤可愛的荔枝,猛聽此話不僅面露難堪,就連聲音也帶絲護短的怒氣:“榮姐兒平日裏就算出去,也是跟在老爺身邊寸步不離。

更何況平日只幫忙打理生意罷了,就連接觸的都是自家的店鋪掌事,這哪裏就如婆婆說得這般難堪了。”

“老身竟不知洪家何時敗落至此,連閨閣嬌女都要拋頭露面的掙錢活!”

莫老夫人威嚴的眼神瞪過來,趙氏那些話便都訕訕的憋了回去:“老爺不懂女兒家難處尚可理解,可你身為生母,怎能就這般由着老爺胡鬧,如她這般日日拋頭露面,敗壞的只能是咱們後院女人的名聲。”

與趙氏窘迫的不甘相比,洪清榮就顯得太過無動於衷,只見她抬手撫摸了下斜簪,便如願見到窗外身影有回應的晃動兩下。

原本候在廊下的翠綃急步走進屋內,向兩位掌家主事打福禮道:“給老夫人和奶奶請安,張國政老宿現已在客廳候着。還望主子們拿個主意,做奴婢的也好照辦才是。”

“竟來這樣早?這可是整整提前半個時辰。”洪清榮無可奈何的略微搖頭道,發間點翠銜珠簪也活潑晃動着。

“張國政?”莫老夫人臉上怒氣已然消失無蹤:“你說的可是修編《大年史書》的那位翰林學士?”

“祖母好記性,正是此人。”洪清榮乖順的站起身回答:“母親整日為弟弟學業憂心,做子女的自然也視作頭等大事去重視。

碰巧前些日子去梅州府囤貨時遇見張老宿,他那時正被麻煩纏的無法脫身,機緣巧合下我也算解囊相助一二。”

“這老先生德高望重不假,可也是出名的油鹽不進。不少達官貴人為子嗣求學,用盡各種法子都無濟於事,就連你叔母也不例外。”莫老夫人眼光里透着滿意和讚賞,對洪清榮柔聲說道,“張老丈這邊自有我與你母親招待。你爹爹既有事找你,就快些去吧!”

“多謝祖母體諒分憂。現下父親喚得急切,還容孩兒先行告退。”洪清榮順從的拱手回話。

莫老夫人連連揮手示意不打緊,洪清榮又向母親行全禮數后這才離開。

“這庶子你是該多管些,平日裏竟被那姨娘慣得如此頑劣。”莫老夫人的聲音隱約傳到廊下,“不過現今你也年歲漸長,可要儘快懷上嫡子才是……”

趙氏當年十月懷胎生產洪清榮時,因胎位不正的緣故遭受了不少罪,這些年雖奇珍補品未曾斷的滋補着,可這肚子卻沒見半點動靜。

“我算着求子湯也快要喝完了,記得提早去牧大夫那抓藥。”洪清榮扭頭對翠綃說。

“姐兒又何必管這些,若是奶奶真生下個男孩,往後日子可就沒現在這般光景。”翠綃見洪清榮聽罷也只是笑笑,遂也緘口不再勸說。

逆霈苑裏點愁等丫鬟早已收到消息,待洪清榮二人回來后,眾人便服侍着卸下珠釵羅裙,除去脂粉青黛,更有聞笛拿出早已熏好香的衣裳候在身旁。

不多時,洪清榮便成了位身穿白色緞畫仙鹿百事吉祥織藍紗套圓領長袍,繫着羊皮連青玉雕松竹紋搭扣,額上勒着貼着碧甸子薄片網巾的少年郎。

其恣意灑落中夾雜着些俊朗的貴氣,沒半分深閣里嬌羞女兒態。

畢竟窮秋報信時語焉不詳,若是閨閣好友來訪,也應通傳趙氏由角門直接入內院。而此刻卻是家主親自接待,想來此人身份定然不凡。

想到此處,洪清榮不禁加快了腳步。

穿過柳姨娘的蘊藉榭前那片鳳尾森森的竹林后,洪清榮忽然轉頭吩咐點愁些不要緊的事,待點愁領完差事走後,便見洪清榮張開雙臂施展出輕功,幾步騰挪便躍到不遠的房檐上。

洪家府上家規甚是嚴苛,像如此這般更是明令禁止的,支走點愁也只不想讓她為難而已。

遠遠瞧見兩名斂聲屏氣,恭肅嚴整的家丁守在垂花門兩側。便知道已經到內院院門處,洪清榮收了內息落在不遠,便匆匆出內院往前廳趕去。

“此畫是小人偶然所得真跡,乃文朝末年著名繪畫家曹賢之作《竹下風雅》。”

身穿藍緞平金綉松鶴石紋常服的洪立棣慢慢踱步到客人身邊,為其出聲介紹到,“沒想大人眼光如此獨到,小人真是敬佩至極。”

“非也,非也。”那位身穿雲錦青織金四獸麒麟官服,鑾帶雁翎刀,腰掛金絲楠木鑲銀煙槍的客人朗聲笑道,“小吏瞧着這畫上人放浪形骸,疏狂不拘,倒是格外恣意快活。”

“大人好眼力,畫中人正是曹賢的忘年知己,長京四子中的黃歸暉。”洪立棣伸手撫須,眼中精芒轉瞬而過。

在得知此人來意之後至今,洪立棣卻未從這位官爺嘴裏套出半絲消息,可見此人並非如其外表那般魯莽憨厚。

洪清榮在門外整理好紊亂的氣息,這才恭恭敬敬的踏進前廳,“父親。”

“這是渡衣門統領大人徐覆。”洪立棣抬了下眼皮,不甚在意的說道。

洪清榮微促的眉頭立刻消散,恰到好處的笑容舒展開來,只見她從善如流的行禮,語氣恭敬的喚道:“徐大人。”

渡衣門,乃是本朝祖聖為加強中央集權而設立的機構。

設立初期的主要職能是軍政搜集情報,掌管聖上儀仗和侍衛。後期隨着需要而開設出不少分支,除了偵查逮捕和審問等,還演變出特權監察,監視官員和社會名流、學者等政治力量等權力。

其門下官吏直接聽從歷代聖上調遣,可隨意緝拿拷問除皇族外任何人等,在朝廷之下可謂是呼風喚雨,攪弄風雲。曾有街坊百姓戲稱這些渡衣門官員為“小龍王”,由此可窺其勢力之強橫恐怖。

徐覆生着雙炯炯鷹眸,觀其周身氣韻便知是位心性堅毅,殺伐果斷的武將。單這風采站在這典雅富麗的前廳,就讓整室都多些肅穆鐵血的滋味。

只見此人似笑非笑的開口到:“你就是洪清胄?”

洪清胄乃是柳姨娘所生的庶長子。畢竟女子拋頭露面終究是不妥,索性平日裏洪清榮就頂着他的名號,隨着父親在外打理家族產業。

“正是草民。”洪清榮帶着恭敬略微欠身。

“那便勞煩少君跟小吏走一趟!”此言雖勉強稱得上有禮,但見徐覆那倨傲的模樣,卻如同屈尊般。

她這個庶弟行事做派極為浪蕩不羈,平日極愛來往於風月場所,若不搞清楚渡衣門此行目的,就怕因此鬧烏龍得罪了這些權貴。

想至此處,洪清榮驀地往後稍撤兩步。這下意識的舉動自然沒有瞞過,堂中那兩位老於世故的人精。

“少君可是怕小吏招待不周?”徐覆不耐的用拇指碾着翹角鬍鬚,卻綿里藏針的眯着笑眼。

餘光瞟見父親微微頷首,洪清榮便知自己猜想無誤,遂連忙轉移話題賠笑到,“徐大人食些東西墊墊腹也好。”

洪清胄此人雖草包跋扈些,但所幸平日皆有家僕隨行,於父親股掌中也翻不起什麼浪。

可她往日行事極為謹慎守己,又怎會招惹上這位祖宗?

“多謝少君好意,不過此事耽擱不得。”徐覆雖出言否決,卻未見其動怒。

洪清榮見狀不免暗自鬆了口氣。坊間俗話民不與官斗,更何況地位低賤的商賈,武文農僧商乞,此乃本朝開國起就定下的階級。

“走吧少君,還等什麼呢?”

徐覆說罷打眼環視了圈前廳的裝潢,不由讚歎到:“商賈之戶竟也能如此體面。”

“不過是沾了兄長的光,掙扎求存而已。”洪立棣目光垂視地面,並不欲和徐覆眼神相對。

待洪清榮拜別父親后,徐覆帶着她在大街上晃悠了半晌,買些端午節禮用的雄黃酒與艾葉菖蒲后,這才意猶未盡的來到當地府衙前。

現在此地儼然被渡衣門暫時徵用,洪清榮甚至還在兩位腰別彎刀,行色匆匆的人員身上聞到濃稠的血腥味。

徐覆背手遊走在衙內各種甬道上,甚至還悠哉悠哉的與各路人馬打招呼,絲毫不見急迫的模樣。

這番姿態讓洪清榮不禁暗自忖度,如此看來渡衣門並不重視自己,可能只是牽扯到某個案件,需要佐證陪跑罷了。

想到此處洪清榮定了些心,自己隨父從商時日漸久,三教九流也因此有所沾染。如此看來也算不得大事。

太陽此刻的光暉慷慨撒在石子路,如同顆顆金色小珠滾落在地上般熠熠生輝,洪清榮因放下心中的顧慮,心思也不知不覺轉到別處去。

“徐頭,這規矩使然。”猶豫的聲音拉回洪清榮的思緒,她抬起頭來朝前方望去。

只見徐覆站在衙堂階下,臉色不愉的在袖中尋摸兩回,這才掏出個刻有蛟獸的墨色腰牌。

親衛確認過便恭敬遞還給,並賠着笑臉嘟囔些得罪之詞。

徐覆聽罷也不好再發作脾氣,抬腿便踏上台階往屋內走去,洪清榮見狀不由苦笑,也加快腳步連忙跟進。

屋內上掛着明鏡高懸的四字牌匾,牆面上粉飾着旭日東海仙鶴騰飛圖,前面擺着單人的紫檀木鑲玉雕藤心的桌椅,上面文房四寶一應俱全。

正坐在牌匾下的官員身穿常服,身周卻圍着圈光鮮亮麗的官差們,呈眾星拱月之姿侍奉着此人。

“大人,洪清胄來了。”徐覆入堂便中氣十足的吼道。

渡衣門乃皇家設立,自然規矩體統看得極重。而此人能如此狂放不羈,若沒有些真本事或硬背景,斷然不會留他至此。

洪清榮雖如此想着,卻麻利的叩拜起面前的官員,嘴裏嚷道:“草民拜見大人。”

便衣大人視線從案几上呈放的文卷上移開,抬起那雙滿是血絲的眼睛看向洪清榮,嗓音略帶嘶啞的問到:“可知為何喚你來?”

洪清榮聽罷不敢怠慢,連忙回到:“饒恕草民不知。”

此話音剛落,只見大人身旁的官吏鐵青着臉,語氣不善的怒斥道,“你總知前些日矜華街慘案吧?”

六日前矜華街出現樁驚人命案,屍體被開膛破肚扔於早市街上。仵作說死者生前被人先開膛,在尚存意識之際用其腸子把他勒到窒息而亡,手段殘忍到令人髮指。渡衣門趕到后迅速封鎖了消息,這才沒有鬧得滿城風雨,民心惶惶。

“略有耳聞。”洪清榮之所以知曉些許內情,皆因她認識此案外流官差的好友而已。

“你可知死者是何身份?”

“草民不知。”

“是我渡衣門的官吏!”那官吏看似非常氣憤,卻到底壓下火氣詢問道:“你可認識方漸離。”

洪清榮猛然抬頭,心裏頓時浮現出方漸離那虛弱的面龐,“這事與方兄有何關係?”

方漸離是洪清榮為數不多的好友,兩人因生意上的合作而相識。她知方漸離因早產而帶着先天病根,整日裏病秧子般吹不得半分風,這種人又怎會和命案扯上關係。

“呵,方兄?”那官吏面色鐵青,對門外喊到:“把人抬進來。”

門口便出現兩位帶刀侍衛,拖拽着如死狗般殘喘的方漸離,毫不留情的扔到洪清榮腳邊。

此刻方漸離眼看只剩出氣沒進氣,渾身的月白錦袍已經被抽打的破爛不堪,渾身滿臉的血跡污穢,想來是領教過度衣門裏那非人的折磨。

“方兄,你……”見此情景惻然震驚之餘,洪清榮的心也頓時涼了半截。

她與方漸離平日私交甚密,現下他遭遇如此對待,自己的處境又能好到哪裏去。

“方兄平日和善待人,這到底是犯了何事。”眼下最要緊的是弄清始末,她自知此刻絕非悲天憫地的時刻。

方才許久未出聲的徐覆開口到:“死者乃是渡衣門潛入敵國細作里的眼線,現下被人手段殘忍的拋屍大街。全門上下沒日沒夜的搜查六天,這才揪出了這畜生。”

他走上前用沾滿污泥的鞋底,踢了踢方漸離貼在地面的發冠,“好好百姓不做,非要當西商走狗。”

方漸離嘴角抽動似要說話,可嘴裏卻只冒出不少紅色血沫,掙扎半晌才聲線嘶啞的吐出話:“我…冤。”

“還嘴硬。”徐覆聽罷憤怒暴起,朝方漸離腹部猛踢了幾腳,“證據確鑿你還敢抵賴!”

“徐頭,慎言。”那位便衣大人終於肯開口。

只見徐覆負氣不過又不敢冒犯,竟直接拱手退了下去。

那原本坐在案卷堆后的男子,卻在徐覆離去後站起身來。此人一身儒雅書生的裝扮,應是便衣大人名下的門客。

那門客邁腿來到殿中央,“老爺可知這兵部正三品侍郎洪立洵?”

便衣大人似有不解的開口:“如何能不知,洪家祖上可有陪聖祖開疆擴土的功勞。”

“老爺說的沒錯。當年先祖聖尊皇上御駕親征洛司坡戰役時,曾遭歹人伏擊掉入陷阱。

洪家先祖洪海義在此危機時刻率領殘餘兵將,保護皇上殺出重圍。更在此後戰役中戰不旋蹱,勇冠三軍。皇上龍顏大悅厚賞了洪海義,爵位更是世襲罔替,皇恩惠澤後世子孫。”

“與此事又有何干?”便衣大人神色認真,態度恭敬的詢問到。

門客見狀笑而不語,只伸手指了跪在下方的洪清榮,又伸出兩根手指晃了晃。

“這是他家二房?”便衣大人露出心領神會的神情,並出言到:“下官心中已經瞭然,再無需先生多言。”

此舉並未瞞着屋內其餘人等,可謂是十分光明正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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