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故事(二)
我從被子裏鑽出來,愣愣的看着父親,“爺爺奶奶以前吃了很多苦,現在年紀大了,所以我們都應當孝順他們,而不是為了這麼一點小事而無理取鬧。”
“爸爸,我知道錯了,以後再也不會了。”我信誓旦旦地向父親保證着。
父親微笑着點點頭。
“快起床刷牙洗臉吃好早飯上學去。”
我趕緊爬起來,穿好衣服。
後來我也有事沒事喜歡拉着爺爺奶奶講他們那個年代的故事,爺爺跟我說,
“當年我們去地主家幹活,住在你舅公整理出來的柴房裏。從你舅公家到地主家有大概四五里的路程。
那時聽人家說,明末清初,也是因為戰亂,一個名為長田太公的人想找一處僻靜之所安心度日,當他帶着家人來到這深山老林的半山腰,只見那有一個天然的小池塘,池塘里還有噴泉,因為是冬天,泉水噴出來的水還冒着熱氣,周圍水霧繚繞,溫暖非常。
長田太公覺得那是一塊風水寶地,便決定在那安定下來,他與他的家人在那造房墾荒,經過幾十年的努力,那裏有了他們的一片天地,然後從外面雇長工請丫鬟,過了幾百年,他們的家產遍佈湘黔。
從集市到家裏,全部用青岡岩鋪成台階,房子的窗戶也是請木匠專門雕刻了各式圖案,做工非常精緻漂亮,每年過年之前還會命人全部洗刷乾淨后粉刷一遍,青岡岩台階的那些縫隙里,寸草未見。房屋中間的那口池塘也是乾淨的清澈見底。
解放后,那些東西都充公了,有些人蓋房子時把青崗岩台階撬去做房子的基腳,有些人則把它放在家門口當搓衣板,時間越長,破壞的越多,那些石板到現在已經所剩無幾了,而且周圍雜草叢生,池塘邊被大家當成垃圾站,不管任何東西都往那裏扔,而以前用來洗衣洗菜的池塘,早已被淤泥所填滿,變成給水牛洗澡的場所,水牛從池塘洗澡出來,身上到處都是泥漿,有時候人只要稍稍離得近了一點,便會被水牛趕蠅子時甩得滿身都是泥巴。
然而那些曾經金碧輝煌的房屋,早已大多變成破舊不堪的柴房,有些也已經被拆掉了,變成雜草叢生的空地,平日裏還能看見一些雞鴨在那到處尋找着食物。只有那麼幾間雖然已經有點東倒西歪了,但還是住着幾個上了年紀的老人。
清朝末期,地主家有堂兄弟四個。大老爺好賭,輸掉了不少家產,二老爺和三老爺靠着家裏的產業收租衣食無憂度日,小老爺卻非常努力,還在國民黨那兒當了官,也娶了一個厲害的媳婦兒,叫楊照,聽說是國民黨的婦聯主任,至於到底在國民黨那當過什麼官,我們也從沒人問過。
貧農叫她幫忙寫狀紙,先得給她下跪磕頭,而且她從不用手寫,而是讓人把紙鋪在地上,用腳趾夾着筆寫,如果是富人或親戚,她才會用手寫字,而且不管用手或用腳,她的字跡都是寫的非常漂亮,而且她寫的狀紙沒人敢不接。
沒多久國民黨兵敗,小老爺返回家鄉,至於她老婆早幾年前就回來了,本來他是有機會逃到台灣的,可他沒有去,他的表弟是共產黨的大將軍,給他接連來了幾封書信,讓他去找他表弟,好保他一命,可小老爺沒有接到書信,而是被他老婆通通燒掉了,共產黨到處抓他,沒過多久便被抓直接殺害了。
他們家的家產早已充公,那時候鬥地主,很多地主都吃了不少苦頭,大老爺受不了嚴刑逼供上吊自盡,二老爺被凍死。記得那天大夥一起去上山幹活,所有人痛恨他以前的所作所為,便處處針對,挑最重的活給他做,吃也吃不飽,體力不支摔了一跤,沒有人去幫忙,第二天才發現已經凍死在了山上。
他老婆心地很善良,夏天坐着轎子從山腳下回家,看見轎夫這麼辛苦,她的腳雖然是包裹過的,但她還是堅持下來自己慢慢走回去。給她幹活的人如果知道那人家裏有老人有小孩,她便會帶些好吃的給那些人讓他們帶回去給老人小孩吃。”
二老爺的老婆我小時候也是見過的,那時候我跟着母親經常去他們家做客,母親告訴我外公跟他們是同宗,按輩分我管她叫外太婆,外公小時候就是他們家供他吃喝讀書的,在我的記憶中,她那時耳朵聽不見,眼睛也不大看的清,可是她只要看見有小孩來家裏,她會從衣櫃裏把那些吃的都拿出來分給我們吃。
外太婆的記性不好,也很糊塗,她的第五個兒子高血壓突然去世,幾個人把她背到她小兒子那裏去了,她連到過世時都不知道老五早已經離開人世。
那個外太婆是1998年去世的,她那時並沒有生病就這麼老死了,我當時還在想,這應該就是所謂的善終吧!所以人一定要與人為善,既對得起自己更對得起他人。
爺爺繼續講述着那些故事。
“至於楊照,她不僅被批鬥時吃了不少苦頭,她雖然有學識有文采,可是她對於體力活,根本做不來,在那個時候,沒有勞動力就只能等死,更何況她丈夫已死又沒有子嗣,丈夫與丫鬟生的兒子也因為成分不好不得了參加抗美援朝的志願軍立功,她一個人沒有吃的,有人把啃過的骨頭扔在地上,她撿起來洗洗就吃,想想也着實可憐,那時候的人只要不是生小孩,只要能幹的動活的就都得上山下田幹活,她原本就沒有吃過什麼苦加上年紀也比較大,根本沒法養活自己,沒多久便被活活餓死了。
那些地主們的兒子個個都去外面讀書的,其中一個自願在村裡教起書來,白天我們都得幹活,晚上便弄了些桌椅在一棟房子的樓上上起課來,那房子還是地主們的,解放后他們被趕了出去分給了貧農,我當時讀了幾個月,記憶力還算不錯,基本上所教的那些字我全都會了,後來教我們字的人也到別的地方當老師去了。
村裏面開始修建起學堂來,也請來了幾個老師,村上的人都還算重視教育,不管男孩女孩只要到了讀書的年齡便全都送到學校去了,因為在大家的世界裏,讀書才是唯一的出路,只有有了學識才能走出大山,走向外面的世界,找一份像樣的工作,才能出人頭地。”
我深信不疑的看着爺爺,這也是我一直以來努力讀書的動力,直到後來遭受變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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