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過了年,春水已滿十八歲了,他留着小分頭,臉上的皮膚白嫩嫩的。看上去眉清目秀,文靜儒雅,幾分書卷味。村子裏的人都誇他長得一表好人才。
又到陽春三月,湘北地區風景迷人,明媚的陽光下,到處繁花似錦,綠柳垂絲;鄉村裡,人家的庭前院后桃花、李花競相綻放,爭奇鬥豔。田野間到處都有金燦燦的油菜花,靠堰塘邊的油菜花,倒影在波光瀲灧的水裏分外好看。青山裡,各種樹木披了一層新鮮的嫩綠,低矮的野生灌木叢成片的開着鮮麗的淡黃色的野花,被綠色的樹木枝葉陪襯的好似是少女袒露出內衣之艷,清香四溢;各種鳥兒在青山裡歡叫着。
這一天,是小鎮的集日,天氣晴和。春水的家離小鎮不遠,才不到一公里路,他們村的村部就在小鎮上。小鎮是新建制鎮,原來是鄉,前年才由鄉改為建制鎮的。兩年來,城鎮建設發展非常迅速,許多先富起來的農民們紛紛搬遷到鎮上來居住。鄉鎮企業也發展了好多家廠。城鎮的範圍面積較先前的鄉已擴大了好幾倍。走到鎮上,到處都是新建的樓房。不過,原先的國營企業和鎮中心的國營供銷社仍然存在,每逢繁華的集日,國營供銷社和私營個體戶在市場上激烈競爭着。
春水和他同組裏的幾個青年同伴去鎮上趕集去玩,其中有他的堂叔三叔,三叔只比春水大兩歲,是他叔祖父的兒子,他們倆叔侄自小兒起就是好朋友,小時候是住的隔壁鄰居,讀書時候三叔先發矇,第二年春水發矇,後來一同上學,放學后一同回來。後來生產隊修了居民點,春水家和三叔家也只隔幾戶遠。常言道:少年叔子當兄弟;春水和三叔是叔侄又像是兄弟。春水他們到了鎮上,集場上熱鬧非凡,吆喝聲、嘈雜的人聲、車聲……,熙熙攘攘;小商販們攤位上堆滿了各種各樣的商品在叫賣。市場上一片繁榮。三叔看到那供銷社的牆壁上貼有一張紅色廣告,好多人正圍着觀看,他對春水說:“春水,我們去看那廣告寫的什麼?”
春水於是和三叔過去看廣告,只見廣告寫道:
“為了進一步活躍南山小鎮精神文明生活,鎮文化站決定,擴大南山小鎮花鼓戲劇團,現招收演員,凡有志於戲劇愛好的青年男女,均可報名參加,於四月二十五日在鎮文站面試,經考試合格當場錄取。
南山小鎮文化站。”
三叔看着春水說:“春水,你去報考演員,你適合當演員,你看,四月二十五日就是明天。”正說間,忽見文化站李站長推着單車從人群里走了過來,看到春水后笑說道:“春水,你是一個好演員的坯子啊,你明天來考演員嘛,明天上午報考。”李站長曾經是春水小學時候的班主任。春水心想:好吧,明天我來試試,當演員說不定有前途呢?!
第二天早上,春水起床來,覺得頭有些暈,喉嚨也有些不適,想是昨晚上失了蓋被傷了風了。今日要去考演員,他發了片刻呆怔,喝了點開水,一會兒覺得好些了。又看外面天氣依然晴朗,吃了早飯,他往鎮上去。
他到了鎮上,找到了文化站安排考演員的地方,早已來了許多人,正熱鬧着,有說有笑的,也有在唱的。春水報了名,一會兒正式考試了,考試的老師拉着二胡要考生唱,有幾個先考,然後輪到春水,老師問:“你會唱戲嗎?”春水搖頭說不會,老師又說:“那你唱首歌吧,唱什麼歌?”
“就唱北國之春。”春水說,他此時還覺得喉嚨有些不適,還有些微微的疼,老師的二胡拉響了過門,他開聲唱,他平日唱歌自認為還行,可是今日不行了,高音的時候聲音嘶了唱不上去,他緊張了,愈緊張愈唱得不好,勉強唱完了。老師搖了搖頭,說:“不行。”
李站長插話說:“春水,你今日怎麼了?你平時唱歌還蠻好聽呀?”
春水說:“李站長,我今日好像有點感冒了,喉嚨有點疼,唱歌不好。”
李站長對老師問:“春水不行么?他今日是感冒了,他平時唱歌還蠻好聽的。”
老師搖頭說不行,老師又對春水看了看,說:“真可惜,一副好模樣。”
春水考演員失敗了,沮喪的回到了家裏,而且聲音愈嘶啞了,想着就心煩,用手按了按咽部,心想怎麼這麼倒霉?偏偏節骨眼兒上喉嚨不適。他煩燥得要落淚。想自己高考失敗,考演員也失敗,他簡直要瘋了。索性跑到屋後山坡,對着蒼松大聲喊,“啊!……啊!……”聲音總是那麼嘶啞難聽,他激動的淚花兒在眼眶裏打着旋兒。
農村的春插生產搞完了,到處稻田裏都是綠油油的新插的秧苗。農村的活兒也沒那麼緊張了,開始進行施化肥、打農藥、中耕除草等事。這天是下雨天,文哲之去稻田裏看水去了。春水沒事做,他要到三叔家去玩,三叔前天在鎮集場上買了把便宜二胡的,二胡好便宜,才七塊錢一把。他拿了爸爸的舊口琴,到三叔家裏去。文哲之有箇舊口琴,春水小兒時候就有時候聽到父親閑時吹奏的。他到了三叔家,聽到三叔房裏有學拉二胡的聲音。他隨手把口琴橫在嘴裏吹得響。他走進三叔房裏,三叔還在學二胡,咿呀咿呀的拉不成曲。看春水來,三叔笑說:“春水,學二胡啊,上場要你買二胡,你又不買,買了我們一起學。”
春水說道:“不是,我爸爸有把破二胡的,我小時候,有時候聽爸爸拉過,昨天我去爸爸房裏找,找不到了,不知放哪裏了?下場我去買。”
三叔說:“春水,我都不曉得怎麼拉?看到那些算命先生拉得好聽,我硬是拉不好。聽說張伯伯拉得好,我們倆現在去找張伯伯好嗎?跟着張伯伯學拉二胡。”
三叔稱的張伯伯,就是張伍叔的父親,按輩分,春水平時喊張爺爺。
“要得,”春水說:“我們現在就去找張爺爺。”
倆叔侄說著,便去張爺爺家。居民點像一條街,張爺爺家是在第一棟中間。到了張爺爺家,張爺爺正在家裏閑着。張爺爺是個年近花甲的老人,聽說曾經當過兵,還參加過抗美援朝。張爺爺懂文藝,是在部隊學的。春水的口琴是爸爸啟蒙教的,但後來又跟着張爺爺學吹奏《解放軍進行曲》;看着兩個年輕人來了,一個拿着口琴,一個拿把二胡,張爺爺笑眯眯的。
張爺爺也在房裏拿出一把破舊二胡來,春水認得,說:“張爺爺,這二胡好像是我爸爸的?”
“就是你爸爸的,我原來自己的二胡壞了,前些天拿了你爸爸的二胡來玩的,現在等下還給你。我過幾天到縣裏買把好些的新二胡去。”張爺爺說。
張爺爺的二胡拉得好聽,他喜歡拉《白毛女》裏的曲子,“北風那個吹,雪花那個飄,……”
張爺爺笑着說,你們倆學二胡,我先教你們簡單的,不用換把的曲子,就先學《三大紀律八項注意》……
春水和三叔開始認真跟張爺爺學二胡。
這天晴天,白天是鎮上的場期,晚上鎮影劇院有電影。在八十年代初期的農村,鎮上影劇院有電影,是人人都會很興奮的大好消息,放電影的工作人員會用各色廣告顏料用大白紙寫宣傳廣告,張貼在供銷社的牆壁上;村民們也會競相轉告,因當時農村裡還沒有電視。電視機那稀奇物兒,還只有鎮政府小會議室才會有一台十二英寸的黑白電視機。因此,每次鎮上放電影戓有劇團來演戲,影劇院便會場場暴滿。傍晚七點鐘,三叔來到春水家,催春水道:“春水,吃晚飯沒有?快點,今天晚上的電影是彩色戲曲片《花為媒》,肯定很好看。”
“早就吃晚飯了,正在等你呢。”春水笑道。於是倆叔侄往鎮影劇院去。在路上,邊走路邊閑聊,春水笑問:“三叔,聽說你講媳婦兒了?是姑婆做的媒?”三叔說:“沒有,你姑婆說的那丫頭太黑了,我不同意。”
三叔又問春水,“春水,我早就聽說你講媳婦兒了?是秋霞姐給你講的?那丫頭叫什麼沈妍雪?聽說長得蠻漂亮,好好看的?是不是?”
春水說:“沒有,是去年中秋節過後,秋霞姑說過這話,說是她娘家的親戚的丫頭,叫做沈妍雪。我又沒看到過那丫頭。秋霞姑想安排我和那丫頭見面,我當時說,我年紀還小,才剛剛讀書回來,不想談媳婦兒。”
叔侄倆邊走邊聊,很快到了電影院,大門口早已燈火輝煌,熙熙攘攘,寬大的台階上好多人,售票窗口正在擁擠着。影院裏面的喇叭正響得熱鬧。叔侄倆上了大台階,忽然,一個妙齡少女從台階的左側走了上來,春水看她時,她也回看了春水一眼,春水立刻感覺不同,像失了魂似的。這丫頭是春水小學到初中的同學,名叫祝倩華,和春水是同村子的。記得讀小學的時候,有一期老師還安排他和祝倩華坐過一個位子,那時是長位子,一位子坐兩人。那時春水就感到祝倩華長得好乖。到了初中,男宿舍里議論紛紛,認為祝倩華是班上的班花。但初中二年級時候,聽說她轉校到縣裏讀書去了。後來春水到縣三中讀高中,就再沒看到她了。只是最近聽說她也沒讀書了,於去年到鄰鎮她親戚那裏一家什麼廠打合同工,聽說廠子垮了,她也沒去了。春水有五年沒見到她了,而眼前如今的祝倩華,越髮長成一個俏麗動人的美少女。雖然穿着很樸素不洋氣,只是一套深藍色的小西裝,內穿一件大紅色的繡花春衫,但那白皙的皮膚,秀氣的面容,那嫻雅的氣質總在人群中顯得那麼出眾。她蘋果一樣圓圓的秀氣的臉蛋,水靈靈的大眼睛,清秀的柳葉眉,挺秀好看的鼻子,自然紅潤的小嘴唇;一頭烏髮在腦後綰一個大獨辮兒,但不是麻花辮。她標緻的身段。她嫻雅美麗;她向售票窗口走去,排在隊後面,忽然又轉身看了春水一眼,春水本來還在看她,此時又四目相觸,春水立刻丟了魂魄,慌忙收了眼光看地下面,心裏突突在跳動。
春水的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他嚇了一大跳,看時,原來是三叔買好了電影票回來。看春水發獃的看祝倩華,才故意拍他一下。三叔嘻嘻的笑起來。春水問:“三叔,票買好了么?”
三叔拿兩張電影票晃了晃,“買好了,走,進去。”三叔仍笑着。倆叔侄向大門走去,春水再回頭看祝倩華,她已排到窗口邊正在買票。
電影是彩色戲曲片《花為媒》,是新鳳霞主演的評劇,很好看。但春水今日卻沒有很認真看電影,因為祝倩華的影子時不時又浮現在他的腦際。電影結束了,立刻整個影院都是嘈雜的人聲,人們都離了坐位向大門口擠去。叔侄倆出到大門外,在有燈光的台階上,春水又在人群里看到了祝倩華,祝倩華也轉臉看了春水一眼。有個女同伴拉了倩華走下了台階向黑暗的夜色走去了。
回家的路上,叔侄倆又在說話,三叔說:“那丫頭,是我們村裡公認的村花。誰都配不上她,就只有你,文春水。”
春水說:“三叔,別開玩笑,我也配不上她。”
春水回到家裏,心裏仍還在痴迷,眼前時而浮現和倩華四目相對的一幕。他洗好手臉,上到床上躺着,愈是滿腦子裏想着倩華,他想着和倩華讀書時候的事:記得那時是讀小學三年級,老師認為,男孩和男孩不能坐一位,那時都是長位子,一位坐兩人。兩個男孩坐一位會調皮搗蛋,相互相講小話,搞小動作。因此,老師安排,男孩都和女孩坐一位。春水被安排和祝倩華坐了一位。倩華小時候也大方,有時候還告訴春水做作業。……放學回家時,三叔和春水一路走。三叔比春水高一個年級,三叔讀四年級。三叔知道春水和倩華坐一位,還笑話說,倩華是春水的媳婦兒。……
這天起,春水像失了魂似的了,竟然日日夜夜想着祝倩華,干農活時,時而發獃。文哲之看兒子痴痴獃呆,整天悶悶不樂,又不作聲,干農活也走神。文哲之喜歡迷信的,這天,索性請個懂巫術的老頭來了,要給春水看一下。巫師對春水看了看,說:“文會計,春水是走胎了,要治一下。”
“怎麼治?”文哲之急忙問。
於是,巫師給文哲之說了治走胎的方法。春水橫直不作聲,並不把自己的心事同父親說,也不同母親說。
過幾天就到了端午節,端午節的第二天,又是小鎮上的集日,三叔邀春水去趕集,春水連忙隨三叔去。只要鎮上的集日,他就有可能看到祝倩華,晚上有電影,他又能看到倩華。