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少年總想要出去闖闖
說笑一會兒，兩人又不自覺地停住了。
院子裏的花隨風輕輕抖擻兩下，樹也不斷落下泛黃的葉子。
許老頭沉默地看着樹葉，似乎是在回憶從前。
葉詩的手放在徐老頭的椅子上，看了看許老頭的頭髮。
滿頭的白髮，不怎麼打理看起來很亂，想來許老頭也不太喜歡別人碰他的頭髮，自己又懶得整理，讓他看起來很是邋遢。
眼裏沒有什麼神采，滿臉的褶皺，粗糙的雙手。若不是身上穿着錦衣玉服，只怕是會被人當成田裏的老農。
“我當年所說，現在你可相信？”葉詩率先發問。
“哼，我還能怎麼不信？原以為你是個有點瘋癲的絕代佳人，沒成想你所說竟然都是真的。你當真長生不老！”許老頭瞪大了眼睛，把椅子轉過來正對着葉詩，仔仔細細觀看着她臉上的每一寸細節。
葉詩大方一笑，似乎面對故人她總是能展示安穩開朗的一面。
“真是令人唏噓啊！四十多年，你依舊少女，而我卻行將就木。早年間受的傷很重，我能活到七十就已經是我的極限了。”許老頭嘆了口氣，一隻手緊緊捏着自己的胸口，表情卻十分淡然。
“所以我才選擇在今年三月初十來見你，也算是……作為老朋友送你最後一程吧。”葉詩低着頭沒讓許老頭看見她的表情。
三月初十正是許老頭七十大壽，現在三月三舉辦許家大少爺的喜宴，過七天又是許老頭的七十大壽。許家上下齊呼雙喜臨門。但實際上，許老頭作為一個老武夫，自己的身體狀況比誰都清楚。三月初十，既是喜事也是喪事。
令許老頭驚詫的是，葉詩四十年前便說過他只能活七十歲。
不過也正常，畢竟葉詩四十年來芳華不逝，想來也定能看出他這種凡人的大限。
“詩詩姐，我能不能求你個事情。”
“何事？”
“想來你也不習慣帶銀兩，我給你點錢，你先去城西的客棧里住幾晚，六日後，我再來找你。”
“也好。”
……
碧衣少女輕踩微風離去，許老頭閉上眼睛沉思片刻，讓門外的侍女叫來了他的小孫子。
許詡緩步進入小院，看見祖父後行了一禮，再端正的站直。
鬢若刀裁，眉如墨畫，面如桃瓣，目若秋波。
好一個美玉無暇的公子哥。
“祖父喚我來何事？”
“你是否，仍想要去闖一闖這江湖？”
……
渝州多山，基本上很難找到一塊地方不高低起伏，客棧就在山腳下，門口掛着旗幟，正門上好大一塊牌匾，上面寫着【清明客棧】。
據說開客棧的是個外地女人，長得稍有幾分姿色，早年間還被渝州的流氓調笑過。後面許家出面，修理了幾個本地的流氓，這才讓人對這家客棧不起壞心思。
許家在渝州做着維護公共治安的事情，也因此許多老百姓小商販對許家多有讚美之詞。
葉詩躺在床上，才見了故人心理難免惆悵。
四十年未見，當年快意恩仇的豪俠現已成了白髮蒼蒼的富家翁。手中劍也因多年未出鞘早已生鏽，滄海桑田，時移世易，似乎唯一不變的只有她……
這種事情葉詩也見多了，她早已不知道自己活了多久了。
來時生逢亂世，如今天下太平，期間卻恐有幾百年光陰，歲月未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她恐怕真是山間精怪，吞吐日月精華，
飲風食露亦能活。
可所遇所見皆是凡人，有時她只覺彈指一揮間，故友便已是一堆黃土，心中惆悵難以言說。
葉詩往床上一躺，兩眼一閉。
再睜眼時已是三月九。
打開房門，門口有一托盤，上面放着幾件青色衣服。一塊玉佩，還有兩雙手套。
葉詩拿起衣服，裏面鼓鼓的應該還有一個錢袋，她穿上衣服，拿起屋內的銅鏡細細觀察自己。
或許是衣服頗為幹練，使得原本嬌小的葉詩看上去也英氣十足。
錢袋裏有張紙條，上面寫着：嘉陵江。
……
許老頭早已等候多時了，他杵着拐杖定定地望着江水，一改那日頹廢老人的氣質，白髮隨風輕舞，佝僂的身軀卻好似一隻繃緊的獵豹。身後是他的孫子——許詡。他也看着江水，神情惆悵似有心事。
“許老頭，我來了。”葉詩叫喚着。
許詡先是聽見有人這樣稱呼他的祖父，心裏暗道好沒禮貌，沒好氣地轉過頭來，卻見一白衣姑娘，風華絕代，他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女子，一時間竟然出了神說不出任何話來。
葉詩無奈地笑了笑，只道這倆人不愧是爺孫，初見她的神情都是如此的相似。
許詡見姑娘輕笑，心裏更是一陣蕩漾。許老頭見他這副模樣，自然也是沒好氣地吹吹鬍子，又想到自己當年也沒好到哪裏去，便收起了打罵這個孫子的想法。
“許詡，還不快向葉姑娘介紹你自己。”
“哦哦，姑娘你好，在下許詡，字矜禪。”
“葉詩。”
見倆人也算是介紹了一下彼此，許老頭便開口道。
“矜禪，你不是想要去闖一闖這江湖嗎?就跟着這位葉姑娘吧。”
許詡先是一愣，隨即大喜過望，但又估計人家姑娘就在這裏不好太過明顯地表露出來，只是嘴角含笑立馬躬下身說道“是的，祖父，我想去江湖看看。”
“這就是想求我辦的事情嗎？”葉詩揣着手，身子微斜，也是嘴角含笑說道。
“矜禪你先下去，我有些事情要對葉姑娘說說。”
“是。”
許詡快步離去，葉詩見他人走了，便一臉不滿地望着許老頭。許老頭燦燦一笑，眼神略帶懇求，臉上的褶皺都聚做一團，像一個春卷。葉詩見他這副模樣，只覺好笑，臉上也綳不住了。便咧開嘴笑了起來。看來也不是真的很生氣，只是做做樣子表現一下不滿罷了。
“帶孩子嘛，這種事情我做了不只一次兩次了，說到底你和小琴當年也差不多是我帶出來的。”
“是啊，當時我倆還覺着是我們在照顧你這個小姑娘，沒曾想你竟然是個老前輩。”
“只不過，你真的要讓他跟我去闖闖這江湖嗎？”葉詩神情一凌，秀眉一皺。嚴肅地對許老頭說道。
許老頭也收起了笑容，朝着葉詩重重地點了下頭，似乎也下定了某些決心。
“可你要想好，你應該很喜歡你這孫子，在將死之前把你這孫子放出去，你真的狠得下心？”
“他見了我死了，估計就沒法一身輕鬆地離去了。可我同時又捨不得他，在大宅子裏嬌生慣養，父母一個嚴厲一個溫和，兄長也是對他極盡寵愛，我就更不用說了。這使得他的性子雖然溫文爾雅，卻少了幾分闖江湖的血氣。”
“你真捨得讓他去這江湖？”
“他總歸要走的。老大天分沒他高，學學我的功夫就夠了，可他就像是一塊璞玉，未經雕琢，但日後定會光輝萬丈，渝州是困不住他的。只是……我的手太糙了，只怕會毀了這塊寶玉。所以我想到了你。”
“唉……罷了，我先給你續一口氣，你讓他收拾好東西，明日在城門口等我。”
“行。”
……
葉詩站在城門的一顆小樹旁，渝州多山又多樹，這裏的樹非是江南那樣被有心種植的，渝州的樹多是種子掉下沒人管，偷偷曬着陽光吸着雨水，野蠻生長而來。渝州人也大多喜歡這些生機勃勃的樹，渝州夏日天氣炎熱，多樹了也多了綠蔭，給路過的行人歇歇腳也好，總是能帶來一絲清爽。
今年夏日還未來，便已炎熱不堪，葉詩身上倒是沒流多少汗，右手捧着一碗茶水，左手抱着劍，閉上眼睛聽着微風劃過，嘴裏品着下里巴人解渴的茶水，也算是怡然自樂。
“葉姑娘。”
聽見有人出聲，葉詩睜開了眼睛，只見一白袍公子，手拿長劍，腰間鼓鼓似乎塞着錢袋，胸肩寬敞倒也算個習武的料子，頭上用白色帶子綁着頭髮，神情嚴肅。
“許詡是吧，嗨呀以後就管你叫噓噓了，你來時家裏人可有說什麼？”
被如此美麗的姑娘這樣子稱呼，許詡臉色一紅，心裏想着這姑娘當真好生直白，說話竟也如此粗俗。
“葉姑娘，我離去時並未通知家人，只是留了一封書信。”
“這樣啊……難你……要不再回頭去看看你的家人？”
“不必了。想來他們也多半會用兒女情長拴住我，我想去這江湖好好看看，自當來時了無牽挂。”
葉詩聽完這句話神情有些複雜，往渝州城看了看，他身後似乎並未來人，想來也是趁着家人不注意偷偷跑來的。他祖父也是心大，讓自己的孫子直接就跑出來了。
不過這少年恐怕還不知道，這一去估計得有個幾十年光陰了。
江湖江湖，說著輕巧。什麼快意恩仇，這些大多隻存在在故事裏，江湖是一個泥潭，落下去難出來，越是奮力前行越是泥濘不堪。
葉詩抬頭看了看天上，此時晴空萬里，多半也不會下雨，確實是前行的好時機。
這老頭，沒讓孫子見到自己的死相，卻也讓我也沒見着他的死相，到死了都這麼愛面子。
葉詩輕笑着，嘴角也帶着些許無奈。
“去牽馬吧，咱們走。”
許詡立馬去城門口找已經等待多時的馬夫。
“葉姑娘，我們去哪裏？”
葉詩也不知道他倆要去哪裏，不過……
“嗨呀，江湖嘛，走着走着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